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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極殿中,沒有風,隻有香爐的香嫋嫋盤旋而上。

    童瑞站在禦座旁,麵對群臣,雙手展開那張輕若鴻毛又重如千鈞的請命文書,尖細的嗓音和殿內的寂靜,相護襯托,劇烈地衝擊著眾人的心神。

    顧相嘴角的輕笑悄然凝結,繼而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徹底的凝重。

    他知道,這到了真正的生死關頭了。

    在他看來,對如今的江南勢力,尤其是朝堂上這些所謂江南黨而言,眼下這一局,不論怎輸,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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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江南的根基還在,那就可以源源不斷地通過走私牟取暴利,繼而依仗著經濟優勢,源源不斷地產出出類拔萃的人材,積蓄壯大,卷土重來。

    就如同一顆被砍掉了所有枝葉的大樹,隻要根還深深紮在沃土之中,隻要主幹還傲立挺拔,那便無懼風雨,那便可以輕易重新枝繁葉茂。

    所以,他告訴所有的江南黨人,該低頭就低頭,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等到秋來九月八,便有我花開後百花殺。

    江南,將再次偉大。

    當這次失敗已成定局,江南黨的榮光注定將成往事,他和眾人都很快很輕鬆地調整了思路。

    隻要不開海,什都好說!

    然後,他就等來了陛下的出手。

    一出手,便瞄準了江南的命門:開海!

    雖然是假托民間請命的原因,一篇請命書寫得洋洋灑灑,情真意切,但那蘇州沈家幾個字,還是暴露了這背後的隱秘。

    或者說,陛下也壓根就沒想要藏著。

    他就是要以鮮明的態度,告訴朝堂眾人,這就是朕的意誌!

    對於別的事情,哪怕罷了他的相,顧相都是能接受的,但開海不行。

    一旦開海,走私的暴利就將不複存在,他們便不會再有十足的把握,江南還能是江南。

    他抬起頭,有些無禮地看向禦座。

    這位剛剛登基三個月的新帝,不愧是軍旅中曆練過的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奔著命門來的。

    此刻,不僅是顧相自己,幾乎所有的江南黨人,都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之中。

    反對,朝廷的手中,可是實打實地握著能夠隨時讓他們半生功名灰飛煙滅,一時榮光再難重現的如山鐵證,說出口的反駁之言,或許便是他們在朝堂上說的最後一句話。

    支持,或許能夠保全自己,但那就是背叛了族人背叛了整個江南,也讓江南的再次偉大,變得不確定起來。

    「陛下,臣以為,此言甚是。如今江南海疆漸靖,開海通商,其稅其利,可充國庫,養海防,既解財政之困,亦固大梁之基」

    在童瑞念完,身為戶部尚書的白圭這位鐵杆帝黨,便進一步向群臣亮明了態度。

    然後,他的話還沒說完,便遭到了反對之聲。

    「白相之言,大謬!」

    以往一直沉默著手下衝鋒的顧相,這一次,直接出列,朝著龍椅上的新帝躬身,「陛下,臣有本奏!」

    他抬頭之時,腰背挺直,仿佛視死如歸般掃了一遍殿內諸臣,「諸位,開海之議,在這個殿中,不是第一次了,為什從來沒獲得通過?」

    「就是因為,這開海之議,看似利國利民,實則深藏禍患!太祖禁海,非為閉塞,乃因海疆倭寇不絕流民泛海為盜,稍有鬆懈便會致禍亂。也正因此,江南如今雖有倭患之憂,但尚能安心經營,而成今日冠絕天下之繁華。這海禁之重,可見一斑!」

    「今齊侯大才,先有抗擊倭寇之捷,後有降服海寇之功,然倭寇依舊窺伺於海麵,諸夷仍有匪船遊弋,若開海通商,商販混雜,難保無奸人勾連外寇,重蹈當年倭寇登陸禍亂覆轍!」

    「這些豪商托百姓之名請命,實則重利輕義,朝廷若許通商,必哄抬物價盤剝百姓壓榨勞工,屆時沿海百姓非但無利,反遭其害。」

    他看向白圭,「白相執掌戶部,在意國庫充盈,財政安穩,這無可厚非,但卻斷不能飲鴆止渴,以海疆之安危,換取一時之錢財!」

    一番話,說得殿內議論聲大作。

    而他如此鮮明的態度,也仿如一聲衝鋒號。

    剩下的江南黨人也豁出去了,連聲附和。

    「顧相所言極是,祖宗之法不可廢,海禁乃大梁海防根基,動則生亂!」

    「正因海禁得保安穩,方有江南如今之繁盛,陛下斷不可輕信無知之言!」

    在這一刻,他們也做出了決定。

    海禁,是江南的命脈,為了江南的未來,他們不惜犧牲自己的現在!

    瞧見這一幕,不少人都震驚了。

    他們都沒想到,這些江南人,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捫心自問,如果是他們在當下這種局勢,這種大勢已去,自己命門還被朝廷攥著的情況下,朝廷說啥他們都是不敢反對的。

    但這些江南人竟然能豁得出去,而且還是團結起來,集體豁出去了。

    活該他們江南這些年執朝廷之牛耳啊!

    龍椅上的新帝雖然神色平靜,但心頭也頗為震驚。

    在齊政離京前的推演,以及後續齊政在關於開海的密信之中,齊政都提到了這是江南朝臣死穴,無論形勢如何,他們都會抱團對抗。

    他一直是有些將信將疑的,尤其是這幾日瞧見江南黨人得知越王勢力被連根拔起之後那噤若寒蟬的樣子,他更是覺得齊政這一回終於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

    沒想到,今日的朝會,還真讓齊政說中了,也真讓自己開眼了。

    這幫人,竟然有著如此的膽識。

    往日從來都是當縮頭烏龜,幾次都沒抓著對方把柄的顧相,這一回義無反顧地率先衝鋒。

    而那些本來已經在自己麵前乖巧下來的江南黨人也緊跟著撕下了偽裝,露出了困獸猶鬥的獠牙。

    如果自己全無準備,沒有後手,以為拿下了越王萬事大吉,就這悍然地試圖開海,那恐怕接下來朝堂會有一番腥風血雨,而開海要出成績恐怕也會麵臨巨大的波折。

    好在自己還有齊政,好在自己還有後手。

    在他的思量間,下方的爭吵還在繼續。

    「顧相此言,何其謬也!」

    白圭的反駁立刻到來,「先前禁海,皆因國朝初立,水師孱弱,前朝餘孽與海寇倭寇躥遊於海上。然今齊侯已領精銳之師,取得抗倭大捷,一舉掃平南京浙江倭寇,海上如許東等巨寇或降或誅,何懼外寇?」

    「至於流民,若開海通商,可設船坊建市舶司,吸納沿海百姓務工,非但不致為盜,反能安民生,此乃堵不如疏,顧相豈會不知?」

    他目露鋒芒,直逼徐敬之:「國朝諸事,哪一樣能離得開錢糧?西北邊餉先前三年,每年欠餉三成,去歲才補上虧空,東南水師戰船亦需要新建修補,朝廷官員俸祿已經數年未漲,凡此種種,開銷靡巨,若開海通商抽稅,光此一項,歲入便可達百萬兩之巨。既能補邊餉,又能強水師,此乃利國利民之舉!顧相所言飲鴆止渴,莫非是怕開海通商之後,斷了某些人私販偷稅的路子?」

    「白大人,朝堂論政,休要血口噴人!」

    顧相臉色漲紅,上前一步與白圭對峙,「臣憂心的是海疆安危,何來私念?倒是你白大人,湖廣老家那邊的商號,一直試圖跟江南做生意,恐怕早盯著海外了吧?借著開海謀私利的到底是誰?還敢冠冕堂皇說利國利民?!」

    白圭神色一厲,正要再說,卻見一旁的都察院左都禦史周逢春站出來打圓場,「二位相公息怒,下官有一言。」

    他乃是河北出身,卻早就眼紅江南走私的暴利,期盼著分一杯羹了。

    他朝著新帝一躬身,「陛下,諸位,開海與否,當以利弊論之。」

    「顧相憂慮倭寇之患,憂慮海商為禍,那可以官督商辦為製,開市舶司由朝廷任命官員,掌管商路,海商凡需貿易,皆需驗引出海,同時以水師護航,如此既能保障海商不為禍,亦可鍛煉水師戰力,確保通商安全有序。」

    「白相所慮開海之後的巨大利潤,臣亦聽聞凡我大梁之絲綢瓷器茶葉等器物,販至海外,其價動輒數十倍之多,而外邦更是對我大梁物產,趨之若鶩,渴求不已。若能在朝廷管轄之下,合法通商,百姓得利,國庫充盈,何樂而不為?」

    他看似中立的表態,實則態度十分鮮明。

    這海,就得開!

    但他話音剛落,同樣是江南黨骨幹的太常寺卿便立刻反駁道:「周大人想得太簡單了!大家當著陛下的麵,又事涉如此大事,當坦誠而言。官商勾結曆來便是我朝吏治嚴防之事,如若此事利益真的如此巨大,經辦之官員能抵擋得住海量銀錢的誘惑嗎?這官督商辦會不會淪為一道擺設呢?若是其私放違禁貨物,抑或虛報瞞報,豈不成了合法走私?」

    「再者,凡商貿必有來往,倭寇與海外蠻夷天性狡詐,若假借通商之事窺探我大梁海防,伺機入侵,釀成大禍,屆時誰來擔責?」

    擔責兩個字,永遠是對付朝廷官員最厲害的手段之一,這位太常寺卿的一番話,同樣充滿了官場浮沉的經驗。

    好在白圭並沒有給他機會,立刻出言給出了解決方案,「擔責?自然是經辦官員擔責!」

    「可設監察禦史巡守市舶司,若有貪腐虛報通敵等事,立斬不赦!一旦出事,禦史連坐。至於蠻夷窺探,我大梁水師今非昔比,何懼之有?」

    殿內漸漸吵作一團,支持開海的官員紛紛列舉開海之利,從【充盈國庫】到【安撫流民】,句句不離國計民生;

    反對的江南黨人則反覆強調【祖宗之法不可變】【海疆風險必須防】,卻絕口不提走私之利。

    龍椅上,新帝始終沉默。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扶手,目光掃過爭吵的百官,似乎在醞釀著什。

    吵了一陣,白圭似乎受夠了這種無休無止又沒有意義的爭吵,沉聲道:「開海之事,從可能的隱患到應對之策,大家都給出來了,但某些大人,尤其是某些地方的大人,依舊總拿祖宗之法海疆之防當擋箭牌,難不成,祖宗之法隻許你們走私,不許朝廷開海?!!!」

    白圭這近乎直白的話,直接戳中了江南黨的痛處,顧相氣得胡須直顫,伸手指著白圭,「白清明!你竟敢公然汙蔑朝臣!」

    「本官出身江南,的確更看重江南之安危,但江南同樣也是大梁的江南!江南若亂,大梁社稷豈能不動蕩?開海之事,對如今之江南弊大於利,故而本官據理力爭,不曾想卻遭你如此汙蔑!」

    說完,他看向新帝,「陛下,白圭如此汙蔑朝臣,臣請治其不敬之罪!若陛下也認為他說得對,老臣請辭相位!」

    說著取下頭頂的官帽,放在一旁,朝地上直接一跪。

    在他身後,十多名江南黨人在稍作猶豫之後,也齊刷刷地脫下官帽,朝地上一跪。

    一言不發,其聲勢卻震耳欲聾!

    朝堂之上,從宗室到勳貴,從武將到文官,個個低頭肅立,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而在他們心頭,則是湧動著各種各樣的念頭。

    對一些宗室而言,心頭不由憂慮。

    陛下還是太年輕了,開海之事,先帝努力了二十餘年都沒成功,他這才剛剛登基三個月,怎可能!

    齊政在江南固然取得了大勝,但江南的宗族勢力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依舊還沒被打散,這不江南黨人甚至不惜官位都要搞這一出。

    這下子可怎收場啊!

    說起來,也真是太大意,早知道這種場合,至少也要把老太師請來助陣嘛!

    有他壓著,至少不會搞到這種不好收場的局麵來啊!

    不少勳貴也是心頭暗歎,他們的爵位都沒啥變化,家也出不了什麒麟兒,唯一的念想就是多攬財,好好享受生活。

    若是能夠開海,憑藉他們和陛下皇室的關係,弄個油水足的位置不是什難事。

    他們也早就看江南人走私掙得盆滿缽滿而眼紅了。

    可惜了,看來這一回,陛下攜著齊侯在江南大勝的威勢,搞出的開海之議,也終究還是逃不過以往的結局。

    武將們也覺得挺可惜,若是能夠開海。

    水師勢力肯定大漲,多出多少位置來!

    而且,一旦真的有巨量的貿易利潤被朝廷搜刮起來,行伍的待遇也必然地會好上很多。

    有錢,那就有奔頭啊!

    真是可惜了!

    有齊侯輔佐,陛下無往而不利,如今齊侯不在,搞成這個樣子,看來過往種種,還真都是齊侯的功勞啊!

    先前明悟過來陛下已經對他私心極為不滿的郭相,在瞧見顧相領著江南黨人哭諫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當即出列,「顧相,你這是做什!朝堂之上,有什話不能好好說的?你身為政事堂相公,帶著群臣逼迫陛下,這不是讓陛下難做嗎?有什話,咱們起來說嘛!」

    說著他便伸手去主動攙扶對方。

    但沒想到他伸出的手卻被顧相一把揮開,郭相登時愣在原地,神色瞬間陰沉。

    按理說他這位政事堂首相的權柄比起普通政事堂相公,猶如天壤之別。

    但他畢竟才上任三四個月,根基尚淺,關中派本來也鬥不過江南黨,故而顧相還真敢不給他這個麵子。

    反正關中派也吆喝著開海,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顧相看都不看郭相,隻是神色哀婉地看著新帝,「陛下!臣之言,句句發自肺腑!臣一人之榮辱不足為慮,願為陛下驅馳,赴湯蹈火。但臣既出身江南,實不忍見江南父老鄉親,因此惡政,而陷於水火,麵臨倭寇海賊刀兵之危,否則老臣無顏見九泉之下列祖列宗!」

    他跪趴在地上,「請陛下看在江南百姓供養半個大梁天下的份兒上,憐惜江南!」

    在他身後的群臣也跟著高呼,而後齊齊跪伏於地。

    所有人都默默看向了龍椅之上的新帝,現在,是這位年輕的帝王做決定的時候了。

    是舍棄江南群臣,強行推動開海,還是就此妥協,放棄掉這個天賜良機?

    所有人都在等著新帝的答案。

    風悄然從殿外吹起,一個人隨著風,走進了大殿。

    他的名字,叫隋楓。

    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名通政使司的小官。

    「陛下,揚州知府派人送來一封奏摺,聽說十分緊要,因為通政使正在上朝,微臣剛好路過,為免影響大事,等不及送去政事堂了,將其帶來,請陛下禦覽。」

    眾人聞言一愣。

    這是什操作?

    你要說他做錯了吧?

    好像也沒錯,都符合流程,甚至現在這奏摺他都沒有經手。

    但你要說他做對了吧,這事兒怎聽得這怪呢!

    說著什剛好路過,怕不是就是他安排的吧?

    通政使平靜地站著,不知道是早就知情還是無能為力。

    而隋楓的到來,也正好給了劍拔弩張的朝堂氣氛一個緩和之機。

    新帝緩緩點頭,「既是緊急,那郭相你現場看看吧。」

    郭相不明所以,不知道在這個時候,還看什奏摺。

    但既然皇帝陛下這吩咐了,他也隻能照辦,從那個戰戰兢兢的通政使小官手中接過封好的奏摺,打開一看。

    然後,他便陡然愣在原地。

    他仔仔細細地將這封奏摺讀了一遍,心頭默默收回了對陛下還是太年輕的看法。

    他抬起頭,看著龍椅上那張年輕而平靜的臉,心頭莫名湧起了幾分豪情。

    若是陛下有這般手腕,又能如此奮發,自己是不是也能老當益壯一下,博取幾分青史名聲?

    「郭相,這奏摺說的何事?」

    新帝的詢問聲淡淡響起,郭相的腦海之中,轉過了幾個彎,把心一橫,沉聲道:「陛下,此乃揚州士紳的請命文書,老臣以為,當布告群臣,令民意昭彰!」

    朝堂之中,霍然響起陣陣驚呼。

    又是士紳請命?

    「可!」

    隨著新帝的一聲準許,童瑞今日第三次走下禦階,從郭相手中接過了那本摺子。

    然後,重新站在禦座旁,麵向群臣念了起來。

    當他的聲音念誦完畢,大殿之中,再度為之死寂。

    一道道目光悄然發直,滿是震驚。

    就連跪伏在地上的顧相和一幹江南黨人也懵逼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愕然。

    因為這揚州士紳在鹽商總會會長盧雪鬆的帶領下送來的請命文書,總結起來也就一句話:

    請開海禁,但開在揚州!(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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