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舊。
眯了眯雙眼,譚飛麵頰兩腮的筋肉不知何時緊繃了起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漫天雪幕,看著雪地那倆具猶有餘溫的屍體,最後又像是沿著牆上的殷紅血痕,看向了慢慢朝自己走來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著他。
四目相對的同時,練幽明緩緩將手那個已經沒了動靜的鷹爪門弟子往上拎了拎,拎到了譚飛的麵前,像是想要對方看的清楚一些。
前麵兩個死的幹脆,這個死的有些痛苦啊。
雙臂斷口還在滴著血,半張臉的皮肉都被蹭著牆壁磨沒了,露著血肉模糊的骨頭。
不,這人還沒死,獨眼大睜,口鼻氣若遊絲。
當著譚飛的麵,練幽明虎口一緊,掐著對方的脖頸,輕輕扭動手腕,了結了此人的性命,然後丟在了地上。
“呼。”
這一切從頭到尾也不過十幾個呼吸。
即便練幽明也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濁氣,呼出的氣息如沸,在冰天雪地化作一團白霧,揉散在風。但這絕不是什因不適、驚懼而鬱結的氣,相反,他感覺很快意,好似心中的憤懣得以宣泄釋放。但還沒有宣泄夠,因為還有一人沒有倒下。
“,你這幾個徒弟許是光想著掙那不義之財了,一身功夫有些生疏啊……所以,這就叫報應。”練幽明麵上閃過一抹猙獰的快意。
“我……就是你們的報應!”
“這才喘了幾口氣的功夫,就破三關了。”
觀戰的人群中,有人終於憋不住了,也忍不住了,更加從震怖驚駭中回過神來了。
“不是說這小子練的太極拳?這打法也太凶太狠了。”
有人倒吸著涼氣。
有人感歎連連。
“嘖嘖,招招斃命,幹脆利落。”
“還有這釣蟾功和太極雲手,雖然氣候不深,但用的是恰到好處。”
“不得了啊,無門無派,能走到這一步,著實不簡單。”
“師叔,那不是你的烏龍翻天?競然這狠辣。”
八極門這邊也是議論紛紛。
莊稼漢大叔鬢角見汗,他倒不是被這場麵給嚇到了,而是心有餘悸,“還好我聽了師父的話在那兒守了一夜,不然真要把這小子漏出去了,搞不好真能血洗鷹爪門……這是個禍害啊,我艸,往後真要這做了,不會算我身上吧?我他嘴咋就這欠呢,非得支招幹啥呀。”
而那鷹爪門的一眾門徒弟子,以及其他與之搭夥的人全都看的目眥盡裂。
唯有一個人與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同。
謝若梅。
小姑娘戴著練幽明的帽子,裹著練幽明的衣裳,雙拳緊攥,眼全是擔憂。
因為練幽明已經走上了石階,走到了譚飛的麵前。
譚飛的臉上不見喜怒,慢慢摘下了頭頂的狐皮帽,有條不紊地輕聲道:“小子,你以為說兩句話,殺我幾個弟子,就能亂我心緒,令我後悔?自我當初做下第一件錯事起,便已預見到自己敗亡的那一天。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我也不會為我犯下的錯事而悔過,同樣的,我更不會畏懼自身的死亡……但打敗我的那人,絕對不會是你。”
這人說話的聲音很輕,輕的幾乎隻有練幽明一個人聽見。
“至於他們三個,既然享受了那些不義之財帶來的好處,就該有被人打死的覺悟。壞事做絕,卻還一門心思地貪圖享受,不求上進,他們不死,誰死?”
練幽明站上了石階,淡淡道:“誰要你悔過了,我充其量隻是想要打死你罷了。”
“有種。”譚飛點著頭。
突然,這人動了。
抖手一拋,手的狐皮帽已唰的飛到練幽明眼前。
練幽明瞳孔急縮,隻因在他的眼中,狐皮帽在前,一朵黑雲緊隨其後,呼的一掀,卷的風雪倒流。赫然是譚飛身上的那件貂皮大氅。
這大氅又寬又大,幾乎都快垂到小腿的腿彎處了。
此刻被譚飛抖手一掀,好似一張大網當頭罩來,連天光都在一瞬間暗淡了下去。
練幽明眼前視野一丟,隻聽風雪中冒出“嘿嘿”一聲尖利怪笑,下一秒就見那大氅後麵探出一隻大手。感受著四麵八方的可怖殺機,練幽明雙眼微凝,忙收斂心神,右手虛握,舉拳就砸。
但那大氅後麵的一隻手卻是變化奇快,拳影一至,立馬急收,不待練幽明反應過來,另一隻手又從左邊探了出來。
練幽明眼皮一跳,忙舉拳再迎,但拳勁未落,眼前的大手忽又回撤。
這雙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在大氅後麵神出鬼沒,變化無端。
不光拳影,大氅下麵,腿影又至,踢襠掃膝,快若閃電。
練幽明匆忙招架間,雙手幾番探抓都被對方輕易掙脫,滑溜的不行。
交手不過數秒,他隻覺四麵八方布滿拳腿殺招,大氅翻飛一攪帶起無邊殺機。
“黑嘿,給我滾下去!”
大氅當空急旋,翻卷如浪的風雪中,譚飛陰冷尖利的冷笑猝然響起。
練幽明神情凝重,眼中乍見一對肉掌自大氅後麵橫推而至,當即雙手一攤,化作綿掌搭了上去,不想對方雙臂一振,那間便擺脫了纏絲勁,雙手一收一放,重重按在了他的胸口。
掌勁加身,練幽明內息一滯,緊接著眼前又是一黑,大氅再掀再卷,風雪迷眼,一記鞭腿重重掃在了他的胸膛上。
“啪!”
腿風襲過,便是那雪瓣霜花都好似變成了刮肉的刀子。
練幽明被打的措手不及,乍覺胸口一痛,人已倒翻出去。
但這些時日以來磨礪出的本能還是迫使著他做出反應,雙腳離地的瞬間腰身淩空一擺,重新穩住了重心,翻身一落,落回到了短街上。
練幽明雙腳一穩,步步急撤。
“嘿!”
而那譚飛哪容他喘息,雙腿屈伸一彈,隻在那石獅子上蹬腳借力,閃身一躍,人已提縱撲出。場外觀戰的人群中忽聽有人急聲道:“清場子。”
立見幾道手腳麻利的武門子弟從兩側矮牆上翻下,將那三具屍體迅速收起,又急忙退開了。整條短街徹底給練幽明和譚飛騰了出來。
白皚皚的風雪中,練幽明左右騰挪,那譚飛的身法更顯靈巧,矮身貼近,使得是地趟拳的打法,掃堂腿連翻掃踢,扭腰振臂,大氅呼啦急轉,隻把短街上的急雪大片大片卷起。
再看那譚飛,競好似在翻滾的風雪中消失不見。
“遭了,姓譚的這是從哪琢磨出的這一手,這像是南邊的裙腿、袖手,加上各門各派的打法,隻這大氅一罩,拳腳一藏,再配上這天氣,簡直如魚得水。”
莊稼漢大叔看在眼,急在心。
正這時,練幽明突然雙腿微屈,蹲身下坐,旋即騰空一撲,兩手順勢往牆頭一搭,好似猿猴掛樹,回頭衝著譚飛眥牙咧嘴猙獰一笑,還勾了勾手指。
“找死!”
譚飛冷笑一聲,屈步急進,雙腳蹬牆而走,一雙鷹爪直撲直抓,想要拿捏練幽明的軟肋後腰。練幽明也是盡顯癲狂,一臂懸掛,一臂連連撲抓,雙腳連蹬連踹。
可這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啊。
隻是幾招,練幽明身上的襯衣已被鷹爪帶出數道血痕,連連掛彩。
正當譚飛想要乘勝追擊之時,就見練幽明的褲兜突然墜出一物。
練幽明也察覺到了,掉下去的是一麵小小的令牌。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隻這令牌一露,驟見譚飛的雙眼瞳孔猝然一縮……
“粘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