李朝百姓的屍體已經把護城河填滿了,城頭上,無數充作軍士的男女老幼望著城下河中堆積的子弟屍體泣不成聲。
這些都是他們的父老鄉親。
消息傳到城頭,張伯玉如五雷轟頂,他癡癡呆呆地站在城樓上,雙眼發直地看著報訊的皇家親衛。投降?
張伯玉看向城下,如果今日投降,那這些日子的抵抗算什?
這些死去的人算什?
他怔了半晌,忽然尖叫一聲暈厥過去。
左右親兵慌忙將他抬起,放到箭樓內的座位上。
醒來之後的張伯玉,突然腦子想起一件可怕的事,自己要是這樣去投降,底下那些人會放過自己?仗打成這個局麵,雙方都有火氣。
而且城中百姓呢?
百萬軍民,餓著肚子,把城樹都啃禿了。
這時候要投降,他們會願意?
這些軍民要是鬧起來
還沒開城,恐怕就先被亂民給打死了。
張伯玉嚇得冷汗直流。
投降真是一條活路?恐怕也活不了!
他必須要自救!
張伯玉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無毒不丈夫。
既然大家都是為了活命,那就各憑本事,誰也別怨誰吧。
張伯玉開始下令,讓自己的親兵、心腹全部來到城上!
做出一副頂在前麵,和宋人拚命的模樣來。
李朝雖然不大,但是朝廷官員很齊全。
和高麗一樣,這些藩屬國,都喜歡弄一套中原同款的班子。
其實以他們的國土,真的用不了這些官員。
皇宮的大殿上,李乾德最為寵信的大太監黎林祥站在龍椅前,看著下麵的宋使。
滿朝的官員,都知道皇帝要幹什了,很多人其實並不同意。
說實話李朝的人雖然戰鬥力不行,但確實有一股狠勁。
仗打到這個地步,依然抱著死守等待雨季的想法,屬於是說的多了自己都信了。
“孤受了歹人的蒙蔽,這些年一直不知道,在邊境上那些賊子竟然背著朕,去襲擾大宋的子民。”“孤雖然是藩屬蠻夷國主,但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漢人,豈不知天恩浩蕩,天威同樣浩蕩。”白時中站在下麵,一看他們慫了,頓時大喜。
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而且還有機會立大功!
要是自己帶人開了城門.
他現在巴不得外麵的兵馬先別破城。
“既然國主是被人蒙蔽,又有認罪之誠心,我一定在汴京為國主申明。”
李乾德精神大振,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來人,來人,備文房四寶,取玉璽來……”今日天色已晚,城外戰火也停歇了,南征軍晚上是不攻城的,因為不好驅趕生口。
所以約定好,明日白天投降。
皇帝要降了。
消息迅速傳開,升龍城中的百姓都向皇城聚居過來,他們一個個皮包著骨頭。
城中斷糧,大家也咬著牙堅持,就是不投降!
城外,就是滿地的屍體,他們要踏著父老鄉親的屍體去投降了。
就算是一直在城的軍民,死傷也很嚴重。
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從哪翻出來的投降的禮儀,一個個穿白衣,袒左臂,牽著一頭白羊,雖然狼狽不堪,卻在百姓們麵前努力維持著他們最後一分官老爺的體麵。
“他媽的,堵在這做什,耽誤了陛下的大事,你們死都難贖罪!”
一把年紀的李常傑傲然脾睨著城門前的士兵,如果這些剛剛摸起兵刃的百姓也算是士兵的話,他的目光中帶著傲然和鄙視。
自己就算打不過北蠻子,要去投降,將來還是可以做官,騎在你們頭上。
升龍城內,餓的已經脫相的軍民們,淚流滿麵地看著這些官員,誰也沒有動。
大太監黎林祥惱了,他衝上去,迎麵就是一個耳光,打的隻有十一二歲的少年嘴角流血,差點跌倒。尖聲罵道:“混賬東西,沒有聽到吩咐?快快讓開道路,膽敢延誤片刻,我就殺你的頭,殺你全家的頭!”
這個少年突然放聲大哭:“我全家都死了!我全家都為升龍城戰死了,你憑什投降!”
他這點年紀,嚴格來說還是個孩子,但號稱百萬的李朝軍民,就是包含了婦孺老幼。
李常傑厭惡地瞪他一眼,轉向其他士兵罵道:“一個個還矗在那兒幹什?廢物!統統都是廢物,趕快讓開道路!”
他對著自己的親兵,喝道:“攔路者,斬!”
那個孩子還擋在前麵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沒有躲開。
李常傑嫌他擋了自己道路,抬起官靴就是一腳,氣急敗壞地罵道:“給我滾開!”
他雖然年紀大了,但畢竟是武將出身的宦官,和其他太監不一樣,有點兒力氣。
這一腳又是突然踹出,那個小兵一個措手不及便摔倒在地,痛得他大聲慘叫起來,四下士卒百姓見了怒不可遏,登時一陣騷動。
一個壯年人這時候漲紅著臉龐,顫聲說道:“說要和北蠻子硬抗到底的是你們,躲在城錦衣玉食的是你們,在城外廝殺的是我們,你們憑什投降!”
李常傑雖然是底層出身,但他比那些豪門士紳,更看不起這些泥腿子。
他咬著牙,罵道:“你們想造反,還愣著幹什,把他們全宰了!”
“我們不要投降!我們要和宋軍死磕到底!”
“沒錯,死磕到底!”
“要耗死他們!雨季就快來了!”
“一定是你們這些奸臣要投降,我們要見陛下!”
“陛下!陛下你快出來!”
“肯定是他們這些賊,把陛下給謀害了,陛下不會投降的!”
“陛下是屠殺北人的大英雄,是我們大越國的皇帝,他不會投降的!”
憤怒的咆哮聲,匯聚成聲浪。
把默默立於兩旁的士兵們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般引發了:“殺光他們!殺光這些狗官,把陛下救出來!”
憤怒的咆哮聲此起彼伏,像巨大的海嘯聲,蕩漾在升龍城中,軍民們撲向那些要去遞交降書官吏,如狼似虎、連撕帶咬,刀砍槍刺,頃刻間便將他們斫為肉泥。
李常傑被他萬般瞧不起的這些賤民,生生給砍成了肉臊子。
此時在城樓上,張伯玉已經知道了城中的突變。
他冷笑一聲,心道果然如此。
投降?
哪有這容易!
幸虧他長了個心眼,早就派出自己親兒子,連夜送出城聯絡了宋人。
城中亂象越演越烈,軍民開始衝擊皇城的時候。
提前撤走了其他部隊,隻留下自己心腹的張伯玉,按照約定派人打開了城門。
他們一群人,趕緊出城,跪在城門口兩側。
無數騎兵,如同洪流一般,湧入城中。
騎兵們入城之後,十分有章法,明顯是已經得到了城中布防圖。
他們殺到各處城門,打開了三座。
所到之處,盡是血腥的屠殺。
吳瑜下令十日不封刀,對於百戰精銳的西北軍來說,十日...
中軍行轅內,看著跪地的張伯玉,吳瑜笑著上前扶起他來。
張伯玉有些意外,沒想到指揮這樣殘暴兵馬的主帥,竟然如此溫和客氣。
吳瑜看著李朝的太尉,心中很開心,這人對他有大用處。
李朝這樣,直接納入版圖,那就是個巨大的隱患。
從生死仇敵到順民,需要一個過渡。
曆史上完顏宗望攻破汴京,也沒敢直接占領,而是選擇立了一個傀儡。
過了幾天再廢掉。
在吳瑜原本的計劃,他挑選的幾個傀儡人選中,就有這個張伯玉。
他們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雙向奔赴了。
張伯玉這次,是把皇帝和軍民全賣了,來保全他自己的性命。
想要不被李朝人弄死,他就必須依靠北方強大的軍力,來鎮壓反對他的勢力。
十二天後,臘月二十。
王稟帶著軍隊,從後方殺進來的時候,隔著幾地,就能看到從上遊不斷漂浮下來的屍體。升龍城方向,原本濃煙滾滾,此刻也逐漸消散。
天空中豔陽高照,甚至還有些明媚。
這幾年,王稟都沒打過勝仗,這次算是勢如破竹,體驗了一把橫推的快樂。
可是當他即將抵達升龍城的時候,收到消息,說是吳瑜已經破城。
這讓王稟有些意外。
李朝的城池,在他看來,頗有可取之處。
而且守城也有章法,幸虧代王的火炮厲害,他才能如此輕鬆打過來。
升龍城,按理說應該是最堅固的才對。
想到李朝的處境,他若有所悟,定然是有人投降了。
等他的大軍曆時十來天,終於來到升龍城下時候,城中基本已經是一座死城。
江麵上時不時飄來燃著大火的船隻,順流往下遊飄去,水的屍體更是隨處可見,與各種雜物一起被江水衝走了。
升龍城內的殺戮結束了,升龍城外圍,還沒有結束。
不肯投降的大有人在。
被驅趕到岸邊的李朝軍民擁擠不堪,動彈不得。
水也站滿了人,每時每刻都有人被擠進深水,在江麵撲騰掙紮。
水師中,張伯玉一係,也有很多人投降,選擇在水麵上封鎖了道路。
落入河中的人們早已丟棄了兵器,仰著頭像缺水的魚一樣大口喘氣,可人在深水根本站不穩,一個浪頭過來,或是被身邊的同伴一擠,便被衝到了江心。
穿著甲胄的人奮力把頭衝出水麵一兩下就沉了,沒有甲胄的李朝將士身上的衣服泡水後也夠他們受。這短短的一段江水,此時不知淹死了多少人。
岸上的潰兵的處境也很慘,無數的南征軍正在爭砍首級,慘叫聲和哭聲震天動地。
有的李朝軍民拿著兵器垂死反抗,便會被殺得血肉模糊。有的放棄抵抗也沒用,紅著眼的南征軍,拿著刀活生生地割頭顱,那絕望的慘叫聲叫人心驚膽寒。
紅河,變成了真正的紅河,血水混雜在河水中,如同傳說中地獄的冥河一般。
王稟這一路上,都是破城就走,沒有過分殺戮。
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多少有些不適,但好像也能理解。
吳瑜是帶著三萬人,就殺入了紅河平原,不這樣做的話,根本震懾不住百萬李朝軍民。
在紅河附近,許多軍民並未被逼到江邊,徑直從陸上向南跑。但南征軍騎兵的馬蹄聲絡繹不絕,各部騎兵都在出動追擊。
王稟揮了揮鞭,據哨騎回報,吳瑜根本就沒進城。
他一直在城郊的報天寺內,指揮兵馬。
其實也沒什好指揮的,“十天不封刀’這個命令下達之後,就任由將士們自由發揮了。
報天寺是李朝皇家第一大寺,建於李太宗時期,位於升龍城附近。
麵建有高達12層的“報天塔”,象征“鎮國安邦”,被譽為“安南第一塔”。
寺的僧人一個也沒剩下,早早就被殺了個幹淨。
這次吳瑜帶兵,殺心很重,究其原因,也不過是臨行前代王的一句“一定要狠’。
以前吳瑜認為,可能是因為李朝在邊境的作為,讓這次南征帶著報複性目的。
來了之後才知道,不狠是真不行,他們是真不拿自己的命當命。
你不殺他們,那些瘦削的平民,他們就要殺你。
吳瑜在心中感慨,代王的話,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
誰要是不聽,絕對會吃大虧!
天命所歸這四個字,吳瑜很早就相信了,但是隨著和代王相處的日子越多,他的這個信念就越堅定。手下已經來報,說是王稟的大軍也到了,兩方會師升龍城,此戰已經勝利。
王稟在西軍中做到太尉的時候,吳瑜哥倆還是小兵。
他笑了笑,對身邊的將領說道:“隨我去迎接王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