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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楊誌鴻這位杭州知府而言,他這些日子的境遇和朱俊達差不多。

    那也是茶不思飯不想,就好像頭上懸著一柄隨時會落下的劍,生怕齊政忽然歸來,又是給他帶來一個晴天霹靂。

    老實講,以齊政如今所表現出來的手腕與強勢,若他隻是初來乍到,涉案不深,那或許他這個杭州知府會毫不猶豫地投靠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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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已經在越王的賊船上待了太久,早就染上一褲襠的爛事,根本不可能回得了頭。

    再加上,因為在費家之事上被齊政抓到了把柄,一場敲打加威脅下來,他隻能自斷雙臂,同時也自斬了威名。

    整個境遇,完全可以稱得上焦頭爛額。

    在齊政離開的這些日子,他隻能在焦慮中,看著每天早上梳下來越來越多的頭發,而後愈發焦慮。

    所以,此刻陡然聽到這個消息的他,心頭臉上的錯愕半點不比先前的朱俊達少。

    他咽了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朱會長,你在說什啊?」

    朱俊達這一刻悄然明白了汪直當時的心態,登時覺得好一陣暗爽,繃著表情,平靜道:「我說,王爺已經親自出手,將欽差齊政給抓了!」

    「當真?」

    「千真萬確!」

    「你是從何知曉的?」

    楊誌鴻問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朱俊達微微一笑,「在下剛從杭州灣回來,在那兒,密會了前來報信的汪直。」

    楊誌鴻越聽越懵,這怎又把汪直扯進來了,當即忍不住伸手把著朱俊達的手臂,「朱會長,這到底是怎回事啊?」

    朱俊達倒也沒有刻意吊著他的胃口,按照汪直的講述,一五一十地將情況說了。

    等聽完了朱俊達的講述,楊誌鴻緩緩消化了震驚之後,不由自主地站起,踱著步,興奮地右手握拳砸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如此,咱們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啊!」

    看著楊誌鴻那不值錢的興奮樣子,朱俊達不禁覺得有些羞恥,自己在汪直麵前,也正是這樣的表現。

    他默默轉移話題,開口道:「王爺讓汪直過來,可不是隻為了這一個事,還有一件大事交待給我們。」

    正在興頭上的楊誌鴻,隻感覺就像是一塊陰雲散去,從此天高海闊,王爺的大計已經近在咫尺,聞言當即爽快道:「什大事,我等自當傾力以成!絕不辜負王爺的囑托!」

    朱俊達便將汪直轉述的任務說了,楊誌鴻聽完,瞬間沒了方才的爽快,再度一驚,「啊???」

    他一個文官,在明知道杭州衛被齊政清洗過一遍,全是對方心腹的情況下,有什本事去拿下杭州衛的兵權啊?

    真當他是齊政呢?

    可即便是齊政這等妖孽,那也是要有朝廷的權力背書才做得到啊!

    他看著朱俊達,神色慌張,「朱會長,你不會答應了吧?」

    朱俊達點了點頭,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王爺如今把局麵打造得如此順遂,隻讓我們做一點小小的工作,難不成我們還推諉不成?」

    看著楊誌鴻那一臉焦急的樣子,想到對方的身份,朱俊達也不敢真的戲弄對方,從懷中取出那張文書,「楊大人勿憂,你先看看這個。」

    楊誌鴻疑惑地接過來,抬眼一掃,臉上的焦急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猝然亮起的興奮的光。

    「有這個你不早說!有此文書,何愁大事不成!」

    但朱俊達卻在這時候悄然把住了他的手臂,「楊大人,你對這些公文都很熟悉,你好好看看,這文書有沒有問題?」

    楊誌鴻聞言一愣,不解地看向朱俊達,「你不是從汪直那兒拿過來的嗎?」

    朱俊達神色嚴肅,「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我也覺得汪直是絕對信得過的,不可能有問題,但畢竟是這等大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楊誌鴻聞言也悄然肅穆了幾分,認真看起了手中的文書,以及那個欽差大印,半晌之後,點頭道:「沒問題,行文這些都是沒錯的,大印也確實是欽差大印。」

    朱俊達這才鬆了口氣,「如此那就沒問題了。」

    楊誌鴻點頭道:「那咱們就布置吧?」

    「好!」

    到這個份兒上,朱俊達也沒有什好猶豫的。

    如果荀先生還在杭州,他倆肯定要找荀先生問個計劃,但是荀先生回了鏡湖之後,一直沒回來,都在鏡湖坐鎮,他們兩人就是杭州最能拿主意的。

    朱俊達直接道:「我去聯係士紳,你去聯絡致仕的官員,明日中午就在西子台設宴。」

    楊誌鴻想了想,沉吟道:「要想個合適的由頭,不然以這幫人跟我們的關係,可不會那輕易赴約。」

    他們跟杭州衛如今那個代指揮使可沒交情,莫名其妙叫人家來赴宴,人家又不缺他們那一口吃的,定不會答應。

    朱俊達一笑,「楊大人勿憂,此事我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

    他用手指點了點椅子扶手,「稍後我安排一組死士,在城中作亂,劫掠幾家士紳,杭州府衙人手不足,屆時杭州衛必定出來鎮壓,屆時便由楊大人出麵,領著這些士紳,以道謝之名設宴,用大義名分壓製他,此事便不難了。」

    楊誌鴻聽完,嘴角抽了抽,凝重道:「朱會長,這可是大事啊。」

    他的臉上露出幾分擔憂,暗中組織人手劫掠士紳,往大了說,硬扣帽子的話,都可以是謀反了!

    朱俊達嘿嘿一笑,「楊大人別忘了,現在是什時候了,六月初三了。再有十天,便是王爺舉事之時了,即便屆時真相暴露,那又能如何?朝廷那會兒還會追究這個罪名嗎?咱們還怕朝廷追究這個罪名嗎?」

    楊誌鴻一想也是,便咬了咬牙,「那就如此辦!」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朱會長還是找些可靠之人啊!」

    朱俊達心頭對楊誌鴻這種臨大事而惜身,畏首畏尾的心態十分不屑,但也沒有發作,點頭道:「我自是省得,屆時還望楊大人做好配合之事!」

    「這是自然。」

    二人商議完畢,朱俊達便立刻出去安排去了。

    找些豁得出去的死士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難事。

    當天晚上,杭州府城之中,便如約生出一場暴亂。

    數十名黑衣人,分作幾組,悍然闖入數家士紳家中劫掠。

    這些人手底下也極有分寸,殺人隻殺下人,也不奸淫擄掠,專注劫掠。

    但也鬧得各家雞飛狗跳的。

    杭州知府楊誌鴻還打算以人手不足的名義去請杭州衛,結果杭州衛不請自到,投入許多軍士,很快便平息了這場騷亂。

    黑衣人死傷不少,也有近半數被俘。

    當杭州城重歸於寧靜,被侵犯的各家家人尚在驚魂未定之際,楊誌鴻已經領著幾家家主來到了親自帶隊平息叛亂的杭州衛代指揮使遊鴻運的麵前。

    「遊大人,此番真是多虧了你啊!若無你及時帶兵趕到,光憑府衙的人手和能力,恐怕難以這快地平息暴亂,讓匪徒授首啊!」

    楊誌鴻一開口,幾名家主也順勢連連附和。

    遊鴻運如今雖然有了這個名頭,但就在一個月之前他還是個小小的城門衛,對這種陣仗還是有些手足無措,略顯結巴地道:「保境安民,本.本就是軍人天職,楊大人和諸位不必多禮。」

    一個士紳開口道:「話雖如此,但今夜遊大人還是實打實地幫助了我們,讓我們族人免遭屠戮,家財也得以保全。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明日我等在西子台設宴感謝,還請遊大人千萬賞臉啊!」

    這話一出,其餘幾人也連連附和,「是啊,遊大人千萬賞臉,否則老朽真是寢食難安了。」

    「雖然一頓飯不足以表達我等的感激,但若是這頓飯都不吃,我等可真是無顏在士林立足了。」

    「知恩圖報,乃是我等教育子侄後輩的話,這點都做不到,我等今後可是要被人暗地戳脊梁骨的,還請遊大人千萬商臉。」

    「遊大人放心,今夜這些將士們,我等也會組織犒勞,必不讓遊大人遭受非議。」

    楊誌鴻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便笑著開口道:「遊大人,此事不必多慮,一頓飯而已,屆時遊大人將衛所諸位大人都請來一起,也合朝廷希望地方軍卒軍民一家之本意。就連本官也想要好好感謝一下遊大人和杭州衛的將士們啊!」

    遊鴻運有些糾結,對他而言,自然是不希望節外生枝,隻想安安靜靜地等到侯爺歸來。

    但這些人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自己若是拒絕,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於是他看向一旁的張先,麵露徵詢。

    張先點頭道:「遊大人,盛情難卻,不妨答應吧。」

    遊鴻運這才點了點頭,「那就讓諸位破費了。」

    「誒,大人這是說的哪話,大人能賞臉是我們的榮幸,明日一早,老朽便將拜帖親自送來營中。」

    而後眾人這才客套話別,各自歸家。

    等回了大營,遊鴻運連忙看向張先,「張兄,你為何要讓我答應他們?」

    張先笑了笑,「沒什,真的隻是覺得盛情難卻,這種事情也的確不好太過生硬地駁了人家的麵子。」

    遊鴻運想了想,便也沒再追問,二人各自回房。

    張先回了自己的房間,看著房中坐著的一個身影道:「公子神機妙算,他們果然邀請我們赴宴了,我已經答應,明日如何行事?」

    那位跟著汪直的船一起來到杭州灣,而後悄悄來了大營的齊政親衛笑著道:「公子說了,你們隨機應變就行。」

    他低聲對張先說了幾句,張先登時瞪大了眼睛,臉色驟然精彩起來。

    「這我真是有點期待明日中午早些到來了。」

    另一邊,朱俊達坐在自己一處別院房中。

    在他左右兩側,坐著十幾位杭州城的士紳。

    這些人,放在外麵,那都是麵子十足的杭州頂級人物。

    但此刻在朱俊達麵前,雖不至於諂媚,但也完全不見倨傲。

    畢竟他們家族的諸多來錢生意都是仰仗著這位財神爺,而對方的背後,更是堂堂越王爺。

    「今夜叫你們來,是有一件大事。」

    朱俊達緩緩開口,而後向眾人直接挑明齊政已經在海上被王爺捉拿。

    冷冷看著眾人如豬圈被驚嚇的豬一樣亂作一團之後,朱俊達咳了兩聲鎮住了場子,待眾人漸漸安靜下來,「而王爺交代了一件事情,讓我等設法拿下杭州衛的兵權,以防杭州衛狗急跳牆,拉著大家一起死。」

    「我已經安排人請了杭州衛指揮使和麾下的幾位心腹,明日午間,在西子台設宴,諸位與我一道出席助威,如何啊?」

    緩緩說完,他端起桌上的茶,緩緩吹著浮沫。

    堂中眾人可完全沒有這份淡定。

    出席?助威?

    那分明就是讓他們一同參與,然後一同行事,這他娘的就是同夥啊!

    還是謀反的同夥!

    雖然在跟著越王黨走私,謀取了他們曾經難以想像的暴利之後,他們都想過可能會有這一天。

    但先前有楚王在朝,眾人隻當越王的野心或許僅限於當個攝政王什的,不至於走到哪一步。

    後來楚王出事了,他們也隻能掩耳盜鈴般,裝作不知道這個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現在,到了不能裝傻的時候了,也到了必須要選擇的時候了。

    眾人交換著眼神,甚至直接低聲交談起來。

    接下來這一步,不僅關係著他們個人,更關係著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

    謀反,從來都是通了天的大事。

    朱俊達喝了幾口茶,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笑看著眾人,「王爺說了,不勉強大家,如果不想參加,現在就可以起身離開。」

    眾人聽見這話,再度麵麵相覷,一番死寂般的糾結之後,一個老人打破沉默,率先起身,朝著朱俊達拱了拱手,「朱會長,此事我劉家不參加,也請朱會長放心,此事老夫絕不會對外吐露半個字,祝王爺和朱會長一切順利。」

    說完,他就朝外走去。

    剛邁出房門,隻聽噌地一聲,在長刀出鞘之後,旋即便是一聲慘叫響起。

    幾個坐在門口的人登時起身來到門邊一看,方才那位老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明明是盛夏,但眾人心頭此刻猛地升起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們這才終於明白,造反不是請客吃飯,哪有說下桌子就下桌子的道理呢!

    眼前這道矮矮的門檻,竟是生與死的天塹。

    他們扭頭看向朱俊達,這位朱會長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神色平靜如魔鬼,「諸位,考慮好了嗎?」

    翌日,清晨。

    那幾位士紳果然一大早就來了送了請柬。

    等到了中午,遊鴻運領著如今杭州衛的幾位被提拔的千夫長,還有張先一起,來到了西子台。

    他們來的時候,楊誌鴻也「恰好」剛剛抵達。

    雙方寒暄幾句,一起入場,而做東的士紳們早已提前恭候。

    這當中,多了朱俊達以及其餘十來位士紳,楊誌鴻等也以共襄盛舉為由搪塞了過去,遊鴻運也沒在意。

    一行人就這浩浩蕩蕩地走向提前布置好的宴會廳中。

    雅致的房間內,沒有如當下正常宴席一般圍桌而坐,而是如同宮廷宴飲一般,分案而坐。

    正中主位設了兩席,身為地方文武長官,楊誌鴻和遊鴻運分別坐下。

    在遊鴻運一側,是張先和杭州衛的其餘軍官。

    在楊誌鴻這一側,則是朱俊達和十餘位城中士紳。

    當佳肴如流水般,被侍女們端上案幾,宴會便在楊誌鴻率先舉杯中,拉開序幕。

    眾人紛紛起身致謝,從各個角度,感謝杭州衛將士們的英勇作戰,保境安民。

    一杯杯的酒被勸進杭州衛眾人的肚子中,很快,遊鴻運都已經醉眼惺忪了。

    而就在這時,朱俊達手中的酒杯忽然一「滑」。

    一聲脆響,突然響起在了這熱鬧的會場之中。

    然後,在眾人的猝不及防間,身後的屏風,瞬間衝出來了數十名壯漢,目標明確地分頭控製住了杭州衛從遊鴻運以降的所有軍官。

    遊鴻運原本因為醉意有些通紅的臉,瞬間嚇得白了,酒意都去了一大半。

    他正要下意識地掙紮,脖子上傳來的冰涼觸感與身後的斥,讓他瞬間老實了。

    他駭然地看著楊誌鴻,「楊楊大人,你這是何意啊?」

    楊誌鴻淡淡一笑,從懷中掏出那封文書,「奉欽差大人之命,擒拿遊鴻運,接管杭州衛大營!」

    說著他將文書亮給了遊鴻運。

    遊鴻運看著那文書上的字,先是一驚,旋即大叫道:「不可能!侯爺絕對不會下這樣的令!你們這是偽造欽差命令,這是要殺頭的!」

    啪!

    楊誌鴻一巴掌扇在遊鴻運的臉上,「你不過是一個城門小卒,機緣巧合得以幸進,竟然質疑本官,質疑欽差大人?公文在此,如何容得了你狡辯!」

    「那我呢?」

    張先冷冷開口,他坐在座位上,姿勢都沒變過,若非脖子上還架著刀,簡直真的像是在享用一頓美食。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捏著手中的酒杯,緩緩道:「我身為侯爺親衛,受侯爺之托,協助遊大人處理杭州衛大營諸事,侯爺就算要換人,會不與我說,而是將文書交給你?楊大人,你覺得這可能嗎?」

    朱俊達這時候開口幫腔,「齊大人行事向來天馬行空,我等豈能揣測其心思。既然這文書上麵寫得明明白白,還有欽差大印,我等便隻知按照文書辦事,別的一概不管!」

    楊誌鴻也冷哼道:「不錯,身為下官,令行禁止,這是基本的素養。虧你還自認齊侯的親衛,連這種事都不懂,簡直是貽笑大方!」

    張先哼了一聲,「諸位真是好手段啊,為了謀取杭州衛的兵權,竟然想到這樣肮髒無恥的伎倆,想必昨晚那些匪徒,也是你們自己安排的吧?」

    他看著那兩人,「但你們可知道,那些俘虜,我已經讓人撬開了他們的嘴巴,待侯爺歸來,自有分說!那時候,你們又該如何自處?」

    看著張先那談笑自若的鎮定樣子,朱俊達等人驀地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朱俊達嘲諷地看著張先,「還到時候如何自處?你還真是會做夢啊!你的侯爺,怕是回不來了!」

    「哦?本官出了什事,怎就回不來了呢?」

    朱俊達的話音剛剛落下,一道清朗的聲音便隨之在門外響起。

    齊政的身影緩緩出現在房門之外,與他的聲音一起響起的,還有整齊而匆忙的腳步聲,與甲胄碰撞的聲音。

    房間內,原本笑容張狂的楊誌鴻朱俊達等人,瞬間神色駭然,如同見鬼了一般。(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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