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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燦目光灼灼地望著李淩霄,唇角噙著一抹從容的淺笑,音量不高卻字字清晰。

    “所以李公方才所言,儒術當獨步天下,隴上需以儒法統禦的設想,在下……實在不敢苟同。”話音落時,他身姿微微一挺,競依稀透出了幾分當年大學辯論賽上舌戰群雌的意氣。

    沒辦法,那場大賽,他的對手,皆是能言善辯的女生。

    “儒者傳禮布道,誠然能夠培養謙謙君子,可這世間芸芸眾生,並非人人都能沐了教化便一心向善的。一旦遇著那油鹽不進的頑劣之徒,亦或是禮崩樂壞的亂世光景,終究要靠律法築牢根基,方能護得這天下安穩。”

    “荒謬!”李淩霄冷笑連連,嘴角撇出一抹冷峭。

    “儒家傳承千年,漢武獨尊儒術而開盛世,這是鐵打的史實!你怎能說它不足以安邦定國?”楊燦緩緩搖頭,語氣反倒愈發沉靜了:“既然李公提及漢朝,那咱們便從漢朝說起,然後再論儒術的斤兩。”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堂內屏息靜聽的眾人:“漢武帝時,確是喊著“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旗號表麵上以“仁政’“綱常’教化萬民、規範官僚。可這光鮮皮囊底下,藏的究竟是什?”楊燦環顧靜聽他講話的所有人,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地道:“實際所行,莫不是法家手段!中央集權是法、完善漢律是法、強化監察是法、鹽鐵官營亦是法,終不過是外儒而內法,比起秦朝的嚴刑峻法,不過是……”

    他抖了抖衣衫,笑著比喻道:“不過就像是給赤裸之人套了件衣裳,隻是把他那不便示人的羞處,藏在了衣冠之下罷了。”

    這話在旁人聽來本是尋常比喻,偏生崔臨照與潘小晚兩位女眷俏靨微酡,輕啐一口,悄悄別過了臉去。她們自然懂得楊燦這是論政的一個比喻,可女人家的心思總是更易飄遠一些。

    尤其是潘小晚,一想起那日楊燦被師兄所救。

    他躺在榻上,那露在衣衫外的緊實腹肌與臂膀,那流暢陽剛的身體肌理……

    小晚頓覺喉間發幹,忙端起桌上涼茶,低頭抿了一大口。

    楊燦渾然未覺這般小插曲,隻笑著抬手虛按,以製止騷動:“諸位皆是我隴上賢達,這般明擺著的道理,想來無需我多費唇舌了。

    諸位隻要細想一下漢朝的朝堂運作、州縣治理,哪一樣離得了律法?這是明睜眼露的事實,藏不住的。”

    堂內眾人聞言皆頷首沉吟,在座的不是久曆宦海的官員,便是洞悉世情的士紳,絕非輕易被言辭蠱惑之輩。

    他們稍一思忖便豁然開朗,自漢以降,儒家雖漸成正統,牢牢把持著思想輿論,可真到了治國理政的實處,從來都是“儒皮法骨”。

    那些飽讀儒書的官員,一旦坐上理政的位置,便會明白光靠“仁義道德”管不住貪腐,鎮不住刁頑,終究要拾起法家的規矩來。

    實際上,儒家後來雖然一家獨大了,儒家從上到下控製了曆朝曆代的思想,但在治國理政上,也始終是采取“外儒內法”的手段。

    因為就算是那些學儒術、考儒學、拜儒教的人,一旦坐到那個位置上,他們也會明白,得用法去治理天下、約束上下。

    所以法家從未消亡過,無論漢隋唐、宋元明清,代代皆是如此。

    隻不過後世君王汲取了秦朝“專任刑法”而速亡的教訓,不再把“法”擺到台麵上耀武揚威了,而是讓它藏在儒袍底下,成了治國的一副“隱形骨架”。

    可這“獨尊儒術”的旗號,終究是從根子上禁錮了思想。

    即便官員們在實務中不得不用“法”,可主導他們言行的思想核心,依舊是儒家那套既定的框架。楊燦今日便是要借著這場雅集,親手撕開這層偽裝,掀開那袍子,露出那不可示人之物。

    他心清楚:若不是崔臨照這位天下名士在此,今日這場文會不過是隴上文人的一場小打小鬧。即便此番言論傳揚出去,也隻會被中原碩儒付之一笑,連批判的興致都欠奉。

    可有崔臨照背書,今日這番話便如同長了翅膀,必然能傳遍天下,引動學界的驚濤駭浪。

    這正是他要的效果。

    如今儒術尚未達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隻要思想聲潮足夠大,那些身居高位、實則行法家之實的人,便能借著這股勢頭撕下儒袍,公然站到推崇法家的陣營來。

    國家運作模式或許不會因此立刻大變,但至少能撼動“獨尊儒術”的根基,讓思想的閘門多打開一道縫隙。

    法家隻講規矩行事,可比儒家那套深入骨髓的思想束縛,要自由得多。

    燦靜立片刻,給眾人留足消化的時間。

    漢朝“外儒內法”的例證俯拾即是,無需他逐一列舉。

    更何況如今儒術尚未僵化,即便推崇儒學的人,也還沒有變成食古不化的腐儒。

    便是科考隻考儒家典籍的明清,尚有學者跳出桎梏,何況此刻?

    他自己本就厭惡儒家一家獨大的格局,如今既無門路擠入儒家圈子,索性另辟蹊徑。

    趁著儒術尚未成教、尚未隻手遮天,喊出自己的聲音,把諸子百家的傳人,乃至儒家內部的有識之士,都吸引到自己身邊來。

    見堂內無人起身反駁,楊燦才繼續開口,腳步輕緩走下堂前石階。

    從居高臨下的論辯者,變成與眾人並肩而立的談者,這細微的姿態變化,悄然消解了方才劍拔弩張的對立感。

    “儒家有用?當然有用。”

    他先肯定一句,話鋒隨即一轉:“但它不是包治百病的萬靈丹,治理天下,斷不能隻靠一門儒術。”“孔子言“仁者愛人’,孟子曰“民為貴’,這些聖賢道理字字珠璣。可是光有道理不夠啊。他們這些先賢把道理告訴我們了,那我們要怎去愛人,怎民為貴呢?

    靠我們坐在這兒,吃著珍饈美味,穿著錦衣華服,上嘴唇一碰下嘴皮,就這說出來?

    如果百姓肚子都填不飽,談何禮義?身家性命都不保,論何教化?古人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百姓們最缺的,不是“之乎者也’的教誨,是能果腹的糧食,是能禦羌胡的刀槍,是能免於苛稅的安穩日子。”

    “我以自身所為舉例。”

    楊燦抬手按在胸口,語氣懇切:“我改良了水車,百姓才得灌溉之利;我革新了耕犁,農人方減耕作之苦。

    這些實實在在的好處,難道是靠誦讀儒家經典便能得來的嗎?

    若一味重儒輕百家,讓儒家成為唯一的晉身之階,那後果便是:

    農人棄耕去讀書,工匠廢技去應考,醫者藏藥、武者從文,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都去鑽營儒術。到那時,所謂的“治世大興’,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笑話!”

    王南陽身子一震,目光與李有才身旁的潘小晚陡然一碰,這兩個巫門弟子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興奮之色。

    然而,這種興奮隻持續了片刻,便又黯淡了下去。

    楊燦所說的“醫”,定然是指以陰陽五行理論為本的正醫,絕非他們這種以剖查肌理、探究髒腑,被世人罵作“妖術”的巫醫。

    潘小晚垂下雙眸,端起茶盞掩飾著眼中的失落。王南陽也緩緩低下頭,方才挺直的肩背又垮了下去。楊燦全然沒留意這兩人的情緒起伏,話音陡然一提,字字如刀。

    “至於說要讓儒家“一枝獨秀’,說這種話的人是何等人啊?那根本就是儒家的叛徒!”

    堂內瞬間落針可聞。這論斷太過驚世駭俗,連一直沉穩靜坐的崔臨照都微微睜大了眼睛。

    楊燦要的就是這份震撼,他要給日後與儒家辯駁的人,遞上一把最鋒利的刀!

    一把由儒家自己“和而不同”的初心磨就的刀。

    “昔年百家爭鳴,才有了思想勃發的黃金盛世。”

    他向前一步,聲音朗朗如洪鍾:“儒家本就講“君子和而不同’,如今卻要讓諸子百家俯首稱臣,這難道不是違背了宣尼公的初心?”

    “宣尼公”就是孔子,當時的文書、講學中,都是尊稱他為“宣尼”。

    尼取自他的字,宣則是宣揚教化、廣布仁德。

    此時孔子尚非後世那般“聖不可言”的存在,官方雖認可他宣揚教化的功績,卻未將其捧為不可觸碰的加之隴上儒家勢力本就弱於中原,楊燦這席話雖狂,卻也無人能以“褻瀆聖賢”斥之。

    “墨家的工匠之術、法家的治世之規、道家的養生之道……”

    楊燦抬手一一數來,忽然想起自己那一身吃了一顆藥、泡了一個澡,就莫名而來的神力,楊燦便又著重提了一下巫門。

    “乃至巫門的奇方異術,哪一家沒有安邦濟民的真本事?

    諸子學說各有千秋,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加以改進發展,皆是治國良策!”

    “巫門……安邦濟民?”麵癱臉的王南陽陡然瞪大了雙眼,素來淡漠如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失態之色。他沒有把我巫門視為妖邪,他說我巫門有奇方異術,可以安邦濟民!

    潘小晚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腔子,哪怕是知道了楊燦是墨門中人,她沒有當初那多的顧慮,想要接近楊燦時,她還是非常擔心。

    她擔心楊燦也對巫門抱有嚴重偏見,一旦知道她是巫門弟子,便把她視為妖女、邪魅。可如今……潘小晚眼睛一熱,連忙舉袖角掩住,生怕被人瞧見。

    “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諸位!”楊燦把袍袖一展,錦袍在空中劃出流暢的弧線,宛若蝶翼輕舒。

    又是小秀了一把,小帥了一下。

    此時恰是二月下旬,水榭外的園林,幾株早櫻已綴滿粉白花瓣,風一吹便簌簌落下,鋪得青石小徑如覆香雪。

    沿水而栽的垂柳抽了嫩黃絲絛,垂在碧波,引得錦鯉穿遊其間,攪碎滿池春光。

    牆根下的迎春開得熱烈,明黃的花穗一串串垂著,與不遠處幾株初綻的海棠相映,紅的豔、黃的亮,連空氣都浮著清甜的花香,一派生機盎然。

    “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

    眾人觸景生情,咀嚼著楊燦信口而來的這句話,隻覺寓意深遠。

    其實這是明清時候的一句諺語,既不對仗、也不押韻,屬於格言對偶,而非格律詩句。

    但是,這個時代的七言詩,本也還沒有後世嚴苛的格律標準,不需要那講究對仗,對仗隻是加分項,而非必須項。

    眾人隻當是楊燦隨口吟出的警句,反倒覺得這“不工整”中藏著大道理,比那些雕琢堆砌的詩句更有分“一枝獨秀”、“百花齊放”,寓意無窮呀。

    “哼,巧言令色!”李淩霄的冷笑聲打破了這份沉靜。

    他指著楊燦,語氣不屑:“老夫知曉你造了楊公犁、楊公水車,可也不必躺在這點功勞簿上自賣自誇,憑這兩樣東西,就能談利民安天下了?”

    “它自然能利民。”

    楊燦不慌不忙地接話:“但要安天下,單靠農器改良遠遠不夠。所以我才說“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

    所以才需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要聚百家之力、集萬民之智啊!”

    楊燦轉頭麵向眾人,指著李淩霄,笑容坦蕩:“諸位請看,李公這是承認我的說法了,他也被我說服了眾人聽了,唇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

    他是這個意思嗎?

    人家明明是駁斥你,怎就成了“認可”你了?

    你……你要不要臉!

    水榭,崔臨照望著自己心中“懷瑾握瑜”的少年才俊,竟露出這般賴皮模樣,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她忙抬手掩住唇,因為片刻的失態,嫩頰上瞬間染上紅霞,連忙正襟危坐裝作無事。

    “我不是,我沒有,別胡說!”李淩霄氣得臉色鐵青,厲聲否認,連山羊胡子都抖了起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本就該聚仁人誌士之力共擔。”

    楊燦避開他的怒火,語氣重歸懇切:“納百川方能成其大,治天下從不是一人之事。”

    “至於我個人……”他轉身向水榭走去,腳步沉穩。

    眾人見狀,神色頓時分化。

    有曾被他“驚世言論”震住的,此刻已開始心跳加速。

    有被他才華折服的,此刻眼中則滿是期待。

    按方才的規矩,楊燦這是又要放大招了呀!

    潘小晚攥著帕子,眉眼彎彎如釣鯉之鉤,心不住念叨:“快說快說!”

    就見楊燦提了提袍角,重新走上石階,霍然轉身麵向眾人。

    “我等若隻在書齋雅集上空談“仁政’,不踏遍田間地頭,不知百姓疾苦,那所謂“治世愛民’,當然隻是一座空中樓閣。

    我個人之力,當然有窮盡之時,我能改良兩樣農器,已是盡我之所能。但是……”

    他故意頓住,目光掃過全場:“難道非要我一人解決天下所有難題?這絕無可能。

    唯有重視百家之長,讓農、工、商、醫諸業皆能煥發活力,方能聚沙成塔,成就盛世。”

    說罷,他抬手輕擊三掌,掌聲清脆。

    眾人正不解其意,便有兩名美麗少女自庭院左右相向而來。

    兩個少女容貌一模一樣,衣著一模一樣,正是楊燦的雙胞胎美侍女,胭脂與朱砂。

    二人都梳著精致的螺髻,身著石榴紅交領短襦,配著月白色八幅裙,裙擺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走一步便有細碎流光閃動,身姿輕盈如蝶。

    她們手中各自捧著一摞整齊的書冊,走到楊燦身邊,向他屈膝施禮,然後往階下左右一站。楊燦道:“胭脂,把你手中書冊,送與諸位一觀。”

    胭脂應一聲是,便先轉身走進水榭,在於醒龍、索弘、崔臨照三人麵前各放了一本小冊子。然後她走出水榭,再依次發與眾人,就連氣鼓鼓地站在那兒的李淩霄,都得到了一冊。

    “這是……”於醒龍端詳著手中書冊,指尖撫過紙麵,原本鬆弛的神色瞬間凝重。

    這字跡、這墨跡……

    他本是漫不經心地一瞥,這時立即翻開書冊,再仔細辨認,不由得大吃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不僅是他,索二爺和崔臨照的動作與他如出一轍,皆是麵露驚容,同時騰身而起。

    那冊上字跡一眼就能看出,絕非手抄。

    即便是官方的抄書坊,幹了一輩子抄書工作的抄書吏,抄錄書籍時,字跡也難免有字跡差異,有濃淡枯潤之別。

    拓本雖然工整,卻難免失了墨色層次。可眼前這冊子上的字,個個方方正正,墨色均勻得如同印章蓋印,一筆一劃分毫不差!

    “這……這既非手抄,也非拓本……”

    崔臨照激動得聲音發顫,起身向楊燦拱手:“楊城主,此乃何種神技?

    青州崔氏的藏書閣,藏書極多,卻也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書籍。

    楊燦含笑對她道:“崔學士,此乃“雕版印刷’之術。

    以堅木刻反字,塗墨覆紙,輕刷一下,便可印刷出來。

    一版刻就,想印多少頁,就印多少頁,千冊萬冊亦不多費功夫。”

    “轟”的一聲,仿佛有驚雷在水榭炸開。階上階下,但凡識得書、懂文教的人,臉色都變了。這個年代,官府都要專設抄書坊專司典籍傳抄的事情。

    一本尋常經書,需書生不眠不休抄錄半月,錯漏尚且難免。

    孤本善本更是價值百金,尋常人家連書頁都難見著。

    楊燦這話,無異於說能讓“書”從雲端跌入尋常巷陌!

    “雕版印刷?以木刻字……”有人喃喃重複,忽然一拍大腿,懊惱得直跺腳。

    “印章之法早已有之,為何我就想不到!我書房的印章堆成山,竟沒往這處想過!”

    這話道出了不少人的心聲,明明是一層窗戶紙,偏生被楊燦先捅破了,這份扼腕讓不少人捶胸頓足。崔臨照捧著書冊的手指都在發顫。

    楊公犁、楊公水車利於農事,可這印刷術,卻是利在千秋的文教大功!

    天下讀書人,日後能輕易得書誦讀,誰不得承楊燦一份天大的人情?

    她正欲開口讚歎,卻聽楊燦話鋒一轉:“說起來,這法子還是我的侍女胭脂啟發我的。”

    楊燦指了指剛剛發完全場,空手回到身邊俏立的胭脂。

    眾人齊刷刷轉頭,看向那立在楊燦身側、剛分發完書冊的紅衣少女。

    胭脂被這滿場目光盯得臉頰緋紅,忙垂下眼睫,纖長的睫毛不住輕顫。

    “那日,我在一份文書上蓋下城主之印。

    胭脂見了便問我,我那印上隻刻了四個字,可蓋印無數次,若是刻滿一版文字,是不是就能印出整一頁書來?

    楊燦笑著看向胭脂,語氣溫和:“我這雕版印刷之術,便由她這一句話而來。”

    “競是……源自一位侍女?”有人失聲驚呼。

    讚譽與驚奇的目光如潮水般湧來,胭脂更顯局促,偷偷抬眼望向楊燦。

    見楊燦向自己頷首示意,胭脂才稍稍穩住心神,抿著唇挺起了纖細的肩背。

    崔臨照也是又羞又羨,欽佩地看向胭脂。

    嗯?不對……

    崔臨照因為就在水榭中一側,正好是從側麵看著楊燦和胭脂,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崔臨照心中陡然生起一個念頭:

    隻怕這雕版印刷之術,乃是楊燦這個墨家弟子所研,卻故意把此傳世之功,歸於這小侍女名下吧?如此名垂千古的機緣,他都舍得讓與一個小侍女,隻為成就那「百花齊放’之說,這……這……崔臨照的眼睛濕潤了。

    他是故意的!

    他要借這樁功勞告訴所有人,即便是馬婢侍女,也能有驚世創見。

    諸子百家,哪怕是被輕視的“技”與“術”,亦有閃光之處。

    這般不圖虛名、隻為踐行理念的胸襟,讓崔臨照心懷激蕩,看向楊燦的目光愈發明亮。

    楊兄,他才是真正的墨者風骨啊!

    小迷妹的病,更重了。

    待眾人的震撼稍平,楊燦的聲音再度響起,沉穩而有力:“諸位皆談「文教’,可文教之基,首在有書可讀。”

    他揚了揚手中的書冊:“手抄一本書,書生半月勞頓,錯漏百出是常事。

    有了雕版,一日可印千百冊,成本不過數百文。可發明此術的,不過是一位馬婢。

    若天下人都能放開眼界,容得下匠人之思、婢女之問,又能生出多少利世之功呢?”

    他又朗聲道:“朱砂,把你手中書冊,逐一發與諸位。”

    朱砂蹲身稱是,又是先進水榭,再到庭中,將書冊一一發了出去。

    李有才迫不及待翻開書頁,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本書冊,還是用的印刷之法,但字與字之間,遠不及方才那本整齊工整,字跡深淺也是不一,而且有些字與字之間,會有一些淺淡的線條狀墨痕。

    論美觀,這一冊顯然不及方才那一冊了,卻不知楊燦為何又拿出這冊反不及先前的書冊來。卻聽楊燦道:“諸位,是不是這一冊,較之方才那一冊,遜色許多?”

    李大目連連點頭:“正是,但城主既然將它放在後麵,應該……更加重要?”

    楊燦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錯。這本,乃是活字印刷而成的書冊。”

    “活字印刷?那又是何物?”眾人還沒從雕版印刷的震撼中冷靜下來,忍不住紛紛發問。

    在楊燦的了解中,他所處的這個世界,就相當於他原本世界的南北朝晚期。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雕版印刷術很可能就在這幾十年間便有人發明出來了。

    具體什時候,他是記不清的,反正危機感蠻重的。

    他不趕緊裝個逼,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別人就讓雕版印刷術問世了。

    那還等什?安排!

    不過,雕版印刷術他都安排上了,這活字印刷也沒必要藏著了,幹脆一起拿出來。

    楊燦便道:“嚐試雕版印刷術時,楊某曾嚐試過多種材料,如木製版、石製版、陶製版。

    有一次,我燒製了一塊陶版,朱砂幫我搬運陶版時,不慎掉在地上,摔成了幾塊。

    朱砂惟恐受我責罵,就想把它粘合起來繼續使用。正是朱砂這一舉動,讓我想到了活字。”他拿起一塊提前備好的陶製字模,展示給眾人:“單個字模可拚可拆,印完布告拆了,能再印農書、邸報、告示。

    雖字跡不如雕版工整,卻勝在靈活,成本更省,農戶子弟攢上幾日錢,也能買一本農書來讀。”“農書教增產之技,邸報傳政令民情,布告曉天下事理。”

    楊燦的聲音陡然拔高:“這等文教之功,出自工匠之手;這等利世之舉,源於侍女之思!

    諸位還能說,百家中的工匠之術,比不上書齋的空談嗎?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啊!”

    又是一句極具哲理可以傳世的兩句七言,作為了他這番話的完美注腳。

    有人想起自家子侄為抄一本書籍低聲下氣,再三求懇,還要再三承諾,絕不會有半點損壞,一旦到手,抄錄起來徹夜不眠熬紅了雙眼的模樣。

    有人想起,若此術得以推廣開來,天下學說的傳播速度將不可同日而語,那些被束之高閣的“百家之言”,也能真正走進尋常人家。

    水榭內外瞬間鴉雀無聲,唯有春風卷著海棠花香,穿過廊柱,拂動著眾人手中的書冊。

    楊燦看向左右侍立的胭脂與朱砂,目光中滿是讚許。

    “她們本是府中馬婢,我不過是容她們保有一份好奇,便有了這般發明。”

    他抬手掃過全場,聲音鏗鏘:“若天下人皆能得此寬容,各展所長,農有新法、工有新技、醫有新方、士有新思。那……才是真正的盛世!”

    眾人正沉浸在活字印刷的震撼中,楊燦忽然抬手三擊掌,聲音清越:“取輿圖來!”

    話音剛落,庭院西北角便傳來腳步聲。

    旺財一身短打,手攥著根指節粗細的檀木長棍,身後四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抬著一具大屏風,穩穩當當往水榭前一放。

    屏風剛落地,眾人便齊齊探身看去,那並非尋常木屏,隻以烏木做了邊框,中間蒙著一層細韌素紗,紗麵上用各色墨線勾著繁複圖案。

    素紗薄如蟬翼,透光性極佳,無論從水榭內還是階前看,紗上圖案都清晰可辨。

    隻見青綠線條繪山川,赭石色塊標平原,墨色粗線勾河流,更有深藍筆觸漫過東方,注著“大海”二字;山川之間點綴著黑色小字,皆是地名。

    眾人頓時忘了落座,紛紛離席圍攏,越看越是心驚。這輿圖的範圍,竟遠超他們認知的“天下”!“楊城主,此圖……究竟涵蓋多少疆域?”

    崔臨照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目光死死盯著紗麵上“波斯”“大秦”的標注,而這兩處竟還不算最偏遠。

    在東方大海盡頭,赫然印著“扶桑”二字,讓她心頭突突直跳。

    “此乃天下輿圖。”楊燦淡淡開口,卻如驚雷炸在眾人耳邊。

    “天下競大到這般地步?”

    索弘瞪大雙眼,手指著“扶桑”二字,聲音都變了調:“民間隻說東海之外有仙山,竟真有扶桑之地?此時的“扶桑”,還非後世所指的日本,當時扶桑這個地方,隻是一個民間傳說,並無確證。《梁書·東夷傳》記載了這個傳說,其在“大漢國東二萬餘”。

    而從中國東海岸比如上海,到美國洛杉磯的直線距離,是兩萬零八百。

    楊燦在繪製此圖時,也不禁一陣恍惚,這他娘的難不成古人真到過那兒?

    可就算他們到過,這橫跨大海的直線距離,以他們當時的測繪技術,又是怎測量的如此精確的?不理解,楊燦很不理解。

    不過,既然恰好有這個傳說:於中國之東遠隔大海兩萬,有扶桑國。

    楊燦倒是省事了,樂得借這傳說直接給美洲標了個扶桑,也更有說服力。

    楊燦一伸手,旺財就把那根長棍交在他的手上,楊燦接過木棍指著輿圖,便向眾人解說起來。“此處便是天水,你我立足之地。”

    他以天水為起點,緩緩挪動長棍:“向西過河西走廊,是西域三十六國;再往西,便是波斯、大秦;向南過蜀地,可達身毒……”

    天下地圖,他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古代諸國疆域記憶模糊,卻能將幾大洲的輪廓說得分明。反正記得大差不差的,他就敢說,反正別人也沒去過。

    楊燦對各大洲情況就他所知介紹了一下,特意把大洋彼岸的“扶桑”放在了最後。

    “此處,便是扶桑國了,其疆域之廣,約等於兩百個隴右!”

    眾人正驚訝於楊燦為何盡知天下四海情形,再聽他這一對比,頓時嘩然。

    “兩百個隴右?”此時的隴右以核心六郡為基,疆域已是不小,兩百倍的體量簡直超出想象。他們方才聽楊燦介紹天下,已經知道天下之大,大國也是極多的。

    此時一聽這扶桑土地如此廣袤,不由得猜想,其上又該有何等大國。

    卻聽楊燦道:“渡過這片大海,便是扶桑,那沒有大國,隻有散居的一些小部落。

    但那物產豐饒,更有三樣糧食,堪稱為“神器’。”

    這話瞬間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楊燦今日的每一個“驚喜”都石破天驚,連他都稱“神器”,眾人的好奇心早已被吊到極致。楊燦道:“那有一種作物,名曰玉蜀黍,畝產可達三十石;又有紅薯、土豆更甚,埋在土便可生長,耐旱耐澇,即便在貧瘠之地,畝產也能有五十石往上!”

    “嘶……”圍在輿圖前的眾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要知道如今隴右最好的水澆地,粟米畝產也不過兩石有餘,遇著豐年能到三石便是天幸。五十石的畝產,在眾人聽來與神話無異。

    於醒龍兩眼放光,老臉通紅,他若能得此糧種,他若得此糧種……

    他不敢想,想想都要瘋了。

    楊燦瞄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了,不由得心;中暗笑。

    想去啊?這怎可能。

    就橫渡萬大洋純屬天方夜譚,即便有人真敢嚐試,也絕無生還可能。

    反正楊燦不覺得他有這個本事橫跨大洋,還能安全回來。

    不過,他此刻拋出這張“大餅”,自有深意。

    當初,靠著改良耕犁和水車,他名噪一時,也因此獲得了進身之階。

    但他現在已經是一城之主,而且他得到了墨家的幫助,對於未來的野望更大了。

    可他現在的身份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未來的發展。

    而且不久的將來,在他扶持之下的墨家,是會不斷有新東西問世的。

    現在這印刷術,他巧妙地移栽到胭脂朱砂身上了,以後又有發明,又該如何解釋?

    況且,他需要的是掌握政治權力,而非成為一個大匠,因此,他需要一個新身份。

    那他就需要先展示相應的新能力,但是這個新能力又不能馬上變現,為他人作嫁衣。

    因此,他才想出了“天下輿圖”這張大餅。

    於醒龍滿臉激動,不甘心地道:“路途遙遠,路途遙遠啊,去中國兩萬,且都是水路。如果老夫能得到這糧種……”

    “是啊,可惜!大海茫茫,風浪莫測,即便知曉方向,如何能夠平安抵達?”

    陳方陳員外年輕時去東邊做過生意,也曾有幸見過一次大海,那真是……沒有邊兒啊。

    “尋常漁船連近海都不敢久待,何況是橫渡萬大洋?”

    楊燦從容一笑,反問道:“諸位可知,西周滅商之時,東夷部落有一支族人不願降周,遂攜家眷出海遠航了?”

    他指向輿圖上側一片狹窄海域:“上古時候,海水尚淺,遠不及今日之深,這一片地方常有礁石露出水麵。

    他們就以此為跳板,不斷航行與停泊,逐島航行,最終抵達了扶桑。

    扶桑本沒有人,他們就在那繁衍生息至今!”

    他頓了頓,字字千鈞:“扶桑本無人煙,如今生活在那的,全是他們的後裔,黑發黑眼,與你我同祖同宗!”

    “轟!”人群徹底沸騰了。

    “同祖同宗”四個字,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消了眾人對於未知之地的敬畏。

    若那是殷商後裔的居所,那那片土地它就是……自古以來啊………

    那可不是“異域”啊,那是我們的!

    楊燦才不在乎印第安人是否真是殷人後裔呢,他隻知道二者同為黃種人,這個說法足以令人信服就行了。

    他要的,是種下一顆種子:讓“扶桑有神奇糧種、有同宗同胞”的傳說流傳出去。

    “古人航海之術簡陋,雖然當時占了天時之利,可他們竟能到達那兒,那我也能啊!”

    這就給人樹立了信心。

    即便此刻無人能橫渡大洋,但若有朝一日航海技術成熟,國人東渡的第一目標,必然是這片“有同宗、有神器”的土地。

    而“同祖同宗”的共識,更能讓未來的開拓者與當地居民少些衝突,多些融合。

    雖說以我華夏文化的包容性和文明程度,斷不會做出那種沒有人性的殘暴行為。

    但是有了“同祖同宗”的共識,總是能讓他們更快和睦起來的嘛。

    “可是造船、航海非一日之功啊!”有人忍不住長歎:“即便有神器般的糧種在前,這般天塹,隻怕也難如登天呀。”

    楊燦隻是給他們畫了一張在他看來需要很久才能實現的遠景藍圖,可這些人已經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渡過大洋的可能性了。

    一直沉默的典計王熙傑這時開了口:“造這樣一艘能抗海上風浪的大船,耗費的錢財隻怕足以讓一縣府庫為之一空吧。”

    這話如冷水澆頭,讓躍躍欲試的眾人都冷靜了幾分。

    “單靠我們今日坐而論道,自然抵達不了。”楊燦笑吟吟地道:“況且,我們如今遠在隴上,並不毗鄰大海。”

    楊燦持棍輕點輿圖中央,道:“我以此天下輿圖示眾,隻是告訴諸位,天下之大,諸國之繁。都把視界打開,把心胸放開闊一些,區區一個儒家,僅僅一句懷仁,放在這廣袤的天地之間,又算得了什?”

    楊燦的聲音陡然鏗鏘:“坐而論道,能談出興邦之理,卻談不出破浪的大船,能議出安民之策,卻議不出定航的羅盤。

    要到那片土地,需要墨家工匠造海船,需要法家定航海章程,需要農家研途中糧草,需要兵家護船上安全,這便是我要講的“百家並用!’”

    說到此處,他話鋒又緩,給了儒家台階,也是避免徹底決裂,可以團結儒家的有識之士。

    “當然,儒家在此中也是有大用的。就如這扶桑,如果有朝一日,我們真能駕船前往,那海途漫漫,也是少則數月,多則年餘的長途旅行。

    如此一來,船員們這久的時間困於一條船上,難免心生懈怠、滋生禍亂。

    此時若有儒家“仁、義、禮、智、信’的教化,讓眾人守規矩、明是非,堅定同舟共濟的意誌,那豈不是好?

    若沒有這份品德約束,即便是船堅器利,也難抵人心渙散啊。”

    這番話既維護了儒家的價值,又重申了他不是貶斥儒家,隻是要百家並行的主張,倒讓那些更傾向儒家思想的人不那抵觸了。

    眾人一邊點頭,一邊思索著,能不能現在就能抵達扶桑:畝產五十石啊、兩百個隴右啊、隻有一些落後部落啊……

    真把人饞壞了,而且,那兒會不會還有更神奇的東西,比如……長生不死藥?

    眾人各懷心思,楊燦卻暗自鬆了口氣,他的目的已然達成了。

    此時的儒家尚在蓬勃生長,未如後世那般僵化排外,正是扭轉“獨尊儒術”風氣的好時機。況且去什扶桑啊,那些規劃縱然有也是長遠規劃,海船和航海術可不是一日可成的。

    楊燦今日與眾人辯儒,一是表明立場,吸引儒家有識之士尤其是其他各家掌握實用之學的人來投靠他。另一方麵,也是他最重要的一個目的,要給自己炮製一個能支撐未來發展的新身份。

    巧匠之名,已不足以支撐他繼續成長了。

    眼見神機已經成熟,楊燦便向胭脂遞了個眼色。

    這是他安排的托兒,該讓胭脂問出那句最關鍵的話了。

    胭脂會意,正要開口,一個激動的女聲問道:“這天下四方,諸多秘聞,楊城主……究竟從何而知的呢?”

    是潘小晚!

    她激動得臉頰泛紅,一雙杏眼亮晶晶地盯著楊燦。

    胭脂頓時嘟起了小嘴,偷偷瞪了潘小晚一眼。

    這問話本是她的差事,倒被人家搶先了。

    楊燦有些意外地瞟了潘小晚一眼,還得是我嫂子啊,真是知情識趣。

    楊燦便深深一歎,然後故作沉吟,慢慢地仰起臉兒,深邃的目光投向晴空的悠悠白雲,神情悠遠得仿佛穿透了時光。

    眾人都被楊燦如此模樣震懾住了,水榭內外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鎖在他身上。“餘少年時,曾遇一奇人,拜其為師,得授平生所學。”

    楊燦的聲音帶著幾分深沉的詠歎,如同趙老師的“春天來了”。

    “我這位恩師,曾遍曆四海八方,觀天地之變、察諸國風情,這些見聞,皆是他親口所傳。”“這位老先生是何許人?競有如此學問!”崔臨照急切追問,美目滿是探尋。

    楊燦緩緩吐出四個字,字字千鈞:“我師,號鬼穀子。”

    “嘩~”,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鬼穀子,那可是鬼穀子歙!

    鬼穀子既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又是被人無限神化了的人物。

    以鬼穀子的名號作引,既不會引人懷疑,又能讓他這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多了幾分可信度。

    畢竟,這位先賢本就是縱橫百家、通曉天地的一位傳奇人物。

    據說蘇秦張儀、孫臏龐涓,俱都是他的弟子。

    就連他貫穿許多時代的長壽BUG,後人都主動給他打了補丁:

    鬼穀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脈傳承的名號,每一代衣缽傳人,都叫“鬼穀子”。

    於醒龍和索弘震驚不已地看著楊燦,那位先賢可是百家思想的啟蒙者,有通天徹地之能啊!雖然楊燦不可能是先秦時教出孫臏、龐涓這等兵家巨擘、蘇秦張儀這等縱橫雙傑的那位鬼穀子。可楊燦競能得這一代鬼穀子的親傳,那等機緣,也是匪夷所思了。

    在於醒龍心中,楊燦的重要性,登時上升了一大格、一大格……滿格!

    崔臨照怔怔地望著楊燦,美目更是流光溢彩。

    她信了!

    難怪楊兄身為秦墨弟子,本領見識還遠超其子,原來他還是鬼穀子的傳人,那就難怪了。鬼穀子傳人,這身份便是最硬的一張“文憑”,足以解釋他所有的“異術”與“奇思”。

    他哪是邊陲小城主,分明是藏在隴右的潛龍,遲早要騰躍九天!

    楊兄……日後必定能與孔墨並肩,成為世人敬仰的“楊子”!

    楊燦神情淡然,盡顯高人風範。

    搬出鬼穀子這尊“大神”,就是他最終選定的出身。

    墨家主張“兼愛非攻”,部分理念直指權貴利益,太過冒犯掌權者的忌諱,所以這層身份不能公開。可他改良農器、發明印刷術,連糖霜這種稀罕物都能造出來,日後地位越高,這些“異術”便越難解釋。

    而鬼穀子恰好是最完美的“擋箭牌”。

    這位先賢本就神秘莫測,吸納百家卻不屬任何一派。

    他的“捭闔”“無為”暗合道家精髓,謀略局勢的研判被兵家奉為圭臬。

    陰陽消長的論述又帶著陰陽家的術數色彩,言談辯論的技巧更是縱橫家的立身之本。

    此人堪稱“萬金油”式的存在。

    更妙的是,他的弟子皆是能被帝王倚重的棟梁,與各學派均無尖銳衝突。

    有了“鬼穀子傳人”這層身份,他日後無論推出何種新術或何種思想,都能順理成章地推給這位“便宜恩師”,再無身份暴露之憂。

    崔臨照欽佩地望著楊燦,目光愈發熾熱。

    難怪楊兄如此了得,他先一一駁斥諸吏對他“欺壓地方”的指控,這是立足於當下的實績辯護。隨後展示印刷之術,且推功於兩個馬婢,此是為倡導“百家爭鳴’之主張;

    最後他拋出“天下輿圖、扶桑糧種”,順勢亮明鬼穀傳人身份,則是“拔高格局”的長線布局。這“近”與“遠”,“實”與“虛”,不僅一舉解決了眾人眼下對他的發難,更是一舉奠定了他的天下之名!

    這份眼界與手腕,楊兄果然是鬼穀高徒啊!

    李淩霄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數次,卻再也說不出半句批駁楊燦的話。

    楊燦自始至終未提他卸任時散盡府庫的陰私,卻用一場論辯、兩樣奇物、一幅輿圖,將他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再無半分辯駁的底氣。

    索弘眼神閃爍,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一一若能將楊燦從天水撬走,為自家所用,何愁家族不興?陳惟寬與屈侯交換了個眼神,心中各有盤算,唯獨李淩霄麵色灰敗,如喪考她。

    沒人再質疑楊燦提倡“重百家”的資格。

    鬼穀子傳人,本就有這份融通四海的眼界。

    這場為迎接崔臨照而設的春楔雅集,最終成了楊燦縱論天下的舞台。

    他用一場辯論,為自己掙得了無可替代的地位。

    鬼穀傳人?喊!人群中,陳惟寬和屈侯不屑地對視了一眼。

    鬼穀傳人來了,可惜,鬼穀傳人馬上就“走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那還……真是可惜了呢。

    屈侯冷笑著往後退了兩步,把手藏在身後,打出了一個手勢。

    風突然停了,原本喧鬧的園林瞬間安靜得詭異,隻有幾隻驚鳥撲棱著翅膀,從花枝間倉皇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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