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還不到冷的時候。
可魯水的江風吹過,卻凍得裴夏直哆嗦。
“首先,我必須強調,我不是怕洛羨。”
裴夏一臉嚴肅:“其次,我拒絕。”
當然,我覺得虎侯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比如那句“我們相識相交不算深”。
裴夏挪著腳尖,默默地往邊上移了點兒。
孤男寡女的,要不咱們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感吧。
李卿眼瞧著他挪腳,也沒有責怪,她很清楚,這件事強迫不來,必須裴夏心甘情願才行。
“你就不好奇,我口中的天下有變,指的是什?”李卿問。
裴夏搖頭:“我隻知道兩件事,第一,我和洛羨的關係很不好,第二,你和洛羨的關係也一般。”可不是嘛,要不然趙成規能如此信誓旦旦地對著紀蒙打包票?
裴山主歎了口氣:“我覺得還是務實一點,你都要被限糧了,明擺著是蜜月期過去了,這會兒你說什,洛羨都會裝聾的。”
“不,她不敢裝聾。”
李卿轉過頭,清亮的眸子爍動著自信與冷冽,仿佛北師之上那個手握大權的長公主也不過如此。這對不久前還在聽趙成規講述北師城可以如何拿捏李卿的裴夏來說,是有點繞的。
他皺著眉頭,重新又蹭過去,歪頭看李卿。
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在哪兒:“你說的天下有變,到底是什意思?”
李卿沒有急著回答,或許也在整理思緒。
風漸漸疾了,離江水太近,浪花卷動,濡濕了將軍的靴子。
她穿的是一雙繡有白金雲紋的布靴,一看就不是馬戰所用,可以想見,此行西來,她就是為了找裴夏。李卿彎腰脫了靴襪,想要就近擺放,又怕漫漲上來的江水,隻好看向裴夏:“幫我一下?”和出使北師相比,這都是小忙。
裴夏幫她提著靴子,看這位縱橫無敵的女將軍彎下腰,細心地卷了褲腿,然後才重新從裴夏手接過了自己的靴襪。
一手提著,她赤足沿著江岸,緩緩踱起步子來。
“幾個月前,我和你說過翎國北方的戰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蕭王大勝,奪下了幽州兩郡,你還說洛羨為此大赦天下,其中也許還有我呢。”
裴夏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是謀逆叛國,殺宰相的罪名,私底下還問候了洛羨老母,被赦免是不太可能了。
李卿點點頭:“你知道翎國為什能贏嗎?”
裴夏還真沒細想過。
幽州之地是北夷從翎國手上搶走的,這看,夷人戰力不俗。
而翎國雖然屢遭劫難,但畢竟體量在這,相比於遊牧王朝,他們的生產能力更出色,尤其在裴洗的治理下,國力恢複巨大。
這兩家交手,誰贏誰輸都很正常吧?
裴夏試探著問道:“有內情?”
“算不上內情,也就是我們身在秦州,消息到的晚了些。”
李卿說道:“寒州大山迎來了近二十年最強的一次的獸潮,據說有數千妖獸湧出雪山,尋常野獸更是不計其數,王庭將十二部中的八個急召回寒州剿獸,就連幽州前線,都被調走了兩部,兵力懸殊,夷人才不得不放棄幽南二郡。”
裴夏聽葉盧說起過,寒州雪山深處,小天山有一處靈海匯聚之所,由此大山靈氣充裕,外界難得一遇的妖獸,在寒州山脈隨處可見。
不過這些妖獸有個習性,每年會在固定的時節成群結隊逃出雪山,引發獸潮。
寒州耕地不多,夷人為了保護家園,自小與野獸乃至妖獸搏鬥,因此十分驍勇,尤擅騎射。所以,洛羨這次北伐,能夠奪回兩郡,還有些運氣成分在麵?
“大國交鋒,領土更易,確實算天下有變,可這跟你、跟秦州,又有什關係?”裴夏問。李卿低頭,看著自己腳丫踩出的水花,也不顧及是不是會打濕裴夏的衣裳。
她一邊走,一邊問:“你想不到?”
裴夏不想跟她打啞謎:“你要想說你就說,把我的腦力保留到未解的問題上,不好嗎?”
聊的多了,裴夏對虎侯的敬畏似乎也在悄然淡化。
李卿也不在意,她緩緩說道:“獸潮是天災,但這天災,夷人自古有之,動靜大些確實更費時間,不過他們總會有處理完的時候。”
以夷人悍勇,北境交鋒吃了大虧,極有可能轉頭就再次啟釁,開啟戰端。
裴夏點點頭:“所以,北境雖然議和,但並非真的戰事止休……不對啊,既然如此,洛羨為什不乘勝追擊,反而主動提出議和?”
李卿在兵事上自然很有話語權:“幽州遼闊,以廣袤的平原為主,非鐵騎不能席卷,這一點上翎國本身就吃虧。”
裴夏知道:“畢竟最好的產馬地幽州八郡,這些年一直攥在夷人手上。”
李卿接著說道:“更何況,幽州地勢易攻難守,洛羨如果繼續深入,隻會將北軍置於險地,占得兩郡議和,抓緊休養是沒有錯的。”
裴夏心中了然,他還記得裴洗和他說過的,除了戰略之外,奪得一兩郡的土地,對於洛羨而言就算是達到目的了,沒有必要行險。
江水漫漲,沒過了李卿的腳踝,她找了一塊大石坐下,晃了晃腳上的水珠。
“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按照現在的局麵,幽南二郡,洛勉是守不住的。”
洛勉這個名字,裴夏還是頭一次聽見,蕭王的名諱以前在翎國可沒幾個人敢直呼。
李卿坐在大石上,往邊上挪了挪,又朝裴夏招手:“你來。”
裴夏走到近前,就看見李卿伸出一根手指,淩厲的兵勢在她指間凝聚,她輕輕地在石頭表麵上畫起來。“這,是幽州,”她畫了一個長長的方形,然後在這個方形底部圈出一塊,“這兒,是洛羨拿到的幽南兩郡。”
李卿仰麵看向裴夏:“你是翎人,試畫當今翎國的疆域。”
裴夏皺著眉,指尖彈出一縷罡氣,沿著幽州最西側的邊角向下劃去。
自鐵泉關南下,就是庶州,再往南,則是蒼鷺。
裴夏畫了個囫圇的圓圈代表蒼鷺州,正要抬手向上,卻怔了怔。
在庶州之東,蒼鷺之北,正與幽南接壤的,應該是樂揚。
可樂揚現在還能算是翎國的土地嗎?
裴夏猶豫之後,隻在蒼鷺以北畫了一個小圈。
這個小圈雖然粗糙,但很精準,因為它沒有靠到幽南。
沒錯,翎國現在能完全掌控的樂揚土地,並不能直接支持到洛羨剛剛奪得的幽南二郡。
換言之,無論是增兵還是補給,洛羨都隻能從鐵泉關千迢迢地送過去。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我是秦人,那秦州這塊,就還是我來畫。”
李卿伸出手指,把裴夏戳走,然後在緊鄰著東樂揚與幽南二郡的下方畫了一個未盡的秦州。確實不需要畫完。
裴夏看著那上麵正與幽南二郡接壤的秦州土地:“這是……哪位上將的地盤?”
李卿輕呼出一口氣:“北秦驍將,成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