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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親仁坊,趙家宅。

    雖然趙懷安本人常年不在府邸,但這座顯赫的趙家宅依舊在裴十三娘的精心打理下,井井有條,絲毫沒有因為男主人的缺席,而顯出半分的冷清。

    實際上,如趙懷安這樣的朝廷大吏,家宅是否安寧是能否搞事業的重要前提。

    如果家宅雞犬不停,不止會牽涉趙懷安的精力,還會讓趙懷安的名聲受損。

    所以當時趙懷安找自己的正妻就一定是要賢內助,能為他管理家宅。

    而要能穩定家宅,幾乎是非貴姓女不可。

    一方麵是因為她們有高名,本身就能鎮得住各妾,另一方麵,就是這些世家女有家族支持,能管理好偌大的一個宅邸。

    要曉得親仁坊的趙家宅可不是什小宅,麵生活著數百人,甚至前前後後為趙家宅忙碌的,就更多了。

    如此龐大的人員管理,隻有這些有經驗,有人手的世家女才能管理好。

    小門小戶從沒見過偌大的宅邸是如何管理的,又如何能管理?

    而裴十三娘正是如此,別看她好像小的時候還要去種地,但實際上這是他們家族的傳統。

    一旦為趙氏大婦,裴家對裴十三娘的支持是空前的,各種懂得人心、規矩的家生婢很快就充斥後院。而裴十三娘自己也見過家族如何管理宅邸的,很快就從幹中學,將家宅打理的井井有條。

    趙懷安的確娶了一位賢內助啊!

    秋日的午後,陽光和煦。

    裴十三娘正與她的姆娘一起,在後院的廊下,仔細地檢查著即將送往各處的禮物。

    地上擺放著大大小小數十個包裹。

    一部分是要送往代北前線的,麵除了給趙懷安準備的換季衣物、常用藥品,以及一些京城特產的糕點之外,還有她親手縫製的內褲,這是他夫君自己發明的。

    另一部分則是要送往淮西壽州,給趙懷安的母親趙氏的,麵有長安城最新款式的錦緞、上好的茶葉、以及一些據說對老年人身體有益的珍貴藥材。

    裴十三娘一件一件地仔細檢查著,確保沒有任何的疏漏。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兩個稍小一些的禮盒上時,手上的動作明顯有了遲疑。

    那兩個禮盒是她分別準備送給夫君的平妻張惠,妾室茂姬的,據說明年還會有個董家娘子入府。盡管曉得夫君的事業需要不斷和盟友聯姻,但這依舊讓裴十三娘有點心酸。

    而這些都被她身邊的姆娘看在眼。

    姆娘自小將她撫養大,如何看不出裴娘子此刻心中那微妙的情緒。

    她輕聲勸慰道:

    “夫人心善。這張娘子與茂姬夫人,雖也有名分,但終究是妾室。夫人能不計前嫌,以正妻之儀,待之以禮,已是天大的賢德了。”

    裴十三娘聞言,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打開禮盒,看了看麵準備的綢緞與首飾,確認無誤之後,便重新蓋上了蓋子。

    她知道,自己身為趙懷安的正妻,便要有正妻的氣度。

    這些麵子上的功夫,是必須要做到位的。

    然而,當她的目光,移到最後一個,也是最為精致的一個小錦盒時,眼神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

    那個錦盒,裝的是她特意為趙懷安的長子,趙承嗣,準備的一塊上好的玉佩。

    姆娘將她這一閃而逝的情緒,盡收眼底。

    她遣退了周圍的婢女,走到裴十三娘的身後,一邊為她輕輕地捶著背,一邊用一種隻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夫人,可是在為嗣子之事,心煩?”

    裴十三娘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沒有回頭,隻是幽幽地歎了口氣。

    姆娘繼續說道:

    “夫人,有些話,老奴知道不該說。但你自小便由老奴帶大,在老奴心中便如同我的親生女兒一般。有些道理,老奴今日,不得不與你分說清楚。”

    “姆娘你說吧,我聽著。”

    “夫人,你可知,女人這一生,天性為何?職責又為何?”

    姆娘的聲音,語重心長:

    “老奴以為,女人天生,便是為了生兒育女,並將孩子們撫養成人。這個道理,便是天地自然之理,並不會因為我們人的意誌,而有所改變。”

    “你看那庭院之中,高高聳立的鬆樹。隻要它有根,有土地,它的枝葉,便能長得繁茂,它的樹梢便能在風中鳴響。鬆樹,會因為人的喜怒哀樂,而改變自己的生長嗎?”

    裴十三娘轉過臉去,看著姆娘,眼中充滿了困惑和猶豫。

    姆娘的話,她似懂非懂。

    與這天地自然之理比起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似乎真的顯得微不足道。

    但……人情,不也同樣包含在這天地自然之中嗎?

    想到這,裴十三娘又困惑起來:

    “姆娘,你的意思是……是想讓我,不要那多愁善感?”

    “正是。”

    姆娘點了點頭,眼神銳利:

    “夫人,你要深刻地了解,女人的根性為何物。不要再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婦人之仁的想法了。”“無論是張氏還是茂氏,她們真的在乎這些禮物嗎?她們要的就是生孩子,並且將他們撫養長大。至於口舌之上的寬容,並不會讓她們有多少感恩。”

    “哦?”

    見裴娘子還不明白,姆娘說的更直接了:

    “夫人,你想一想。”

    “節帥需要子嗣,來繼承他這偌大的家業。趙家的列祖列宗,需要嫡子,來延續香火。而女人最大的願望,不也是生兒育女,母憑子貴嗎?”

    “茂姬夫人,雖然出身卑微,但她為節帥誕下了長子,這便是她天大的功勞,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張惠夫人,雖為平妻,但若她也能誕下一子,其在家中的地位,亦將穩如泰山!”

    “而你…”

    說到這,姆娘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你是節帥明媒正娶的正妻,是出身河東裴氏的貴女!你所生的兒子,那便是嫡長子!其地位遠非他人可比!這是你真正的、無人可以撼動的根基所在啊!”

    “希望夫人能夠不斷地加強自己的根基,不要再將精力,無謂地浪費在那些兒女情長之上了。”裴十三娘聽著姆娘這番赤裸裸的話語,沉默了。

    許久,她才輕笑起來:

    “我明白了!姆娘,你說的有理!有理!”

    見娘子終於有所覺悟,姆娘含笑,也恢複了平日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躬身退下。

    姆娘離開之後,裴十三娘一個人在廊下,靜靜地坐了許久。

    她知道,姆娘說得都對。

    在這個時代,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沒有什比生下一個嫡子,更為重要了。

    可是……她苦惱地蹙起了眉頭。

    夫君常年征戰在外,如今更是遠在千之外的代北。

    他不在身邊,自己又怎生呢?

    當天夜,夜光如流水,裴十三娘毫無睡意。

    她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臥房之中,對著搖曳的燭火,怔怔出神。

    姆娘白天所說的那番話,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腦海中,反複回響。

    “嫡子……根基……。”

    可想著想著,裴娘子就苦惱地蹙起了眉頭。

    雖然夫君不說,但她其實很清楚,那就是夫君不會再回長安了。

    而自己幾乎是這宅邸的籠中鳥,是夫君留在長安的人質。

    她不曉得夫君的心思到底有多大,但她明白,夫君對自己的情誼是不虛的,但他有很多的不得已。她曾經聽說過,當年夫君受刺史時,曾去老家祭祀先公,當時他的母親就曾勸他要顧念家,不要犯險但當時夫君卻堅定的拒絕了,他說他的身邊也有無數個家。

    他不隻是母親的兒子,更是無數保義軍兄弟們的兄長和父親,他需要庇護這些將所有心血都傾注於他的兄弟們身上,不可負人。

    所以裴娘子很清楚,固然夫君是愛自己的,但他為了更多人,實在不能入長安。

    裴娘子在長安的這段時間,一直聽從趙懷安的囑咐,和長安的貴婦們都走的很近。

    本身她就是高門,人又清麗可愛,很是得人喜歡,更不用說,夫君支援她的錢財幾乎是無窮無盡,供她社交。

    此外,不曉得什原因,宮的兩位公主也對她多有好感,常常將她帶入宮中參加各種貴婦們的宴會。所以,裴娘子也算是進入了長安社交場的核心了,自然也掌握了更多的消息。

    她曉得現在的大唐風雨飄搖,病入膏肓,而越是這樣,朝廷對夫君這樣的巨藩就會更加敏感提防。所以,裴娘子一直有致於提高夫君在長安的風評。

    可自那個前河東節度使李侃返回長安後,京中對她夫君的評論就開始出現了負麵。

    在那個李侃的添油加醋中,夫君在太原之跋扈,對法禁之蔑視,都讓夫君的風評急速下降。尤其是南衙諸門下更是紛紛彈劾夫君,也幸虧是田令孜這人一直支持夫君,再加上小皇帝對夫君的信任當然,也可能正是清流們如此彈劾夫君,他也才會越加支持。

    不過這麵也不是沒和夫君就在代州有關係。

    一旦真將夫君逼反,長安諸公真就有好處嗎?真就能麵對這個結果嗎?

    所以前些日朝廷商量後的結果,也隻是將這事翻篇,但卻布置多處手筆,用來壓製夫君。

    今日白日,她就聽說,同是清流的鄭從說就成了河東節度使,顯然是在防著夫君。

    以前,裴娘子自然不用懂得政治,甚至政治本身就是遠離女人的世界的。

    即便是她們這些出自世家的貴女們,她們從小接觸的,聽聞的,也都是非政治的敘事。

    而相反,她們的兄長,諸弟,卻會在很小的時候就接觸政治,讓他們了解朝堂發生了什。所以他們對於權力更加渴望,對政治也更加敏感。

    但自嫁給趙懷安後,他和裴娘子講了很多,告訴他們自此就是命運一致的夫妻。

    而在長安,不懂政治是不行的,他趙懷安不僅要麵對戰場上的刀槍劍戟,還要防範朝堂上的明槍暗箭。所以裴娘子需要為趙懷安照料後方!而不僅僅是家宅。

    而這些,裴娘子做的都很好。

    可再好,裴娘子都清楚,如果夫君常年不回長安,她是絕然無法誕下嫡子的。

    而沒有嫡子,她做的再多,最後也是夢幻一場,為他人作嫁衣。

    難道,真的要像姆娘所說的那樣,去弄一些狠辣的手段?

    她想起了長安城,那些後宅之中,為了爭寵,為了子嗣,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們。

    她們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婉賢淑的笑容,卻總是幹著最狠毒的惡事。

    難道,自己也要變成那樣的人嗎?

    不,她不願意。

    可是姆娘說得也沒錯,在這亂世之中,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兒子作為依靠,其命運便如同風中飄萍,隨時可能被雨打風吹去。

    更何況,她不僅僅是她自己,她的身後還站著日漸衰微的家族。

    她需要一個嫡子,來穩固自己的地位。

    夫君的事業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日漸衰落的裴家,也需要一個流著裴氏血脈的外孫,來作為未來的依靠。

    這已經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了。

    這一刻,私室內,裴十三娘的心中充滿了矛盾與掙紮。

    就在此時,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梳妝台上那一疊疊書信。

    這些都是夫君在這一年多來寫的,有在鄂北大戰前夜寫的,有在去年除夕寫的,有是在太原寫的。她的心,猛地一動。

    她走上前去,拿起最上麵的一封信,緩緩地展開。

    信的內容,大多是報一聲平安,以及對家中瑣事的一些囑咐,但是,在信的末尾,夫君卻用一種近乎於玩笑的口吻,寫了這一句話:

    ………近日軍務繁忙,夜不能寐。帳中孤枕難眠,時常憶及娘子之溫存。恨不能身生雙翼,一日之間,便飛回長安,與夫人共度良宵……”

    看著這句露骨而又充滿情意的話語,裴十三娘的臉頰,瞬間飛上了一抹紅霞。

    但隨即,她的眼睛卻猛地一亮!

    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了她的腦海。

    夫君……他不能回來。

    但是,自己,可以去啊!

    千尋夫……這在世人看來,是驚世駭俗、有違婦德之舉。

    但是……

    她想起了姆娘的話,“行大事者,不拘小節”。

    她想起了夫君信中的那份思念。

    她更想起了,那關乎著自己,關乎著趙家、也關乎著裴家未來的嫡子!

    “對!就這辦!”

    裴十三娘猛地一拍桌子!

    就像夫君說的那樣,要拚!要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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