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天寺”
王稟看著山下石碑,嘖了一聲。
這大越國李朝人取名,還真是怎威風怎來。
升龍城、報天寺、龍光殿、敬天閣.
他好奇地看向報天寺的石碑下,那篆刻的碑文。
這時候,一群人已經邁步走來,王稟心中暗道,雖然自己在西軍時候資曆高。
但如今歸了代王麾下,自己是新來的。
這吳瑜是橫山時候追隨代王的,自己怎就在這看起碑文來了,反倒讓人家迎了下來。
若這吳瑜是個多心的,還以為自己故意拿大。
他趕緊上前,沒等吳階開口,就抱拳道:“吳總管!”
“不敢不敢。”吳瑜笑道:“王太尉遠道而來,快請上山歇息。”
吳瑜如今的官職,是廣南東西兩路宣撫使,兼領行營馬步軍都總管。
從品階上來說不如王稟,但是從實權上,又恰好管著他。
兩人也就難分上下,彼此都有些謙讓,一起來到寺的大雄寶殿。
推讓半天,還是吳瑜坐了上首。
“此番南征,總算是不辱使命,我於前日已經致信代王,希望能班師回朝。”
王稟聞言,笑道:“局勢還未平定,隻是仗打完了,代王他恐怕不會允歸啊。”
這句話戳到了吳瑜最怕的事,但也沒有辦法,既然來了就得為代王處理好再走。
吳瑜這些年南征北戰,尤其是每戰都和商隊配合默契,所以他漸漸的眼光也比其他人高出一截來。“若是以前,這種地方,打下來容易收起來難,必然得派一心腹之人,鎮守西南。”吳瑜說道:“不過如今不一樣了,商隊所到之處,道路漸次暢通,政令通達。”
“尤其是跨海水師,可以運兵萬,交趾再想有人叛離,頃刻間就叫他灰飛煙滅。”
王稟這次就是走海路運兵,直接殺入紅河下遊,對此深以為然。
他也是西軍宿將,如何不知道在戰爭中,“行軍’二字的重要性。
以前宋軍少馬,兵馬調動全靠走路,能把將士們累個半死,而且耗費時日動輒積年累月。
比如童貫在曆史上,伐遼之前,先去江南平定了方臘,然後帶著西北的兵馬去幽燕。
這就等於,在一年多時間內,讓一群人高強度徒步從陝西甘肅,去到浙江,打完再徒步去北京。而且一路上,大多時候還是餓著肚子,帶著沉重的兵器甲胄。
這次王稟帶兵進交趾,在船上睡了兩天,就殺到了港口。
而且落地之後,人手一匹馬,輔軍的馱馬還不算。
打仗之前,負擔就小了好幾倍。
代王的兵馬能打贏女真,在中原、北境、西北、安南所向脾睨,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商隊在其中的作用,王稟也看到了,關鍵他們如此奔走、運送,還能賺錢。
這才是最可怕的。
其實王稟還不知道,代王之所以打這一仗,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從南洋賺更多的錢。
在西北四處討伐,也都是為了打通絲綢之路,如今是為了打通海上絲綢之路。
當年大唐強盛的秘密,就隱藏在無數胡商的車隊。
唐軍在西北的絕大部分戰爭,也都是為了絲綢之路的暢通。
如今定難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四處征戰打開了一條條商路。
可以預料的是,用不了幾年時間,一場遠邁大唐的盛世就將到來。
聊著聊著,外麵傳來腳步聲,白時中顫巍巍地進來。
他的眼袋又腫又黑,臉色蒼白,嘴唇幹澀,一看就是沒睡過幾天好覺。
事實上這幾天隻要一閉眼,他就能想到升龍城的慘狀,生怕自己的脖子也被人半夜來一刀。破城時候,他正在皇宮內,等著帶李朝君臣投降。
沒想到張伯玉就把城給打開了。
他現在恨死張伯玉,但還不能說。
見到王稟之後,他抱了抱拳,“王太尉。”
“白太宰。”王稟起身,抱了抱拳。
他注意到吳坋甚至沒起來,可見兩邊關係不怎好。
如今吳瑜這些人,也是裝都不裝了,自凡是和代王作對的,都是敵人。
莫說是對你客氣. ..隻要有人一聲令下,甚至都不必是代王,哪怕是定難軍資曆最老的那幾個言語一聲,說這些人擋了代王的路。
那願意拔刀就砍的,絕對不在少數。
白時中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他是聽說王稟來了,特意來見見。
目的也很務實,讓王稟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怕在軍營中,被人不明不白地給砍了。
見了王稟之後,白時中的臉色,依舊十分蒼白難看。
他不清楚有沒有用,這王稟能帶兵來平交趾,明顯是也投奔陳紹了。
自己怎就沒提前下手啊,自己是去喝什酒啊!
白時中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心更是恨透了陳東那些鳥人。
自己倒黴,就倒黴在官兒太大了,那天去了十來個人,就自己官大.
結果仇恨就都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你說我是爬這高幹什,當什太宰啊!
其實他還不知道,太學院的陳東,也就是酒後破口大罵那位。
沒隔幾天就被貶黜出京,結果剛出汴梁,還沒出開封府,就落水而亡了。
其他的也都差不多的命運。
此事陳紹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就沒告訴代王。
代宋稱帝這件事,有的是人比陳紹更急。
“王太尉遠道而來,定然知道中原消息,我這背井離鄉,對代王和官家,那甚是想念啊!日夜北望,不知何時能歸。”
王稟笑道:“我聽吳總管說了,他已經上書,詢問如何處置交趾。若是要押送進京的話,相信肯定是白太宰北歸之日。”
“此時交趾並不安寧,路上多有殘存頑抗人馬,太宰獨自上路也不安全。”
白時中是親眼見了升龍城被屠的,他早就嚇破了膽,路上就算再不安全,也比在這軍營中安全吧。聽到王稟也沒有北撤的打算,不能跟著他離開,白時中心中歎了口氣。
他倒是想和吳瑜緩和一下關係,但吳瑜根本不理他。
這是在大雄寶殿,兩人聊天,他能夠進來。
要是在吳瑜的中軍行轅,他進都進不去。吳瑜不是個性情孤僻冷傲的人,相反他其實十分和善,很擅長和人結交,這次對待王稟就能看出來。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定難軍上下,都已經開始極端排外。
這樣的態度,或許隻有代王稱帝之後,才能緩解。
因為在代王稱帝之前,凡事沒有明確表示支持這件事,沒有勸進過的,那就是潛在的敵人。定難軍隨時準備開打。
這是改朝換代,是天下最大的事,不是請客吃飯,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一點也不能含糊。
等到代王真的稱帝了,反而會好一點,那時候還不表態的就當是默認。
也隻有那時候,在定難軍眼中,才不會把你當成敵人。
白時中確實倒黴,但你要說他真的冤枉?也不冤枉!
他這人事事都聽蔡京的,但是這些年在做官兒,給家族賺下了好大的家業。
尤其是田產,更是坐擁莊園幾十,良田千頃。
白時中因為官位高,又是蔡京的心腹,所以蔡京隱隱就透給他消息,讓他盡快處理田產。
雖然沒有挑明,但白時中心中就懂了,代王會動大家手的田產。
這樣一來,白時中就不開心了,所以他破天荒地沒有跟著蔡京一道,徹底投入陳紹麾下。
朝堂上那些人多精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能琢磨出不少事來。
白時中以前是蔡京的應聲蟲,幾次沒應,像陳東這些原本對他頗為鄙夷的人聚會,就以宴席上有他的同鄉為由,將其邀請了去。
白時中其實也沒膽子和陳紹作對,他隻是想再看看,有沒有機會保住自己的地。
就這一觀望,差點要了他的命。
吳瑜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也不在乎他在想什,這次上奏時候,他還問了要不要把白時中順勢給宰了,一點也沒和代王來虛的。
直接問的:是否殺之
吳瑜笑道:“我讓軍中備了些酒菜,咱們就在這兒,為王太尉接風洗塵吧!”
臘月二十七。
臨近新年,汴梁城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今年的氣氛,帶著些不同,好像比往年更熱烈,但這份爆裂的歡騰中,又帶著些許的傷感。前幾日的行軍閱兵,讓大家振奮不已,至今還是茶樓酒肆的最高話題。
但汴梁的都門地位不保,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汴梁這地方沒有天然的良港,而是人工河,還是從泥沙日漸增多的黃河引來的。
每年要耗費百萬,去挖河渠,清理淤泥,強行開辟出水路來。
這就是汴梁這座城池的先天不足。
如今的京兆府,也就是長安,泯然成為普通城池,不就是因為上遊樹木都被砍光了,致使水道泥沙淤積,每年治河的費用太高。
經濟重心已完全轉移到江淮一中原一河北軸線,致使長安淪為邊緣。
雖然陳紹已經大力開發煤炭煉焦,保護上遊樹木,植樹造林,禁止伐木燒炭、禁製建造木質宮殿豪宅。但是想要恢複過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在大唐後期的時候,大量漕糧就已經隻能運至洛陽,再由“轉般法”分段運輸,長安常麵臨糧食短缺。交通不便利,尤其是漕運不便利的地方,就別想著當都城。
水運的成本和運載量,都不是陸運能比擬的。
陳紹的昭德坊內,沒有民間那複雜。
這幾日韓世忠就跟點卯一樣,按時來拜訪,幾乎就是門子一開門,他就到了。
然後在客堂花廳等候,要是陳紹不來,他也一直在這喝茶。
陳紹不勝其煩,可是不管怎趕,他就是不走。
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沒事幹,一般陳紹會讓他去節堂,幫著自己處理軍報。
潑韓五打仗是把好手。
他力薦的嶽飛,也得到了陳紹的重用。原本韓五還擔心,嶽飛這小子名聲不大,陳紹會因此輕視他,不加以重用。
這人在檀州附近駐紮了幾年,據韓世忠的觀察,絕對是個好苗子。
沒想到代王對自己還是很信任的,一聽是自己舉薦,馬上就重用了起來。
這讓韓世忠越發地自我感覺良好。
又夾帶私貨,陸陸續續舉薦了幾個自己的親信,在代王那反響一般。
他要嚴格按照軍功來。
今日一早,陳紹起得很早,興致勃勃地出來。
正好瞧見韓五又來點卯打卡,陳紹皺眉斜眼道:“不是說讓你準備下過年,別往這鑽了?”韓世忠一笑,幫他牽著馬,笑道:“多謝大王關心,標下家有賢妻,操持得當,不用插手。”陳紹心中一動,問道:“你那嶽丈姓甚名誰,我可認得?“
韓世忠牙道:“乃是家鄉綏德人,在俺韓五還未發跡時候,家中就早早給定下的姻親。”“好!”陳紹道:“好啊!沒想到你韓五如此好色,還能不棄糟糠之妻,讓我刮目相看。”韓世忠腦袋一晃,仔細想了想這句話,沒品出是好話還是壞話來,他幹脆就當好話聽了,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輕拋。”
陳紹是知道他的,當年創業初期,那緊張的時候,他還趁機娶了兩個妾室。
也不知道,他現在碰到那個梁紅玉了,這種人物很玄的,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陳紹並不能確定。他也懶得去問手下的小妾,搞得跟自己圖謀不軌似得。
牽著馬往前走了幾步,韓世忠才想起來問道:“大王,咱們這是要去哪?”
這時候已經有親兵,牽著韓五的馬過來,陳紹笑道:“我在河東的...此事與你無關,你去節堂吧。”“標下護送大王。”
兩個人正說著呢,有紅衣驍騎奔來,見到陳紹也不減速。
這種都是緊急軍報。
陳紹見狀哪也去不了了。
“大王,交趾戰報,升龍城已破,李朝皇室百十三口被擒,殲敵五十萬!”
韓世忠瞪了瞪眼,“多少?”
“殲敵五十七萬!生俘百萬!”
韓世忠和陳紹對視一眼,心中同時升起一絲疑惑,這交趾和西夏一樣,都是全民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