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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

    夏日的風,帶著幾分熱氣,將陸十安額頭的一滴汗珠吹下,落進皺起的眉心川字之中。

    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齊政,「你的意思是,開海之事,你們早就在謀畫了?」

    齊政並沒有正麵回答陸十安的問題,而是緩緩道:「當初晚輩曾與陸大人討論過,江南為何勢力如此之盛,而這個問題,同樣也在先帝和陛下的考量之中。」

    「所謂官商士紳,相互轉換,彼此助力,看似牢不可破,但有一樣東西,是維係這個轉換體係的關鍵,那就是銀錢。」

    陸十安點了點頭,官員維係排場開拓人脈要錢,商人擴展商路擴大生意要錢,鄉紳兼並土地積蓄人口要錢,培養士子為自己所用,營造書院聲勢還是要錢,買通各層關係,同樣要錢,銀錢這東西,的確是江南崛起的關鍵,也是他們的命脈。

    齊政看向陸十安,「江南商貿雖繁盛,但與天下其餘地方之間並沒有等級之差,之所以能有遠超其餘地方的財力,是因為有著走私這條利潤驚人的渠道。」

    「所以,在蘇州,陛下就曾與晚輩商量過有什辦法能夠切斷這個渠道,但那時候,我們尚人微言輕,不足以參與軍國大事,動搖朝廷大局,故而暫且將這些心思按了下來。」

    他轉頭看著一旁的天空,目光露出幾分回憶與懷緬,「布下這個局的,是先帝。」

    陸十安麵色劇變,驚訝地看著齊政。

    齊政對陸十安道:「江南勢力在朝堂上,結黨共濟,每當皇權試圖削弱他們,他們便熟練地利用民意祖製聖賢之言朝堂規矩這些東西,抱團對抗。陸大人覺得,該如何破局?」

    陸十安想了想,回想起自己在朝堂之時,江南黨人那如日中天的樣子,緩緩搖頭,然後忽然一頓,旋即駭然地看向齊政,眼中皆是難以置信。

    齊政微微點頭,示意陸十安猜對了。

    他緩緩道:「和江南集團的鬥爭,就如同麵對一個軍種齊全隊伍嚴密的軍陣,等閑你一動手,對方就會反擊,感覺無從下口,且觸及不到對方核心。但如果能想辦法破掉對方的陣型,讓對方的戰鬥力弱下來,防禦力大減,咱們就可以從容一步步給他放血,一個兵種一個兵種地分割蠶食。」

    「這當中,最重要的,就是最開始那一下打擊與削弱。」

    齊政長歎一聲,語氣之中,帶著幾分欽佩,「這第一下是最難的,必須要以絕對無可爭議的理由,必須要以絕對的雷霆手段,才能瓦解江南黨人的抱團對抗,在對方的猝不及防之中,完成戰略目的。」

    聽了齊政的話,這一刻,陸十安徹底明白了。

    當初中京城那場驚變,讓朝堂的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對這個事情,朝野之間一直以來就有諸多傳言。

    他遠在金陵,多少也聽過一些風聲,但他還是相信,這個事情的真相和朝廷官方的公布並不會有多少出入。

    如今聽來,在大家關心的那個問題上,的確沒多少出入,陛下是光明正大地上位。

    但這背後,卻藏著一位苦心孤詣隱忍了二十餘年的帝王,以身入局,劍斬江南的滔天魄力。

    【君】這兩個字,就是這位被世人評價為平庸之主的先帝,朝著江南黨人揮出的絕對無法抵抗的驚天一劍。

    他現在回想起來,就因為那個事情,江南黨人在朝堂的扛旗之人楊相和陳相直接被拿下,一大幫江南黨骨幹被朝廷以附逆楚王的名義罷官下獄,江南黨幾乎是瞬間便遭受了重創。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想著要如何自保,如何止住先帝和監國衛王的雷霆之怒,誰能想到,先帝那個時候,居然已經在謀劃開海了。

    「若非父皇的謀劃與指點,這開海之事,斷不會如此容易就能通過的。」

    中京城,長寧宮中,新帝揮退了眾人,和寧妃也就是昭聖皇太後分享著心頭的喜悅和激動,而後一臉懷緬地感慨著。

    他眼中仿佛緩緩淌過了一條時光之河,先帝那些日子的耳提麵命浮現在眼前。

    藥香彌漫的大殿之中,蒼老憔悴的先帝靠在病榻上,對他的那些細細叮囑,輕輕在耳畔回響。

    清查逆黨,不要隻盯著品級,在敲打掉江南黨的幾個核心頭目,營造出雷霆之怒的大勢之後,後續拿下哪些人,要更多考慮他們的職司和作用。

    如欽天監國子監這種容易捏造話題,製造事端的;

    如太醫院禦膳房這種關係切身安危的;

    如禁軍邊軍之中,掌握軍權且與那幫人糾葛不清的;

    都必須堅決地借著清洗其餘人的機會,悄悄將他們打掉,換成信得過的人。

    而後,將對方打成一盤散沙之後,便可以利用對謀逆之案的恐懼,掌控節奏和進度,徐徐圖之。

    接著,就能以清查逆黨的名義,直取江南大本營,在這個過程中,利用不同的事情,一步步地瓦解掉江南黨人在朝中的勢力。

    當取得最終的勝利之後,再拿捏驅使朝中各派,開海,便有可能成為眾望所歸的事情。

    如今看來,父皇的計劃基本都實現了。

    這當中,當然有著齊政的逆天之才,方能落實這些想法,但父皇的謀劃依舊讓年輕的皇帝覺得高山仰止。

    其中關竅總結起來,其實也就是一句話:

    沒有齊政單騎下江南,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降服越王父子,拿捏江南上下,朝中的江南黨人不會低頭認輸;

    但如果沒有先帝的那一番布局,齊政或許都沒有下江南的機會,更很可能拿不到這樣的戰果。

    甚至即使取得了這樣的戰果,江南黨人也不會這輕易地低頭認輸。

    寧妃,也就是如今的昭聖皇太後緩緩點頭,「既然先帝給你鋪好了路,齊政又幫你創造了這好的機會,你一定要把握住。」

    「要對得起祖宗傳下來的這個位置,向先帝和世人證明他沒有選錯,要對得起你治下的黎民百姓,對得起齊政這王佐之才的盡心輔佐。」

    她輕輕按著新帝的手,柔聲道:「更要對得起你這一路走來,受過的苦難。」

    被壓在心底的記憶沉渣泛起,新帝緩緩點頭,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一邊吃著,他一邊想著,這開海之議通過,隻是個開始,後麵的具體操作,才是決定這個事情成敗的關鍵。

    隻有拿著實打實的成果,才算是將這個事情開了個真正的好頭。

    接下來,自己還要依靠齊政這個經天緯地的大才。

    「你為什要與老夫說這些?」

    陸十安不愧是官場老手,在短暫的愕然之後,立刻便敏銳地反應了過來這個事情當中的異樣,扭頭看著齊政。

    齊政輕聲道:「開海,是為了給江南集團釜底抽薪,同時,也的確是利國利民。」

    「如果所料不差,朝廷此刻應該已經通過了開海這個奏請。但,真正的難題,還沒開始呢。」

    他看向陸十安,「接下來,晚輩想請陸大人,為江南百姓,為天下萬民,再為此事費費心。」

    陸十安有些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指望老夫來主導此事?」

    他的不自信也的確是有跡可循,大梁的官員雖然並未真正講究過什術業有專攻,隻要符合做官條件,什位置都能安,什官都能當,今天還在養馬,明天便去管理科舉都有可能,反正自有懂行的胥吏和佐貳官幫著操持。

    但對於真正有心想要做事,想要做成一些事的,還是需要有著對應崗位所需要的能力。

    陸十安的仕途,基本都在兵部這一條線,如今擔任巡撫執掌南京省,在有所追求的情況下,都已經有些力不從心,若是讓他來主導開海這樣的大事,肯定是不行的。

    齊政笑著擺了擺手,「陸大人不必擔心,此事斷不會全壓在陸大人身上。不過陸大人熟悉江南,晚輩想請教一下,如果開海,需要什樣的人員配備?」

    陸十安皺著眉頭想了想,「第一,自然是一個精通商貿,且精於數算之人,否則設計出來商稅規則,管理進出帳簿,都是麻煩。」

    齊政點了點頭,示意陸十安繼續。

    「第二點,則是一定要有一個權柄足夠,鎮得住場麵的強人,要不怕得罪人,能不跟地方勾結,一心隻為開海之事。」

    說著說著,陸十安有些神色古怪,總感覺這個人好像就是自己。

    齊政卻並沒有打斷,示意他繼續。

    陸十安歎了口氣,「第三,則是要有一個懂得兵事,熟悉水戰的將軍,能夠護航官方貿易保障保障其安全,同時能夠嚴厲打擊非官方貿易,這樣官方的通商口岸才能成立得起來。」

    說完,他看著齊政,「老夫也就能想到這些了,齊侯準備如何炮製老夫這把老骨頭啊?」

    齊政笑了笑,「原本晚輩是覺得,陸大人是這個位置的不二之選,但後麵想了想,您老畢竟是江南人,宗族人情,總有抹不開的時候,所以,晚輩打算另外派一個人來。」

    陸十安皺著眉,當即提醒道:「老夫可告訴你,這事兒不是那好辦的,你派個人萬一頂不住壓力,那先帝的苦心孤詣,陛下的奮起一搏,你的殫精竭慮,以及這多人的群策群力,可都白費了!」

    他歎了口氣,「別顧及老夫那些事情,隻要你用得上,老夫皺皺眉頭,還是願意幫你的,畢竟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

    齊政收起笑容,朝著他鄭重一拜之後,嚴肅道:「您老放心,晚輩會和陛下細細斟酌此事,一定不會誤了朝廷的大事,屆時,也要請您多監督著點。」

    陸十安點了點頭,「你心有數就行,你的心眼子,天下都少有人及,老夫就不用多言了。」

    齊政的臉上,重新恢複了笑容,「請您老過來,是還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

    「嗯?」

    「就是咱們一起商議一下,在江南何處開海更合理,其中各項準備工作如何進行,然後寫一個章程交到朝廷。」

    「你就這有把握朝廷會通過開海的提議?」

    「,九成八吧!」

    中京城,郭府。

    郭相站在府中正堂,抬頭看著上麵的一塊匾額。

    那是童公公剛剛親自送來的,陛下禦筆親書。

    【公忠體國】四個大字,既像是對今日朝堂驚魂的呼應,是陛下再度隱晦的敲打與提醒;

    又像是陛下喂給他的一顆定心丸。

    他目光漸漸迷離,四個大字仿佛在眼前幻化出了種種模樣。

    那是開海之後的財源滾滾,是大梁朝政的蒸蒸日上,是自己在這個位置上的鞠躬盡瘁

    最後,都悉數化為了史官記在青史上的厚重幾筆。

    《梁書·郭應心傳》

    光是這個標題,就讓這位曾經在楊階手下,被壓製了十餘年的老臣心潮澎湃。

    若是真能助陛下中興大梁,這個夢,未嚐不能實現。

    而要實現的前提便是:開海!

    他深吸一口氣,於公於私,此事他都要促成!

    敢攔在此事麵前的,不僅是朝廷的敵人,更是他郭應心不共戴天的敵人!

    同樣在看著字的,還有顧相。

    隻不過,他麵前的牌匾上,寫著的四個大字是;

    【省愆納忠】

    他輕輕一歎,眼中露出幾分無可奈何。

    陛下這是要徹底把他釘在當前這個位置上啊!

    讓他隻能去做一個能夠率領江南黨人聽話並且製衡其餘派係,尤其是關中派的人。

    他當然可以不接受,但不接受的後果,會很慘烈。

    想到今日在朝堂上的表態,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

    再回頭,自己的政治信譽就將徹底崩潰,讓政治生命徹底消亡。

    而且,也沒必要再回頭了。

    就在剛才,他已經詳細修書一封,寫明了此事的經過和自己的思量,讓心腹快馬送去江南。

    但交信之時,他才猛然發現,自己這信竟然沒人可送。

    原本的江南商會朱俊達也好,越王手下的核心幕僚如荀先生等也罷,全都化作了過眼雲煙,他在遲疑了許久之後,隻好將重新寫了一封簡短的信,讓心腹帶回去交給顧家族長。

    他看著那四個著實稱不上好看,隻是筆力遒勁的大字,再度長歎了一聲。

    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終究是在這一場滔天巨浪中,能保住自己的一生功名和榮華,說起來已經是陛下開恩了。

    那位齊侯還沒回來,等他回來,這朝堂怕是更是腥風血雨。

    自己老老實實的,也挺好。

    開海,開海,老夫可以不扯後腿,但指望老夫給你們衝鋒陷陣,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你們能做到什樣,就看你們自己了。

    定襄郡王府,三個老人在水榭旁坐著。

    老太師笑著放下手中的字條,端起茶杯,朝著孟夫子嘿嘿一笑,「如何?輸了吧?」

    孟夫子哼哼兩聲,但極有賭品地沒有嘴硬。

    老軍神搖了搖頭,「廷益兄,你說你也是,知道這個老狐狸對朝堂上的事門清,你又不擅長那個,跟他賭什啊!」

    之前,老太師和孟夫子兩人打了個賭,賭的就是江南黨會不會被全部清洗出朝局。

    孟夫子覺得以江南這幫人和陛下的過節,再加上自己好弟子在江南的大獲全勝,雖然不至於全部清洗,但眼下這些殘存的江南黨核心人物,肯定會被外放或者直接拿下。

    老太師卻說,正是因為自己好孫女婿在江南的翻江倒海,大獲全勝,陛下反而不會再動江南黨了。

    現在,很顯然,是孟夫子輸了。

    不過到他們這個歲數和地位,賭注什的已經不重要了,一句算你厲害,便是最大的褒獎。

    尤其還是來自同樣站在這個天下頂端的同輩。

    孟夫子在捏著鼻子誇了一句之後,立刻轉移話題,「這開海之事,到底能不能成?」

    老太師微微一笑,看向老軍神,「這事兒,得看咱們的定襄王了。」

    「和北淵這一戰,能贏,煌煌大勢,便可一路碾壓。」

    「可一旦有所閃失,如今積累的一切,都有可能迎來變數。」

    老軍神淡淡一笑,「你這話,去跟淩家那對爺孫說,跟我這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東西說什。」

    麵對著自己不熟悉的領域,老太師也沒那從容自若了,好奇湊上去,「勝算幾何?」

    老軍神緩緩搖頭,收斂笑意,「沙場之上,從沒有絕對的勝算一說,唯看為將者的膽略智慧和臨場應變而已。」

    老太師和孟夫子對望一眼,眼中都閃過了幾分憂慮。

    老軍神將這一幕收在眼底,卻也沒有多言。

    三人沉默著,將目光投向北境。

    湖廣之地,一輛馬車緩緩前行。

    幾個腰大膀圓的護衛,隔絕了絕大部分可能的麻煩。

    馬車,荀先生輕撫著手邊的一個酒壇,眼神充滿了回憶。

    這一壺遲到了近二十年的酒,等我到了你的陵寢旁,搭個草廬,陪你慢慢喝吧。

    正好你這些年也都縮在那處吃人的皇宮,平白短了英雄氣,聽聽我給你講講外麵的風塵。

    也不對,你能最後以身入局,算死楚王,逼得越王鋌而走險,怎能說你短了英雄氣呢!

    你還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啊!

    陛下,等著我啊!

    我們一起,看看接下來的風起雲湧,天下大勢浩浩蕩蕩。

    六月十五,夜,當整個中京城都在開海這兩個字之下,議論紛紛,暗流湧動之際,一匹快馬踏碎了中京城的寧靜。

    「北淵入寇,興兵三十萬,突襲碎星峽!」

    八百加急送來的消息,悍然撞碎了中京城的夜色與和平。

    (第三卷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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