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胖子的名號,裴夏也聽說過。
從江城山出發,沿著蘚河逆流,就是李卿的河北之地,繼續往西,則是赫連好章的地盤。
而如果逆著魯水北上,那就是秦州最險峻的山嶺,軍閥成熊的領地。
很難不在意,假如成胖子有意要摻和江城山的局勢,他隻需要大船數艘,順流而下,幾天功夫就能抵達江城山。
所謂三戰之地,除了李卿李胥,說的就是成熊。
而在此刻,這粗糙的石上地圖中,成熊代表的,更是一支直指幽南咽喉的利箭。
這家夥,多年來可一直是北夷的人。
裴夏思索片刻,看向李卿:“就沒有被收買的可能?”
李卿笑了:“換你,你支持誰?”
就算不談那久的交情,也不管這些年來夷人對成熊勢力的控製有多深,就裴夏這個外人看,幽南二郡肉眼可見的難守。
隻要夷人掉頭來打,成熊隨便補補刀,這地界還得是王庭的。
正接壤的地盤,成熊隻要不是傻了,都不可能接受洛羨的招攬。
裴夏點著頭,良久之後長出了一口氣:“明白了。”
天下果真一張大棋盤,落子之間,皆是算計。
目下來看,洛羨想要守住她的幽南二郡,打通秦州,是她唯一的選擇。
而這個任務,有且隻能有李卿來完成。
這種大戰略上的轉圜,沒有專業人士的引導,裴夏還真想不到。
難怪她剛才談及洛羨的時候那硬氣。
裴夏眨眨眼睛,忽的嘖嘴:“不對啊,那她怎還敢斷你的糧?”
這一刻,趙成規與李卿的話,在裴夏的腦子開始了激烈的左右互搏。
李卿晃著雪足,甩幹了水漬,重新穿起靴襪,口中謔笑:“你問我?”
趙成規的謀劃,退敵隻是一環,之所以能讓洛羨配合,除了遏製李卿的勢力之外,就是圖謀李胥的龍鼎幽南二郡,是洛羨謀劃良久的外戰所得,是她更進一步的關鍵功績。
而秦州龍鼎,則是實實在在護佑過秦國舊朝存續千年的神器。
這兩者,毫無疑問都是洛羨夢寐以求的。
對於李卿,這被她養在秦州獸籠的猛獸,她既擔心其實力過於強大,掙脫控製,卻又迫切需要她北上,打通連接幽南的路徑。
洛羨,那個遠在北師城洛神峰上,執掌大權的長公主,此刻正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難怪一直對北師城愛答不理的李卿,居然會需要一個使者。
如果李卿能得到足夠的補給,進而擊潰成熊,她將成為與赫連好章並駕齊驅的秦州頂級軍閥,也就從此有了對抗翎人的資本。
這場起於數年前,大翎與北夷的戰爭,確實為秦州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可能,並最終,擺在了裴夏的麵刖。
至於這種可能,會不會是李卿口中,那個秦州破局的機會……再說。
穿好了鞋,她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冷冽英武的秦州上將。
拍拍衣裙,她狀似隨意地說著:“根底緣由都和你說清楚了,所以你可以放心,隻要出使,無論洛羨對你抱有多大的惡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都不會動你。”
沒有聽到裴夏當即的回複,李卿也不意外:“沒事,北夷掃平獸潮需要時間,再起兵,也需要準備,不急這幾個月,你可以好好想想。”
裴夏翻了個白眼:“有什好想的,我又沒好處。”
李卿本來都打算走了,聽到這話,身子又頓了頓。
虎侯轉過頭,一雙眸子在他身上轉了兩圈,神情有些古怪:“你要是真能幫到我……算了,現在提這個還太早。”
是的,不能在這種時候就和他談及好處。
李卿心確有一份厚重的答謝。
但這份答謝,必須是裴夏在無償的前提下決定去做,她才願意給。
如果裴夏不肯,那也沒什,隻是證明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裴夏又問為什讓他出使。
李卿笑了笑,也隻答說是因為他了解北師城,又與洛羨有舊。
給裴夏也逗笑了。
有舊,那確實也是有的。
今天這一場止戈,也是盒子疊著盒子,裴夏怎也沒想到,牽扯到最後,竟然還把大翎與北夷整個卷了進來。
真是大事兒緊追在屁股後頭,我這算是幸運,還是倒黴啊?
不管怎樣,至少最初的目的是達成了,避免了與紀蒙的當場廝殺。
和李卿一起回到山上,望江樓前搭起了棚子,山上的醫師正在救治昨夜夜襲的傷員,本身都是煉頭,又有化傷丹打底,尋常外傷都問題不大。
應該是趙成規早先回來已經通知過了,身體狀況相對較好的,已經在薑庶和曹華的帶領下幹活兒去了。田的事兒倒還罷了,吃的暫時管夠,主要是山主坊那邊。
薑庶知曉輕重,一聽說沒打起來,帶著人就先去警戒了。
一直這著也不是辦法,之後還得讓梨子用稀釋的純血畫個大的結界陣術,給山主坊整個圈起來,一勞永逸。
看到山上人人忙碌,各自有事的景象,李卿的臉色又柔和了幾分。
她隨口問道:“安歇幾日,有什打算?”
裴夏順著就答:“最近剛突破,接連事忙,正好有時間穩固一下修為……不是,怎你還問上我了?”上下打量李卿,虎侯單騎西來,風塵仆仆,肯定也是賴著,隻能在他這歇腳了。
“你去望江樓吧,二樓有收拾出來的房間,正適合你這樣的貴客,”裴夏幹脆就問,“你是歇一晚,還是要長住啊?”
還好,李卿不是奔著折磨他來的:“兩三天吧,歇歇馬力再出發,冠雀城不能一直交給陳謙業,他腦子不夠用。”
她要真是長住,裴夏那塊靈眼恐怕藏不住。
裴夏點點頭,遠遠喚了一聲:“郭蓋!”
蓋子連忙小跑過來,看看裴夏又看看李卿,腦袋壓得更低了。
“帶虎侯去望江樓歇息。”裴夏說。
郭蓋連忙諂媚地對著李卿笑了笑:“虎侯,這邊。”
本來也不遠,幾步路就進了樓。
曾經奢靡的望江樓宴會廳,經過幾次修補,確實顯得落拓不少。
李卿還看到一些明顯是外行手工製的粗木櫃子和桌椅,擺在昂貴的庭柱旁。
這種“窮酸”的小細節,上山以來,李卿看到不少。
“在山上,過得如何?”李卿忽然開口。
跟前帶路的隻有郭蓋一個。
蓋子很不想回李卿的話了,生怕自己說錯了。
沒辦法,隻能小心翼翼地咕噥了一句:“挺好的。”
含糊之詞。
李卿想了想,又說:“我看你也有鐵骨境的修為,要不要過幾日隨我西去,也去我軍中效力?”在秦州,能入宗門,算是出人頭地。
可要是能給秦州上將效力,那就是一步登天。
尤其這還是李卿親自開口邀請的。
郭蓋嚇得那鐵骨境的腿都有點軟了:“不、不了。”
也不知道說點什承蒙厚愛之類的體麵話。
被拒絕,倒是讓李卿有點意外,但不多。
她又問:“為什不去?”
郭蓋好像是在腦子搜索什很複雜的詞匯,琢磨半天,來了一句:“山主對我……有恩。”這一次,是真的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