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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如墨的夜色,在眾人的心頭投下厚重得化不開的陰影。

    宮城內的燈火通明,卻無法在他們心間映照出分毫光亮。

    被急召入宮議事的他們,都是整個大梁權勢最頂端的人物。

    他們討厭戰爭。

    因為,戰爭就意味著失控。

    戰爭會改變朝廷一直以來運行的秩序,並且他們無法反駁;

    戰爭也會催生出大量的軍功階層,會來侵犯分割他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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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關鍵的是,還可能會輸。

    不論哪一項,都意味著他們緊握在手的權力有被削弱甚至於顛覆的風險。

    他們站在勤政殿內,從身邊人臉上的不安與焦慮中,窺伺和觀察著自己的內心。

    很快,三道身影匆匆而來,帶著幾分涼意走進了大殿。

    「童瑞,將地形圖展開,霍愛卿,你把情況跟大家都說說。」

    年輕的皇帝,一邊開口,一邊坐上主位。

    很快,一張巨大的輿圖在地上鋪開,上麵畫著大梁北疆的詳細地形。

    那個方才跟著新帝走入大殿的中年男子,先朝著眾人拱了拱手,而後從童瑞的手中接過一根細細的木棍,開始了自己的講解。

    「諸位,方才接到了邊鎮的加急軍報,還有百騎司的密談傳信,北淵入寇之事為真,同時基本可以確認的一點是,此番北淵入寇,共分三路,合計精銳十萬左右,算上輔兵和民夫,號稱三十萬大軍。」

    這話一出,殿內便登時響起了壓抑的驚呼,繼而便是陣陣私語喧嘩。

    這幾十年,準確來說是在老軍神一戰打斷了北淵脊梁之後,北淵雖然也屢屢有南下劫掠之行,但規模都在數千到萬人這個區間。

    便是當初老軍神義子賴君達叛逃,北淵配合他出兵接應,順帶攻陷大同,也不過三萬之眾。

    十萬精銳,號稱三十萬大軍,這是奔著滅國來的吧?

    他們並沒有懷疑霍文通所言的真假,因為,這位兵部職方司的郎中,乾的就是搜集北淵和西涼軍方情報的事情。

    在這方麵,他就是當之無愧的當朝第一人。

    當然,對他們而言,隋楓是狗,不是人。

    霍文通聽著眾人的議論,腦海中回想起方才陛下那沉穩慷慨的言語,直接開口道:「諸位大人,不必為對方的軍伍人數而憂慮。若是我們抵抗不力,便是兩三萬人,也可攻城略地,動搖社稷,但若是我等團結一心,他北淵蠻夷之邦,便是傾巢而出,也難撼動我堂堂華夏正朔分毫。」

    聽著這話,有些人頷首點頭,心緒稍平,但也有些人在心頭默默鄙夷起霍文通這番言語的假大空來,說大話誰不會啊,能不能贏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霍大人,這三路大軍,分別從什地方入寇,咱們的邊鎮有足夠的防禦和準備嗎?」

    一個老家就在大同的朝臣,忍不住問出了心頭最迫切的好奇。

    霍文通點了點頭,「這也正是下官要說的。」

    他手中的棍子,點在大同附近的一個地方,「第一支兵馬,由北淵瀚海王拓跋蕩統領,麾下兵馬共計四萬,其中拓跋蕩私兵瀚海軍本部兵馬就足足三萬,他本身又是淵皇極其信任的宗室親王,對手下的統禦不成問題。」

    「他的部眾,走野狐嶺穿越北疆,試圖繞過正麵防線,攻擊大同。」

    「此人用兵,以詭計多端,心狠手辣見長,但同時,又不失穩健,是大梁軍方排得上號的名將。這些年,曾經多次領兵入寇,血債累累。」

    眾人聞言,麵色登時一變。

    雖然這些年北疆戰事不多,大規模的戰事更是少有,但北淵瀚海王的大名,這些朝中重臣還是聽過的。

    敵人不僅人數眾多,還有名將統領,這可怎打。

    霍文通沒有理會眾人的情緒,將手中木棍,朝著旁邊挪了些許,點在另外一處。

    「第二支兵馬,由北淵鎮軍大將軍宇文銳統領,率飛熊軍,共三萬,走瓦房溝,一旦成功突破,往西可支援瀚海王拓跋蕩,往東可以直入河北大地,一馬平川。」

    「而宇文銳此人,人如其名,領兵風格奇詭迅疾,在北淵軍中,人送外號破鋒將軍。乃是北淵軍中的中堅力量。」

    「按照我們的初步預判,他此番的任務,或許就是機動,準備看哪邊取得突破,便緊急馳援,以圖擴大戰果。」

    霍文通頓了頓,「甚至,按照我們的判斷,就連北淵瀚海王拓跋蕩,很可能也是起佯攻和牽製作用,因為大同那邊,因為地形的限製,北淵的騎兵想擴大戰果並不容易。」

    眾人聽得心頭一沉,怎?

    這是還有高手?

    什樣的高手,能夠讓瀚海王拓跋蕩,和宇文銳的飛熊軍給他做牽製?

    淵皇親征了不成?

    霍文通將手中的細長小棍,沿著北疆,朝著右邊劃過,停在了燕京府附近的一處峽穀。

    「第三路大軍,共計三萬,乃是北淵皇室拓跋部三大精銳騎兵龍虎豹之一的風豹騎,兼具迅疾與剛猛,戰力十足強悍。他們從見龍峽穿越,直取河北。」

    「而領兵之人,正是號稱北淵將種的淵皇之侄,北淵天穹王第三子,拓跋青龍。」

    「此人乃是北淵朝野公認的軍事天才,北淵軍方二代人物之中最傑出的之一,未來長成,是有望為一代將星的存在。」

    「北淵此番,以他主持河北的攻伐,很顯然是想以戰事為鋒,磨礪好這柄軍中利劍,積累威望,更圖大用。」

    當他的話音落下,即使先前還能保持沉穩的白圭等人,也都是麵色劇變。

    身為大梁子民的他們,再清楚不過,一位堪稱軍神的人物,對自己人是多安穩的保障,對敵人又是多沉重的壓力。

    自己這邊,老軍神早已無法提槍上馬,甚至就連壽數也即將走到盡頭。

    現在,對麵卻來了個這樣的天才。

    北淵將種,聽聽這名字,和大梁軍神,也沒差多少啊!

    難不成,這南北的軍勢,要迎來逆轉了嗎?

    霍文通繼續開口,「北淵這三處地方的選擇,可謂是用了心的。既恰好在九邊軍鎮防禦的空當,同時又能有允許騎兵借道通行的條件,雖然這幾處都有軍寨設立,但在北淵數萬大軍突襲外加前赴後繼地攻擊下,很難抵抗得了,好在他們終究送出了至關重要的軍報。」

    眾人的麵色,悄然凝重。

    不要管別人怎過來的,但現在,人家就是過來了。

    過來之後,那可就不好辦了啊!

    「諸位,可是怕了?」

    主位之上,新帝的聲音,淡淡響起。

    「區區蠻夷,何懼之有!」

    「我堂堂華夏,豈會懼蠻夷挑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勝利終將屬於大梁!」

    眾人的表忠之言,紛紛響起。

    反正說話又不要錢,當然如果能起到許願一般的效果,他們也絕不介意滔滔不絕地說到口乾舌燥。

    新帝雖然年輕,但這一年的曆練和齊政老太師等人的教導,再加上先帝病床上那一個月毫無保留的將二十年帝王生涯的核心經驗細細教授,他對這些人的心思洞若觀火。

    他更明白,當前的局勢下,他更需要做的是什。

    「北淵入寇,看似聲勢浩大,但朕並不擔憂!」

    「其一,他們興不義之師,士卒僅以利聚,並無信念,更無韌性,一旦遇阻,便生退卻之心。」

    「其二,我大梁九邊重鎮,向來兵員齊備,武器鋒銳,去歲更是補足所有欠餉,如今正是士氣旺盛之時。」

    「其三,對於北淵的入寇,先帝和朕,都有預料,並且早有防備。」

    他看著一臉吃驚的眾人,淡淡道:「先帝當初在病榻之前,就曾與朕言明,他駕崩之後,北淵必定入寇,朕早已密令定國公和淩嶽,率當初朕在山西剿匪時的禁軍精銳和風字營密赴北疆,整頓防務。」

    眾人聞言,臉上登時先驚後喜。

    原來陛下早有準備!

    這一想,那北淵號稱三十萬大軍,實際上也就十萬戰士,再分成三路,一路也就兩三萬人,何況咱們是守方,兵強馬壯的,還能怕了他們?

    「朕相信定國公,相信淩嶽,也相信我大梁所有的邊軍將士,他們齊心協力,定能打敗北淵的不義之師!」

    「就算他們失敗了,他們身後還有百姓,還有群臣,還有這多的禁軍,還有朕!」

    「朕哪怕禦駕親征,也定要將膽敢興師侵略的北淵人趕出朕的國土,大梁江山永固!祖宗社稷絕不會有失!」

    新帝的聲音,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帶著森然而決絕的姿態,震懾住了朝堂眾人的心。

    郭相帶著一腔的激動,率先道:「願我大梁軍威永盛,江山永固!」

    他們齊齊俯身,「願我大梁軍威永盛,江山永固!」

    新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大戰在即,所有人需盡心本份,誰要拖延了前線戰事,休怪朕無情!」

    眾人再度答應,人群中,顧相默默想著,會不會這個變故一來,陛下就將那個事兒忘了?

    「另外,大戰既起,耗費劇增,開海之事,更關係到前線勝負,更需做好,此事郭愛卿由你主抓,若有阻撓之人,一律嚴懲!」

    當新帝的又一句話落下,顧相知道,自己的夢還是該徹底醒了。

    而當翌日天明,北淵大舉入侵的消息,在中京城中傳開之後,議論聲也隨之在中京城的街頭巷尾響起。

    談論國事,是皇城根兒下老百姓人人都會的事兒,仿佛他們也被這厚重肅穆的政治氛圍,感染了一種責任和義務。

    這當中,更不缺乏自己三舅姥爺的姑媽的鄰居的女婿是朝廷某個大員這種的消息靈通人士。

    「你知道嗎?北淵派了三十萬大軍入侵,陛下都急得要禦駕親征了!」

    「你知道嗎?北淵派了五十萬大軍入侵,陛下已經在準備禦駕親征了!」

    「你知道嗎?北淵派了六十萬大軍入侵,朝中相公們逼著陛下禦駕親征呢!」

    「你知道嗎?北淵派了百萬大軍,要一舉滅國,入主中原,相公們在打算把陛下綁了送給北淵,換取北淵罷兵呢!」

    市井那些越傳越離譜的謠言,自然不可能欺瞞得了知曉更多內情的真正大人物們。

    但他們心頭,也都有著各自的考慮。

    比如本來已經徹底認輸了的江南黨人,此刻就幾乎難以自持地在心頭幻想起來。

    如果朝廷贏了,那沒轍,老老實實該幹什幹什。

    但如果朝廷輸了,不論是賠款還是繼續戰爭,江南的軍費賦稅等,那就是重中之重。

    他們身後的江南士紳,也就有了跟朝廷談判的本錢了。

    就算是皇帝要一意孤行不管不顧地強行開海,那方式上是不是也可以有些講究。

    比如以幾個江南大商號為官商,負責一切海貿事宜呢?

    廣宇樓上,新帝望著眼前依舊太平繁華的城池,將一塊糕點默默吃完,輕輕拍了拍手,「你說,那些人會不會以為,在開海之事上,又有了轉機了?」

    隋楓輕聲道:「陛下運籌帷幄,定國公和小公爺以及九邊將士定能不負重托,浴血奮戰,將北淵蠻夷趕出疆土,那些人自然會膽寒縮首。」

    新帝自然聽懂了隋楓的話。

    如果這一仗輸了,那很多事情都會有變數了。

    這也是齊政暫時沒有急著回京,留在江南坐鎮的原因。

    他輕吐出一口濁氣,望向北方。

    淩嶽,這一次,就看你的了。

    墜星峽,峽穀一側的密林之中,淩嶽倚著樹盤坐在地,膝頭橫劍,閉目假寐。

    他的臉上,已經長滿了胡茬,看上去滄桑而唏噓,完全不似在中京城中時,那一副玉麵小生的模樣。

    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燒餅,就著水,小口小口地吃著。

    自打出發來這兒起,他和他麾下的風字營眾將,便不允許再生火造飯。

    每三日,會有專人給他們送來足量的乾糧。

    在乾糧之外,淩嶽每天都會吃一個燒餅。

    他記得這是他吃下的第十五個燒餅,當這個燒餅吃完,敵人也就該到了。

    他吃得很慢,咀嚼得很細,他知道接下來敵人的強大,也知道這一戰的重要,所以,他需要讓自己有足夠的體力。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身旁響起。

    淩嶽的眼睛都沒睜,他相信身邊的親衛不會允許任何心懷不軌的人靠近他。

    「將軍,敵人已過見龍峽,正朝著我們這邊急速行軍,我們先前派出去的三隊人馬,如今都已經安然撤離,順利歸隊。」

    淩嶽的眼睛猛地睜開。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凝出攝人的精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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