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燦心思電轉,眸底掠過一絲算計,臉上的笑意卻愈發真摯醇厚起來。
他起身拱手,聲音朗朗地道:“原來二位是為尋人而來。
賢兄妹稍候片刻,我去請個人來,保管給二位一個大大的驚喜。”
“誒……”
獨孤婧瑤的呼喚剛出口,楊燦已然步履匆匆地踏出正廳,衣袂帶起一陣輕風。
獨孤兄妹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捕捉到一抹詫異,這位楊城主撇下客人,究竟在搞什?楊燦剛出正廳便放緩腳步,左右掃視一圈。廊柱後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閃了出來,正是瘸腿老辛。老辛雖然左腿不便,行動卻悄無聲息,腳下輕盈得仿佛狸貓一般。
“豹子頭還在屏風後麵埋伏著呢?”
楊燦壓低了聲音,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念珠。
“回城主,人都在。”老辛躬身應道:“不知城主打算如何動手?”
楊燦搖了搖頭,沉聲道:“你去傳個話,能撤就悄無聲息地撤。
實在撤不了就原地蟄伏,半分動靜都不許弄出來。”
吩咐完畢,他把念珠往腕上一褪,便快步往內宅而去。
楊燦拐進內書房,從書案暗格中取出了那份今早擬好的製糖坊合作協議。
這文書一式兩份,一份已經交給羅湄兒,這份是留底備查的。
楊燦仔細將文書收好,塞進了寬大的袖筒,又攏了攏衣襟,這才急匆匆往花廳趕。
因為剛剛搬家,府中諸事繁雜,處處都是忙碌的身影。
花廳,小青梅正對著一眾丫鬟婆子分派活計,聲音清脆如鈴。
不時有仆婦捧著賬冊或器物進出,腳步都放得極輕。
楊燦一進花廳,眾人立刻停下手頭活計屈膝見禮。
楊燦抬手虛扶,沉聲道:“都先退下吧。”
待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出,他才轉向青梅,語氣帶著幾分笑意。
“青梅,靜瑤小師太和她兄長來了。”
“什?”
青梅先是一怔,隨即霍然站起,秀眉微蹙.
青梅訝然道:“他們怎找過來的?咱們前腳剛到天水,他們後腳就尋上門了?”
“他們不是來尋麻煩的,放寬心。”
楊燦笑著擺手,將獨孤家受羅家所托、前來尋訪羅湄兒的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一遍。
青梅聽得又驚又笑,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那位靜瑤師太,沒當場戳穿你那點小伎倆吧?”楊燦撚著念珠,神色從容地道:“不至於。當初她落難時,可是咱們伸手救的急。
她獨孤家再恃寵而驕,也不至於恩將仇報吧。”
“那你也別大意。豪門子弟目高於頂,你胡亂攀關係,對他們而言,就是莫大的罪過了。”青梅嗔了他一句,又道:“不過婧瑤姑娘性子是真溫和,模樣又出挑,想來不是計較的人。”因為獨孤婧瑤的好皮相,青梅哪怕和她同住一屋時,已經褪去了崇拜光環,終於那層好感濾鏡卻還在。“你心有數就好。”
楊燦點點頭:“我去請羅姑娘,你把這拾掇妥當,咱們就在這兒讓他們相聚。
我是想·………”
楊燦把自己的想法匆匆對青梅說了幾句。
“夫君放心。”青梅笑得眉眼彎彎:“保管不出半點岔子。”
她早已知曉楊燦要與羅家合作開糖坊的事,那份協議她還幫著參詳過。
如今楊燦想借著羅湄兒搭上獨孤家的線,這般一舉兩得的好事,她自然要把場麵給他撐得妥妥帖帖。楊燦轉身又急急往客舍而去,到了羅湄兒門前輕輕叩了叩:“羅姑娘。”
門很快開了,羅湄兒探出頭來,臉上滿是意外:“楊城主?可是有什事?”
“是喜事。”
楊燦笑道:“自你離府,令尊日夜牽掛,特地寫信托付隴上獨孤家尋你。
如今,獨孤家的人已經到我府中了。”
“什?”羅湄兒的聲音瞬間發顫,眼圈猛地紅了。
她長這大還是頭一回遠離家門。
恰逢佳節,對家人的思念早已在心底積了厚厚一層,隻是性子倔強不肯外露罷了。
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竟會為她托了獨孤家這層關係,因為她的離家出走,父親一定寢食難安。“是我不懂事,讓父親擔心了……”羅湄兒哽咽著,話都說不完整。
“他們這不是找到你了嘛。”
楊燦溫言安慰道:“等消息傳回江南,令尊也就安了心。
羅姑娘,快隨我去花廳吧,那來尋你的人中,還有一位你的故人呢。”
“我的故人?”羅湄兒愣住了,眸中滿是疑惑:“我在隴上哪來的故人?”
話音剛落,她忽然眼睛一亮。
啊!莫非是那個小姑娘?
幾年前,隴上獨孤家曾有一位年齡相仿的姑娘到訪江南,正是她負責接待的。
那小姑娘小小年紀,就整天端著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
旁人都誇她氣質出塵,倒襯得舞槍弄棒的自己,像個沒家教的野丫頭了。
哼,要不是礙於那是自家的客人,須得客氣熱情一些,她才懶得搭理那能裝的女人呢。
可此刻聽聞再見,羅湄兒心底競然泛起幾分暖意。
他鄉遇故知,哪怕是個“能裝”的故人,也是叫人開心的。
楊燦領著她往花廳去時,那已經收拾得煥然一新,案上擺好了新鮮瓜果與蜜餞點心。
青梅一見羅湄兒,立刻笑著迎上來,親熱地挽住她的手:“羅姑娘快請進,故人將至,恭喜,恭喜呀。”
楊燦有意和羅家聯手開設糖坊的事,小青梅已經知道了,那協議就是她參與擬訂的。
如今更可以通過羅湄兒,和同為隴上一閥的獨孤家建立更深的交情,這樣的福星,她豈有不親近的道理。
可羅湄兒卻不免想的偏了,楊燦對她的照拂,她一直記在心,也隱約察覺出幾分他對自己與眾不同的原因。
如今見他的側夫人對自己也是這般熱情,羅湄兒心不免犯起了嘀咕。
難道她知道了楊城主的心思,所以才特地巴結我?
這一想,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連帶著青梅遞過來的蜜餞都忘了接。
楊燦並沒留意到她的異樣,安置好羅湄兒便轉身道:“我去請獨孤兄妹過來。”
剛回正廳,獨孤婧瑤就迫不及待地迎上來:“楊城主,您說的驚喜呢?人在哪兒?”
方才她與兄長猜了半響,已經想到最大的驚喜,可能就是羅湄兒在此了。
可這種事,又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叫他們不敢相信。
楊燦不再賣關子,朗聲笑道:“二位是為尋羅姑娘而來,這驚喜自然就是她了。”
“羅姑娘意然在你府中?”
獨孤清晏又驚又喜,人找到了!這冰天雪地的,不用再頂著風雪四處尋人了,簡直是天大的好事。獨孤婧瑤更是喜上眉梢,她對那個嬌嬌小小、軟萌可愛的江南玩伴,印象可是極好呢。
要不然,當初她也不會硬拉著人家小姑娘義結金蘭了。
“哥,快走!咱們這就去見她!”獨孤婧瑤攥著兄長的衣袖輕輕搖晃著。
“當年我與她義結金蘭,情同姐妹,這丫頭既來了隴上,竟也不先給我捎個信兒,真是該罰!”“二位請隨我來,後宅花廳清淨,正適合敘舊。”她話音剛落,楊燦便已轉身引路,不帶半分拖遝。三人剛走出正廳,從正廳那架繪著“寒江獨釣”的大屏風後麵,便悄無聲息地閃出幾道身影。豹子頭揉著發麻的膝蓋,對著身旁的老辛苦笑道:“幸好咱們沒往外撤,不然這動靜可掩飾不住。”楊燦帶著獨孤兄妹進了後宅,穿過抄手遊廊便是後花廳。
未及門前,楊燦便已揚聲通報:“羅姑娘,瞧瞧誰來探你了。”
“是湄兒妹妹嗎?”獨孤婧瑤早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躍,清脆的喊聲先一步飄進了廳內。
不等羅湄兒應答,她已提著裙擺,踩著細碎的步子往花廳奔去。
楊燦緊隨其後,袍袖在寒風中輕輕一揚,一頁麻紙便從袖筒中滑出,如蝶翼般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悠悠下墜。
獨孤清晏走在最後,見那紙張要落地,他足尖微頓,腰身一彎便穩穩將其抄在手中。
“楊………”他剛要開口喚人,目光無意間掃過紙麵,動作不由一凝。
“吳郡羅家”“合作協議”“製糖工坊”“分紅細則”,幾行墨字赫然入目。
獨孤清晏的心猛地一動,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探究的光芒。
心思隻是稍稍一轉,他便不動聲色地將協議揣進袖中,腳步不停跟著進了花廳。
百年積澱,世家門閥的諸多規矩早已磨得棱角圓熟了。
單說那些致仕的老家臣,便能享受到潑天的體麵。
薪俸七成照發不說,閥中凡有大事,議事廳仍為他們留著座兒,說話的分量半分未減。
這不是閥主念舊,是規矩使然。
門閥如列國,最忌宗親分權。
若凡事倚重族親,不消三代,子侄各擁私產,兄弟各掌兵權。
偌大的家族便會被拆成一盤散沙,比推恩令還要催命。
是以真正的權柄,曆來隻攥在閥主與嫡子們的手,旁支宗親不過是坐享紅利的閑人。
於氏閥主於醒龍便是前車之鑒。
當年若不是自己沉屙纏身,長子尚幼,絕不會讓二弟於虎借機坐大,如今也不至於有家臣敢同他分庭抗禮。
正因如此,籠絡家臣成了閥主的頭等大事,而穩住致仕老臣,便是籠絡現任家臣的最好法子。否則在任的家臣,誰還會對你毫無保留的付出?
剛卸任的上邽城主李淩霄,便是這規矩的受益者。
他在城主府住了二十三年,早在上邽城西北角置下一座五進大宅,青磚黛瓦,氣派不輸公府。此刻,這座宅院正大排酒宴,暖閣的炭火燒得旺,將滿座官吏的臉映得通紅。
李淩霄斜倚在鋪著貂裘的坐榻上,花白的胡須沾著些許酒漬,反倒添了幾分酒酣的豪氣。
他抬手撫過胡須,目光掃過案上冒著熱氣的烤羊腿與胡餅,最後落在滿座屬僚身上,上邽城的大小官吏,競無一人缺席。
“諸位!”李淩霄琥珀色的酒盞,聲音洪亮如鍾。
“老夫守這上邽二十三年,全賴諸位襄助。如今擔子卸了,倒是落得清閑。
隻盼往後年節,還能與老兄弟們聚飲幾杯,便心滿意足了。”
市令功曹楊翼立刻起身,捧著酒盞笑道:“李公說的哪話!
閥主不過是一時眼拙,錯用了小輩。
這上邽城離了您,就像車沒了軸,轉都轉不動。
您啊,不過是趁機歇腳罷了。”
“就是,就是!”眾人紛紛應和,酒盞相撞的脆響此起彼伏。
司法功曹李言捋著短須笑道:“前日領年賞時,內子都驚著了。
糧米比往年多了一倍,錢帛更是厚實。李公這是把府庫都給咱們分了,真是體恤下屬啊!”李淩霄哈哈大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府庫的東西,本就是咱們上邽城眾人憑一腔心血換回來的。老夫在任的時候攢著呢,是怕萬一有個什大災小情兒的沒個儲備。
這都卸任了,還不給兄弟們分潤?總不能留著給他楊燦做嫁衣吧。”
左廳主簿徐陸性子一向謹慎,聽到這,不禁放下了杯子。
他輕聲問道:“李公,那楊燦……昨日已正式接印了。
他要是發現府庫空空,追問下來,咱們該如何應對?”
“應對?”李淩霄挑了挑眉,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滿座眾人。
“何須應對啊?府庫,是空了,可那每一文錢、每一粒米,全都落在了諸位和城中吏員役員兵士們的空袋。
他楊燦要是敢追繳,就是把已經舀到大家夥兒碗的飯,再倒回大鍋,他敢把上邽城所有官吏部屬全得罪光嗎?”
座中頓時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一陣會心的大笑聲。
部曲典屈侯拍著大腿道:“李公說得在理!卑職早就料到了這一層,特意派了兩個親信盯著城主府呢。李公,屬下剛剛收到消息,迄今為止,隻有典計王熙傑一人去過城主府。”
有人就罵道:“王典計?這個吃扒外的狗東西。”
司庫主簿木岑就笑道:“倒也怪不得他,你看,我掌著府庫的,我都不怕。
他楊燦真要問起來,當時咱們李城主在任上呢,李城主要發錢,咱還能攔著不成?
他有本事,找咱們李城主發難,關我屁事?
可王熙傑那小子不成啊,他是包稅的。
今年這稅收不上來,城主一旦追究下來,他就得自己補。
那結果可是要傾家蕩產的,他這是走投無路了。”
左廳主簿徐陸板著臉道:“我說咱們是不是不太厚道啊,這不是給咱們新任城主大人出難題?你說,就這一個王典計去投他了,他管是不管。
不管,誰還會去投他?管,這個年底的薪俸他都發不出來了,拿什替王典計填窟窿。”
“歙?你這一說,咱們楊城主,還真是慘!”
“叫人一掬同情之淚啊。”
“諸位,這一杯,不如遙敬咱們慘不忍睹的楊城主啊?”
“當浮一大白,遙敬咱們那位慘兮兮的楊城主!”
“當敬!當敬!”
“盡觴!盡觴!”
眾人紛紛舉杯,李淩霄也笑吟吟地舉起杯來,一時滿堂大笑。
大廳頂上厚厚的積雪,被這笑聲震動,都不禁滑落了些下來。
司戶功曹何知一捧著肚皮笑道:“既然王典計去過了,那府庫情況如何,咱們那位新任城主怕是已經知道了。
庫府現在除了灰塵,可是一枚銅板都沒有,他今晚怕是要睜著眼到天亮了。”
司法功曹李言沉吟道:“諸位,你們說,這楊燦要是走投無路,不會真的來找咱們李公麻煩吧?”“可……”李淩霄撫著胡須,慢悠悠地道:“他若敢追究老夫的責任,盡管來。
老夫從當今閥主的祖父輩兒,就為於家效力了,熬到如今滿頭白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楊燦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輩兒,剛上任就敢拿鎮守此城二十三年的前任城主開刀?
部屬們怎看他?其他家臣怎看他?天下人又會怎看他?他這是自斷前程,從此再無立足之地!”眾人聽了紛紛點頭,這就是人情世故的拿捏。
楊燦真要這做,便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落個千夫所指的下場,屆時破鼓萬人捶,死都不知道怎死的。
李淩霄誌得意滿地又啜一口酒,眼神滿是算計。
“退一萬步說,他真敢找我麻煩,老夫一定配合,老夫馬上就向所有領過賞錢的人追討!”司戶功曹何知一忍俊不禁地道:“如果真是那樣,這筆賬可就算不到李公頭上了,而是算在他楊燦身上是他逼著李公向大家要回年賞,諸位說,到時候群情激憤,他還坐得住這個城主之位嗎?”“正是此理!”楊翼立刻接話道:“那府庫的錢本就是李公你攢下的,您想怎分就怎分。他楊燦要管,也得管他自己任上的進項。
可如今上邽城的稅賦,一半被索家吞沒了,一半得靠咱們這些人去經營。
他把咱們都得罪了,他還管得了上邽城!”
何知一搖頭歎氣道:“楊城主,可憐!
府庫空成這樣,別說上交閥主的部分拿不出來,馬上就連守城兵士的糧餉、官吏們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了。
如此看來,用不了三個月,他就得灰溜溜滾蛋。
要收拾殘局,閥主就得把李公你恭恭敬敬地給請回來。”
這話正說到李淩霄心坎,他將酒盞重重磕在案上,酒液濺出幾滴。
“老夫這一招,可不是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他楊燦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兒。”
說到這,李淩霄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溫和起來,緩緩掃過在座眾人,感慨起來。
“老夫今年六十有五啦,這次被無故卸任,倒是讓我想通了。
人,總有老去的一天,這個位置,老夫遲早還是要交出去。
若老夫真能複位,定然不會虧待了諸位,該給的好處一分不少。
老夫還會從你們當中挑選一人,做為繼任城主的得力人選好生栽培。”
一聽這話,滿座瞬間安靜下來,方才的喧鬧被一種異樣的激動取代。
楊翼、屈侯等人眼神發亮,不約而同地起身拱手:“我等願追隨李公!若李公複位,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淩霄笑著抬手虛扶:“諸位都是老夫的左膀右臂,何須如此。
來,喝酒!咱們等著看那楊燦的好戲便是!”
酒盞再次舉起,暖閣的笑聲比先前更盛了。
城主府花廳,獨孤清晏在幾案旁邊的椅上坐了,身姿挺拔,眉眼間帶著一種世家公子的沉穩矜貴。東側的羅漢榻上卻是另一番熱鬧景致。
小青梅一手拉著獨孤婧瑤,一手拉著羅湄兒,並肩坐在榻上,親切地說著話。
羅湄兒笑吟吟地道:“婧瑤姐姐,自江南一別,我日日都念著你。
你教我的那套繡法,我練得指尖都紅了,可惜總也繡不出你那樣的靈氣。”
這個武將之女,自詡女漢子的小蘿莉,也是一個天生的演員。
明明她極為嫌棄獨孤婧瑤的“裝”,可這時裝起親熱來,居然也是毫無破綻。
獨孤婧瑤微微側首,睇向羅湄兒,向她淺淺一笑。
獨孤婧瑤眉目清麗得如月下寒梅,哪怕她是真的喜歡羅湄兒,也依舊透著清冷之感。
沒辦法,她天生就帶著一種出塵的恬淡,也隻有家人從小看著她長大,才能對她這種獨特的氣質祛魅獨孤婧瑤淡淡一笑,聲音輕柔如絮,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淌過青石。
“妹妹心細,隻是針法需得慢慢來,可不比舞槍弄棒,是個耐心活兒。
回頭我再教你繡一枝寒江雪,保管比上次教你的江南荷更好看。”
羅湄兒在心撇了撇嘴,繡花很有趣?我要是教你一套棒法,你也學不來。
楊燦揮手讓進來侍茶的丫鬟退了下去,他起身拎起桌邊的茶壺,先為獨孤清晏斟了一杯。
獨孤清晏欠身示意,待楊燦斟完茶,這才疑惑道:
“楊城主,我們此次是受羅將軍所托,專程來隴上尋找湄兒。
倒是奇了,她怎會在你府上?”
楊燦笑了笑,轉身走向羅漢榻,雙手穩穩扶住茶壺,將茶湯注入獨孤婧瑤麵前的白瓷杯。“羅姑娘嫉惡如仇,武藝又高。”
他注意到獨孤婧瑤的目光已經落在他的腕上,這才不動聲色地將腕上那串念珠往袖藏了藏。“前些日子,她追殺一個造謠中傷他人的宵小之徒到了隴上,恰與來此拜訪我的一位好友結識,便結伴來了府中。”
羅湄兒聽他幫自己掩飾了真正來意,抿了抿嘴,也沒矯正。
獨孤婧瑤看到楊燦將露出的念珠藏起,心弦微微顫動。
他……如此珍藏我用過的一件尋常之物,果然……果然是暗戀我的……
楊燦又走到羅湄兒麵前,給她倒茶,繼續說道:“卻不想,獨孤兄與獨孤女郎正好為尋羅姑娘而來………
楊燦向獨孤婧瑤溫潤如陽地一笑:“這……大概就是有緣千來相會吧……”
“吧……”字出口,他的回眸一笑,已經回轉到羅湄兒臉上,柔情無限。
羅湄兒與獨孤婧瑤都覺得他這一眼是在看自己,而且若有深意。
可不若有深意?
有緣千來相會啊!
這話既新奇又雅致,他們聞所未聞。
何止是她們兩個,就連小青梅聽了這話,都不禁微微呆。
青梅便想,自己當初扶劍守帳外,隻等大功告成,便一刀宰了他………
羅湄兒想著,自己因為一樁謠言,從江南到隴上,千迢迢……
獨孤婧瑤就想,自己被人販子轉賣,冒充女尼,暫棲楊府……
自己與他的相逢、相識,竟是如此的不同尋常,可不就是“有緣”的佐證?
一句話、一回眸、一時間,三個女子,竟是齊齊地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