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冷笑,短街之上肅殺驟起。
少年沐雪而行,襯衫兩袖已被挽起,穿著雖然單薄,但那魁偉精悍滿是爆發力的身骨卻被勾勒的愈發清晰,煞氣盈目,凶戾迫人。
“嘖嘖,這放養的跟咱們正經練出來的是不一樣哈,這惡氣盛的……”
短街入口處觀戰的人堆,莊稼漢大叔瞧著練幽明的背影嘖嘖感歎,但瞥見自己師父那對斜睨的眸子,忙又縮頭收肩,訕訕一笑。
老人淡淡道:“對付有的人,就該這惡……你們其他幾個小的也都看看,守規矩是守規矩,但不是讓你們變成慫包軟蛋,跟人交手時畏首畏尾。世道雖然變了,但那口心氣不能散。”
老人身後的一眾八極門弟子全都忙不迭地點頭。
莊稼漢大叔苦笑道:“這也不能怪他們。”
要怪就怪李大。
當然這話他是沒膽子說的。
實在是李大不光功夫高,身份也非同一般,一眾門徒弟子自是又敬又畏,入門以後聽到最多的便是不能給師門惹禍,不可給李大抹黑,聽著聽著,自然事事收斂,收著收著心氣都快收沒了。
對於這句話,老人罕見的沒有反駁。
一個人厲害了可能會讓人嫉妒崇拜,但太厲害了,厲害到沒邊兒了,帶來的隻會是壓力。
這也是李大選擇投身軍伍的一部分原因。
其他各門各派的人也都議論紛紛,或是暗暗驚歎,或是眼含戲謔,或是麵帶嘲弄,但都沒有說話。這會兒可是拔高心氣的時候,和那些小說話本寫的不一樣,不敢發出動靜,也沒有高聲叫好的,否則驚了人,泄了氣,那就是不長眼。
練幽明走到了那方桌案前。
適才高聲唱念的是一位戴眼鏡的老者,穿著件舊時的棉布長衫,一手拿著煙鬥,一手縮在一個暖手筒套。
練幽明低眉瞟了眼老人麵前那兩張被壓著的生死狀,指了指上麵的“恩仇”二字,冷笑道:“把這兩字給我抹了。鷹爪門藏汙納垢,幹了喪盡天良的事情,就憑兩個字便想輕飄飄地遮過去?開什玩笑呢,老子人要殺,他鷹爪門的臉我也要打。”
話一出口,桌對麵的一群人麵也有人開口斥罵,“你算個什東西,我們能同意搭手那是給你臉,別以為有「八極門’撐腰你就是李大了。”
不過,這人剛說完,就聽一個低啞的嗓音墜地。
“李師叔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沒大沒小。”
原本在鷹爪門大院外的一群人聽到聲音,紛紛撤向兩旁,從中留出條路來。
練幽明抬眼望去,才見那兩隻石獅子中間站著一個人,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大漢。
這人頭戴狐皮帽,腳上是一雙深筒軍靴,緊掖著一條老舊的藍色軍裝褲,身上披著一件貂皮大衣,底下光著膀子,袒露著一條條老傷舊痕以及一副筋肉虯結的身軀。
但嘴上訓斥著,對方卻沒半點別的動作,動也不動,隻是站在門口,遙遙看著練幽明。
淡淡瞥了眼那些滿臉怒容的八極門弟子,中年大漢才看向麵前的少年,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兄弟對我鷹爪門的誤會很深啊。”
練幽明回以冷笑,“你就是譚飛?”
大漢頷首,“正是譚某人。”
練幽明跟著點頭,“是你就好。”
譚飛雙眼微眯如鷹如隼,淡笑道:“有何指教?”
隻是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隻見練幽明咧嘴一笑,然後像念詩一樣娓娓道來,“我艸你祖宗八代,你個生兒子沒屁眼的畜生,我入你全家,你個缺德冒煙,從頭到腳壞到流膿的下三濫……你包庇弟子在那火車上坑蒙拐騙禍害人,像你這種敗類,也配當一派之主。”
滿場寂靜。
但短暫的死寂過後,一群鷹爪門的人瞬間就跟炸了毛一樣,蜂擁圍上。
練幽明身後,那莊稼漢大叔也領著一群人擠了過來。
譚飛麵無變情,振臂一揮,製止了暴動的眾人,接著語氣平淡地道:“火車上的事情?我可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殺了我兩個弟子,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練幽明虎目微眯,“聽你話的意思,那火車上的勾當不會就是你指使的吧?”
譚飛冷淡道:“嘴上說的再厲害,你也難逃一個死字。按照武行規矩,登門搭手,便是衝著挑戰一個門派來的,你若挑戰我這些徒弟,隨便指指就行。”
練幽明漫不經心地道:“我要挑戰你。”
有人在邊上提醒道:“小兄弟,姓譚的雖說隻是副門主,但現在已經算鷹爪門當家做主的了,若要挑戰他,你得闖三關,挫敗他三個門徒弟子,才能有資格進門一戰。”
門徒門徒,便是站在門外用來應敵迎敵的。
練幽明淡淡道:“我曉得。”
之前謝若梅就已經給他講過了。
果不其然,話音一落,以鷹爪門為首的那夥人麵,已見三個臉色不善的漢子越眾而出,攔在了他和譚飛之間,三人各自相隔四五米,擺好了架勢。
譚飛站在石階上,耷拉著眼皮冷漠道:“小子,你一無師承門派,二在江湖上也沒名氣,籍籍無名,讓你闖三關不算為難你吧。你要是後悔了也行,跪地上磕三個響頭,我就勉為其難的放你一馬。”練幽明瞟了眼那三人,哪有半點畏懼,反而覺得頗為可惜,砸吧著嘴的酒味兒,牙一笑,“我隻怕不夠我殺。”
他說完又扭頭瞪著那名唱念的老者,“讓你把那兩字抹了,聾了?”
老頭眼中噴著怒火,但還是看了眼譚飛。
譚飛點頭,“那就隨他的意抹了吧,反正結局難改,一條賤命而已。”
望著生死狀上被墨水劃去的兩字,練幽明提筆蘸墨,筆走龍蛇,飛快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壓了印泥,按上了手印。
另一張生死狀則是被人端著,從那三個青年麵前逐一走過,最後落在了譚飛麵前。
隻待毛筆一拋墜地,師徒四人一個個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時,三張大椅上已坐著三人。
一個是八極門的那位老人,而剩下的兩位分別是一名中年歲數的瘦小婦人以及一個麵色紅潤的銀須老者。
婦人是八卦門的前輩,老者是燕子門的名宿。
三人接過生死狀,見簽字無誤,遂聽那名瘦小婦人提聲道:“今有登門挑戰者練幽明,及鷹爪門譚飛等師徒四人比武決鬥,拳腳無眼,生死有命,無論哪方勝敗,今後同門親友不得借故生事、恣意尋仇,否則,為吾等武林之恥,群起伐之。”
沒有多言,見比鬥雙方已無異議,遂聽婦人又道:“生死狀已立,諸位……拳下留神了!”霎時間,風吹雪怒,其他人也都紛紛後撤挪移,騰著地方。
看著那當先攔路之人,練幽明抬腳邁步,踱步顧盼間霜花雪瓣落滿肩頭,眼中殺氣衝霄,大步一撲,人已掠了出去。
風雪卷過,眾人恍惚瞧去,隻覺雪幕中的那道人影好似搖身一變化作一頭從冬林間躥出的猛虎,正待擇人而噬。
而那攔路之人是個瘦削體長穿著海魂衫的青年,臉色冷白,刀眼狹長,麵露不屑之色。見練幽明動作,當即喉舌一鼓,胸腹間內息鼓蕩,猶如敲響一聲悶鼓,雙手攥拳一提,用的居然不是鷹爪功。拳影乍現,加之風雪迷眼,收放之下隻似化出十數顆拳頭,虛實莫測,打人要害,殺機無窮。“花拳?”
“記好了,殺你的人叫宋天雄。”
不待眾人看清,這一道道拳影已到了練幽明麵前。
練幽明雙手抬得不緊不慢,隻似跟不上對方的拳路變化,幾招碰撞,就見宋天雄虎口如鉗一開,便已閃電般拿上了他的咽喉,單臂運勁一推,腳下發力,大有將其擠出短街的架勢。
“哎呀,這咋一交手就落了下風。”
場外有人看的大失所望,還沒動手,先機已失,這還怎打。
莊稼漢大叔沒好氣地罵道:“廢他娘什話,好好看著。”
卻見練幽明麵無表情,氣息已收,唇齒已閉,下頜微沉,筋肉內收,暫時抵住了對方斷喉鎖骨的指力,身體同時順著推力直直後倒。
這一倒,暗含那彈腿的搖擺之力,宋天雄臉上得手的喜色那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身體跟著前傾一晃,卻是重心被帶偏了。
但奪得先手,又哪肯錯失良機。
宋天雄眼神陰狠,指下強催內勁,強穩重心,鷹爪筋骨畢露,好似生鐵一般,想要拿住練幽明的咽喉,速戰速決。
隻是隨著一聲蟾鳴在練幽明的胸腹間乍起,衣裳底下隱隱蕩起一層淺淺的漣漪,推至咽喉,筋肉亦是跟著一顫。
宋天雄乍覺指下一鬆,擒拿的勁力居然被那層漣漪給撥開了。
“不好!”
這一下,宋天雄麵如土色,滿目駭然。
隻因他眼前的練幽明已經不見了。
少年雙腳點地,猶若陀螺般繞著敵手在雪幕中飄忽一轉,繞到其身後,左手握拳,五指虛攏,就像小雞啄米般在其脊柱上一敲即退,頭也不回地朝著第二人走去。
再看那宋天雄,身子一僵,挺拔的後背瞬間爆出一連串骨裂之聲,而後像一攤泥般趴在了雪地,一雙眼睛頃刻溢滿血色。
隻這人一倒下,練幽明剛邁出不過兩步,那第二人已大吼一聲飛撲而來,是個體魄魁梧的大漢,隻穿了一件獸皮背心,血貫雙瞳,滿目殺意。
“老子叫宋天祥。”
大漢自覺氣力驚人,雙臂一提,十指箕張,擺出了摔跤的架勢。
練幽明也不廢話,獰笑間雙臂跟著一提,竟直直迎了上去。
二人雙手當空一撞,虎口互鉗,仿若雙牛角力般急沉重心,蹲身下坐,在雪地鬥起了氣力。雙方鞋底磨蹭著地上的沙石,帶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動靜。
可練幽明哪會真傻到和對方消耗氣力,大敵還在後頭呢。
便在大漢咬牙切齒奮勁發力之際,他渾身勃發的勁力陡然一鬆。
若是按照常人,這一鬆,勢必順勢前撲,可那宋天祥的重心穩若泰山,身子非但不見半點搖晃,上身還往後一仰,雙臂一抖,大有將練幽明整個掀起的架勢。
練幽明嘴角一咧,順著對方抖過來的勁力,口中兀自提著一口氣,原本緊繃的雙臂登時當空撥轉一繞,像是畫出兩個圓來。
“啊,太極雲手?”
宋天祥那一抖一拽本是勁往後發,但被練幽明這一撥,勁力隻似被攪入了兩個漩渦,原本要命的殺招,頓是變成了致命的破綻。
隻因其上身微仰,空門大露。
而練幽明呢,正順勢騰空而起,一記膝撞,正中其心口。
隨著雙手被鬆開,少年翻身落地。
再看宋天祥,胸口塌陷,七竅溢血,死在當場。
而練幽明的雙腳剛一落地,還未站穩,一道急影已腳踩弧步,自一側的眼角餘光處進招搶攻。這人想是看見兩個同門身死當場,故而來勢極洶,雙臂一振,側肩斜斜上頂,頂的是練幽明的腰腹,兩臂一扣肩頸,一拿軟肋。
又是跤法。
練幽明雙眼陡張,口中兀自提著一口氣,恰恰趁著自己重心未穩之際,腰身一擰,好似烏龍翻身般橫身飛旋而起,兩手如龍爪齊探,扣住了來人的兩條手臂,順著擰轉之力,將其整個帶到半空。“啊!”
暴亂的風雪中,乍聽一聲淒厲慘叫,待到一群人定睛看去,無不是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隻見那出手偷襲之人的雙臂居然被生生撕扯了下來,斷口處血濺如吼,冒著熱氣,整個人還被練幽明扣著頭顱拎在半空,不住掙紮著雙腳。
練幽明麵無表情,任憑對方的雙腳踢在自己身上,將其狠狠按在了一側的牆上,抵著對方的身體,朝著鷹爪門大門外站著的譚飛走去。
而他手的那人,像是塊破布般,在潔白的牆壁上帶出一道斑駁刺眼的血痕,刮得牆灰簌簌散落……全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