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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權相
- 第410章 盛名之下無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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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齊政那平靜的笑容,賀間忽然明白了他年少時曾津津樂道的東晉謝安那句雲淡風輕的【小兒輩大破賊】有多欠揍。
不過,謝安之事,似乎並沒有記載那些個淪為陪襯的看客身份。
但現在,今後若是有人,或許便會如此記載:
【齊公與賀間對弈,俄而嘉興信使至。聞信畢,默然無言,徐向局。賀間問其信,答曰:「蘇州衛大破倭。」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年少時,看英雄,總覺得那就是未來的自己。
等長大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英雄無尚榮光和百世清名的陪襯和看客。
當然,賀間還算好的,真正可憐的那些人,早就被淹沒在曆史的泥塵之中了。
可即使賀間看明白了齊政是在對謝安東施效顰,但他還是有些壓抑不住心頭的驚駭。
那可是倭寇啊!
江南倭患多少年了,什時候打出過這樣的大捷?
斬首三千級,生擒一千人?
按照如今大梁對抗倭的軍功,怕是過不了幾天朝廷封賞下來,他就要叫齊政靖海公了吧?
而房間中的楊誌鴻與朱俊達,心湖之上更是驚濤萬丈。
他們知道,倭寇進犯嘉興府是真的確有其事。
因為,那就是王爺安排的。
也是他們曾經屢試不爽的招數。
他們以為,齊政也將在這樣的攻擊之下,遭到當頭一棒,從而讓他們從容地掀起反擊逆轉江南大局。
俞翰文會歸來,重新拿回對江南軍權的控製;
齊政會被問責,會損失掉威望,也將不會再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去投靠他;
倭寇的大肆劫掠也能震懾所有膽敢不配合的地方士紳,讓他們老老實實地待在王爺的戰車之上;
杭州衛會被重新整頓,這處大本營不會再出問題,王爺也能騰得出手來收拾掉不聽話不老實的許東。
江南的一切,都將回到正軌。
然後,他們便可以安全且自在地等到那個眾望所歸的時刻。
但是,現在,你跟我說,倭寇被你滅了?
你拿什滅的啊?
你說提前安排就提前安排,我們都隻知道有倭寇這回事,都不知道具體情況,你憑什知道啊?
兩人想到這兒忽然一愣。
對視一眼,眼中皆有凝重。
是啊,他憑什知道的呢?
難不成,群眾麵有壞人?
或者倭寇麵有壞人?
就在兩人越想越是心驚的時候,賀間開口,問出了他們壓在心頭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
「齊侯,您這些日子都與下官在一起,您是怎知道倭寇之事的?又是如何指揮的啊?」
聽見這個問題,楊誌鴻和朱俊達恨不得抱著賀間嘬一口,這他娘的簡直是神助攻啊!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正愁不知道怎絲滑將話題扯到這上麵來的齊政同樣也在感謝賀間的神助攻。
他微微一笑,一副誌得意滿的少年意氣,「這很簡單,你們可還記得去年約莫也是此時,本官也曾麵對過倭寇?」
楊誌鴻聞言點頭,吹捧道:「下官記得,當時大人與尚為皇子的陛下一起,打出了一場震動江南的蘇州大捷。」
齊政點頭,「當時,那個倭寇首領中條三郎,對外說的是他帶著殘部逃躥了。實際上,他怎可能逃得了。」
看著齊政狐狸一般的笑容,楊誌鴻和朱俊達齊齊一愣,朱俊達旋即麵色微變,脫口而出,「他是被大人抓了?」
齊政得意點頭,「抓了他之後,我們並未對外聲張,而是暗地降服了這個凶頑的倭寇頭子。然後才將他放了回去。」
他站起身來,就像是小孩子在炫耀一件自己的大作一般,開口道:「當時本官就想著,江南有些本土的勢力,確實有些上不了台麵,一旦鬥不過就會勾結倭寇,製造動亂,前麵那多人都上了當,本官怎可能還會踩進這個坑。」
「既然他們要勾結倭寇,本官就在倭寇之中安插一個自己人,一旦有跟本官有關係的風吹草動,他就直接將情報送來,這樣誰還能用倭寇來算計本官?誰還用倭寇來算計本官,那不就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嘛!」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沒想到這回,有些人還真的鋌而走險,想要動用倭寇,恰好中條三郎的隊伍也在被聯係的範圍之中。」
他看著三人攤了攤手,「你們說,這些人是不是蠢得可愛?他們多半還在等著勝利的消息,等著拿捏本官呢!哈哈哈哈哈!」
聽著齊政得意得甚至有些狂妄的笑聲,楊誌鴻和朱俊達恨不得一拳給他砸過去。
當然,他們是絕對不敢的。
他們隻能在心默默地詛咒,表麵上還得裝出一副【大人真棒】的佩服。
齊政隨意拍了拍手,「至於說指揮,那就更簡單了,有了中條三郎的精準情報,我暗地調了蘇州衛的精兵,和數千嘉興府的家奴青壯,設下埋伏,這些倭寇想逃都逃不掉。」
他忽然皺了皺眉頭,「不過,這戰報為何沒說全殲,難不成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有倭寇跑了不成?」
楊誌鴻像是終於找到了一點可以打擊齊政的方向,連忙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啊!之前咱們也不是沒有組織過剿滅倭寇,也曾經設下埋伏,但是這幫倭寇賊得很,一旦遭到伏擊,立刻就如鳥獸散了,跑得還極快,追都追不上。此番未竟全功,也是正常。」
齊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好似在說【我能跟你們這些廢物一樣嗎】?
而就在這時,外麵又來了一個護衛。
然後又和之前一樣,湊到齊政耳畔,低聲道:「侯爺,武昌衛指揮使秦洪濤在海麵上包圍了剩下的倭寇殘部千餘人,擊沉倭寇船八艘,殲敵七百餘人,但汪直船隊出現,將剩下三百殘倭救走了。現在秦將軍正和古十二一起趕來,派小人先行回來傳信。」
齊政緩緩點頭,「知道了,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待護衛下去,他看著再度麵露詢問的三人,重新恢複了笑容,「果然逃走了一部分倭寇,但好在他們剛出海,就在海麵上,被本官安排的伏兵圍住了。」
楊誌鴻朱俊達的麵色再變。
這他娘的是一個都逃不掉啊?
他們同時也猛地想起了另一個事情:
齊政既然能降服中條三郎,有沒有可能也降服井上五郎?
如果井上五郎被俘虜,會不會將過往的那些事情都倒出來?
如果那樣,恐怕王爺隻能提前起事了啊!
提前起事,諸事倉促,且無北淵和西涼配合,勝算那顯然少了好多啊!
想到這兒,他們忍不住心生幾分絕望。
齊政這是哪兒來的魔星下凡啊,處處跟他們作對不說,還如此詭計多端地要將他們都趕盡殺絕,一點活路都不給啊這是!
人家倭寇都逃到海上了,你怎還要追殺呢!
講不講江湖道義啊!
二人的思緒萬千之中,賀間再度充當了嘴替的角色,問出了一個讓二人同樣好奇的問題:「大人,你哪兒來的伏兵啊?海寧衛嗎?」
齊政微微一笑,「杭州衛出了這大的亂子,貪腐橫行,上上下下都爛透了,如何能護衛杭州安寧?朝廷心憂這江南重地的安危,這不是特意調了精通水戰的武昌衛水師精銳過來嘛!我想他們閑著也是閑著,這不正好給他們送個見麵禮,感謝一下他們這一趟奔波不是。所以就提前給他們一封密信,讓他們在海麵上守著。」
楊誌鴻和朱俊達已經無力吐槽,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見麵禮?
有拿一千倭寇的人頭當見麵禮的嗎?
那是倭寇啊!
那是我們的底牌絕招啊!
你拿去當見麵禮!
我們不要麵子的嗎?
齊政滿意地笑著道:「如此便算是全殲了這股倭寇,想必陛下和朝廷,江南的官民上下,得知這個喜訊,都會歡欣鼓舞的!」
他看著楊誌鴻和朱俊達,「對吧?」
二人勉強擠出一張笑臉,「對對對!」
他們此刻,隻想趕緊回去,但齊政卻並沒有絲毫想要放他們走的意思,瞧見天色,立刻吩咐人布置宴飲。
而等這邊布置得差不多,護衛前來通報,古十二領著秦洪濤,也到了院子外。
齊政聞訊,當即領著眾人迎出了房門。
瞧見齊政的那,秦洪濤當即單膝跪地,姿態恭敬,「末將秦洪濤,拜見齊侯!」
齊政親切地將他扶起,拍著他的手臂道:「秦將軍遠道而來,如此辛苦,不必多禮!」
說著他又給雙方都介紹了一番,而後一起走進了房間。
進屋之後,齊政笑著道:「秦將軍,此番雖然全殲了一股倭寇,但可千萬不能大意,小覷了江南局勢啊!」
話音落下,本欲入座的秦洪濤猛地起身,朝著齊政單膝一跪,「侯爺,末將無能,走脫了三百倭寇,連同匪首井上五郎,請侯爺責罰!」
原本已經絕望的楊誌鴻和朱俊達瞬間心頭大喜。
而齊政臉上的笑容也在這一刻悄然消失。
他冷冷看著秦洪濤,明顯地露出了幾分不悅。
秦洪濤登時額頭見汗,開口道:「當時末將正要將這夥倭寇聚殲,但沒想到,海上的大海寇汪直率領他的船隊前來,他的實力不容小覷,而被圍困的倭寇也激起了戰意,末將兩麵受敵,又見隻剩下兩三百殘倭,牢記著窮寇莫追之理,便沒有力戰。」
砰!
齊政一拳砸在案幾上,眼神憤怒,殺意毫不掩飾,「汪直,壞我大事」
狠話放完,他仿佛才意識到楊誌鴻和朱俊達在旁邊,瞬間收斂了神色,重新變得溫和,將秦洪濤攙起,「無妨,無妨,大部剿滅了就行了,窮寇莫追,很正確,來來來,入座喝酒!」
一場宴飲,便悄然開始。
不過大家都不是什推心置腹的人,簡單聊了一陣,便結束了。
待楊誌鴻和朱俊達離去,賀間也回了房間,齊政將秦洪濤請到了書房中。
一進屋,他就懶洋洋地朝著桌上一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不必拘禮,隨便坐,我累了,先歇會兒。」
秦洪濤當然不敢造次,恭敬道:「侯爺日理萬機,還是要注意休息才是。」
齊政看著他,忽然笑了笑,「什日理萬機,純粹是演戲演得太累了。」
「演戲?」秦洪濤有些納悶。
齊政挑了挑眉頭,「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因為你放走了那兩三百倭寇就那般作態吧?」
秦洪濤的眼睛陡然瞪大。
齊政緩緩開口,給出了自己的考驗,「你如果願意,不妨試著想想。」
上司不會無緣無故的建議,上司的建議也就是命令。
以秦洪濤的官場「造詣」,立刻也明白了這是齊政對他的考驗。
而這個考驗的結果,直接關係到了齊政會給他什樣的幫助和待遇,以及他今後未來在這位新帝跟前第一紅人手下的重要程度。
他當即仔細回想起種種細節。
齊侯那封信,信上說了可能遇見的麻煩。
那很可能就是預見到了汪直會出來救援。
那也就是知曉了汪直和倭寇的勾結。
汪直本身並沒有這個動機去唆使倭寇做什事情。
這一切背後是江南本土勢力的計劃,要利用倭寇這件事情來打擊齊侯這個大權在握的欽差。
那汪直也就是被江南本土勢力握在手的一把刀。
齊侯說了是在演戲,那他今日明確地表現出要針對汪直的動向,就是演給其他人看的。
這個其他人很可能便是杭州知府楊誌鴻,江南商會會長朱俊達,甚至於欽差團隊副使的賀間。
從這個角度,這三個人就會將齊侯的目標傳遞給江南本土勢力幕後掌舵之人。
然後,他們便會針對性地做出防禦。
另一個關鍵,自己擅長水戰,將自己調來,還讓自己保存實力,說明一定有一場水上的大戰等著自己。
那,是不是剿滅汪直這一戰呢?
齊侯又布下了如同此番剿殺倭寇一樣的埋伏?
他思索一陣看著齊政,開口道:「末將愚見,齊侯莫不是想要借今日某人之口,來一出請君入甕,在剿滅汪直這一戰上,布下天羅地網,試圖一戰定乾坤?」
齊政緩緩坐直了身子,臉上也露出笑容。
對方雖然並未完全猜中他的心思,比如要為汪直洗脫嫌疑這些,都不曾說到,但那是絕密,無法苛責。
「看來陛下為本官調來秦將軍,果然是聖明燭照,識人有術。」
秦洪濤心頭長出了一口氣,但麵上不敢有絲毫倨傲,「侯爺已經將話透露得這般明顯,末將若是都猜不中,豈非辜負了侯爺的栽培。末將之智比起侯爺,仿若雲泥,定當竭力為侯爺做好馬前卒。」
「這話就太客套了。」
齊政一笑,「既然說到這兒了,先說說你手上的情況吧,本官也好有個估算。」
「是!」
秦洪濤當即向齊政匯報起了情況。
同一片夜色之下,荀先生的府邸之中,楊誌鴻和朱俊達也在向荀先生細細匯報著今日的種種。
得知倭寇這張底牌,居然被齊政撕得粉碎之後,荀先生也是麵露震驚。
詳細詢問了情況,得知是中條三郎反水,招致大敗,他有些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時隔一年的布局,這齊政,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他看向二人,「齊政還說了什?」
楊誌鴻和朱俊達對視一眼,朱俊達開口道:「在得知是汪直衝破水師包圍圈,就走井上五郎和殘部之時,齊政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殺意。很有可能,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汪直。」
荀先生緩緩點頭,「你的推斷很正確,王爺那邊已經說了,許東已經叛變,若是齊政能夠將汪直剿滅,海麵之上,王爺的勢力就隻有潛龍島了。」
他歎了口氣,「但是潛龍島都是戰士,對走私和商貿之事都不熟悉,屆時走私之事必然大受影響,對王爺團結江南士紳很是不利。」
聽著這一連串大事不妙的分析,楊誌鴻和朱俊達是一句話都不敢接,隻能默默地聽著。
這一沉默,就顯得氣氛愈發的低沉。
荀先生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還得跑一趟,準備一下,我立刻回鏡湖。」
「是!」
翌日,傍晚。
當鏡湖的水麵,出現在眼前,風塵仆仆的梅先生終於鬆了口氣。
與此同時,荀先生也來到了王府之中。
二人在王府前恰好碰麵,望向彼此的眼神之中,都帶著幾分凝重。
荀先生開口道:「消息都是真的?井上五郎那邊真的幾乎全軍覆沒了?」
梅先生點了點頭,「是的,僅有兩三百人,被汪直冒死救出來了。」
荀先生歎了口氣,「走吧,向王爺匯報吧。」
很快,二人在護衛的引導下,見到了越王。
荀先生敏銳地發現,王爺書房桌上有幾樣平日喜歡的瓷器不見了。
看來王爺早些時候已經知曉此事了。
但他還是裝作什都沒看見,默默聽著梅先生向越王匯報情況。
誠如荀先生猜測的那樣,越王實則早些時候已經得知了消息,震驚之後便是一陣暴怒,在摔打之中,怒罵著那些倭寇的廢物。
但現在,聽完之後,他便已經可以在手下麵前,表現出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敗了就敗了吧。看來這幫倭寇,也隻能打打順風之仗,啃不了硬骨頭。」
他平靜地開口,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番從容姿態,自然引得梅先生由衷的佩服,荀先生為了不露餡也跟著附和了幾句。
越王擺了擺手,「不提這些虛的,本王心頭有一個問題。」
他看著兩人,目光幽深,「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汪直私通朝廷,出賣了這幫倭寇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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