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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遠處傳來的風笛聲,像是某種來自蘇格蘭高地的召喚,穿透了紛飛的雪幕,直直地鑽進了斯普林克的耳朵。

    這名前歌劇院男高音替補愣住了。

    他保持著那個準備演唱第二段的姿勢,嘴巴微張,原本醞釀好的氣息在喉嚨口打了個轉,最後化作一聲帶著顫音的驚歎。

    緊接著,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心髒驟停的動作。

    斯普林克並沒有滿足於站在射擊台的安全高度,而是用那雙被凍得通紅的手死死抓住了塹壕邊緣濕滑的爛泥,那雙滿是泥濘的軍靴在射擊台的木梯上用力一蹬。

    “喂!你幹什!”

    站在斯普林克附近的一名薩克森排長嚇得魂飛魄散。

    這名年輕的少尉幾乎是本能地撲了過去,伸手想要去抓斯普林克的腳踝。

    “快下來!你這個瘋子!你想吃槍子兒嗎?!”

    但斯普林克的動作快得驚人,或者說,某種近乎狂熱的情緒賦予了他超常的敏捷。

    排長的手指隻是擦過了他的褲腳,抓了一手帶著冰碴的爛泥。

    嘩啦一聲,碎土滑落。

    斯普林克整個人已經翻上了那道保護著他們生命的土牆,將大半個身子探出了塹壕,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了那片充滿死亡氣息的曠野之上。

    “上帝……”

    塹壕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莫林和好幾名教導部隊老兵,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衝到了射擊台上。

    他的右手已經從大衣口袋抽了出來,五指張開。

    隻要對麵有一丁點槍口產生的火光,他就會嚐試用【投射守禦】來保護這個不要命的男高音。教導部隊的幾名老兵也端起了槍,黑洞洞的槍口死死鎖定了對麵的黑暗,手指扣在扳機上,隻等開火。然而,預想中的槍聲並沒有響起。

    相反,對麵那原本有些淒厲的風笛聲,在斯普林克探出身子的那一刻,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那個看不見的蘇格蘭風笛手放慢了節奏,原本尖銳的高音變得柔和、舒緩,像是在耐心地等待著一位老朋友的加入。

    斯普林克聽懂了這無聲的邀請。

    他不再理會身後戰友們的驚呼,也不去管那可能會隨時射穿他胸膛的子彈。

    他扶著塹壕邊緣的爛泥,深深地吸了一口夾雜著硝煙與雪花的冰冷空氣。

    “Stille Nacht, heilige Nach”

    歌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沒有了塹壕土壁的阻擋,那清澈嘹亮的男高音在風笛的伴奏下,徹底在無人區上空傳開。風笛那特有的、帶著一絲蒼涼與悠遠的蜂鳴聲,與這首原本溫婉的聖歌完美融合在一起。

    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在這一百二十米的死亡地帶上空交織、盤旋,最後化作一種直擊靈魂的共鳴。莫林看著那個半跪在塹壕邊緣、仰頭高歌的背影,感覺喉嚨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什話也說不出來。此時此刻,雙方塹壕中最鐵石心腸的士兵,也不忍心扣動扳機去打斷這場或許是人類戰爭史上最離奇的二重奏。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雪中時,斯普林克並沒有像大家預想的那樣縮回塹壕。

    他轉過身,那雙因為激動而異常明亮的眼睛在塹壕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身邊一棵經過裝飾的、隻有三分之一人高的小鬆樹上。

    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斯普林克已經一把抄起那棵點綴著蠟燭、彈殼和罐頭鐵皮星星的聖誕樹,然後做出了今晚最瘋狂的舉動一

    他雙手舉著那棵樹,就像是舉著一麵神聖的旗幟,整個人徹底爬出了塹壕,雙腳踩在了無人區的爛泥地上。

    “斯普林克!回來!”

    排長的聲音都變了調,他想要衝出去把人拉回來,卻被身邊的老兵死死按住。

    “別動,長官!這時候出去隻會讓對麵誤判!”

    於是在幾千雙眼睛的注視下,這個穿著一身髒兮兮軍大衣、頭上甚至沒戴鋼盔的前男高音,就這樣舉著一棵閃爍著微弱燭光的聖誕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無人區中央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繼續哼唱著那熟悉的旋律。

    而在距離薩克森塹壕大約四十米的一處彈坑,那個名叫傑克的北美軍團老兵,正覺得自己是不是因為太冷而出現了幻覺。

    他整個人就這趴在冰冷的泥漿,手還緊緊攥著那把李恩菲爾德步槍。

    就在剛才他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薩克森人的觀察哨發現,然後一槍爆頭。

    結果現在,一雙滿是泥巴的軍靴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從他藏身的彈坑邊上走了過去。

    傑克甚至能看清那個人褲腿上的補丁,仿佛還聞到了那棵樹上散發出的鬆脂清香。

    “這他媽是什情況……”

    老兵徹底風中淩亂了。

    他趴在泥坑,看著那個背影越走越遠,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是個來偵查的斥候,甚至忘了要把槍口抬起來。

    斯普林克並沒有注意到腳邊彈坑那雙驚恐又迷茫的眼睛,他的眼隻有前方那片黑暗。

    但他並不害怕。

    莫林站在射擊台上,看著那個孤獨的身影走到了無人區中央。

    那有一截被重炮炸斷的枯樹樁,像個斷指一樣突兀地立在平地上。

    當《平安夜》第二段的最後一句唱完後,斯普林克也停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棵聖誕樹放在了樹樁上,調整了一下位置,確保上麵的蠟燭不會被風吹滅。在那微弱卻溫暖的燭光映照下,這片布滿了屍體、彈坑和鐵絲網的修羅場,竟然顯出了一種安寧。斯普林克直起腰,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朝著對麵那片漆黑的塹壕,極其優雅地行了一個歌劇謝幕禮。“聖誕快樂,布列塔尼亞人!”

    他用盡全力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

    對麵沉默了幾秒鍾。

    薩克森這邊的士兵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回應他的是一聲槍響。

    但緊接著,對麵塹壕的一處土堆後麵,冒出了一個戴著軟帽的腦袋。

    “聖誕快樂,薩克森人!”

    那個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奇怪的口音,大聲喊道:“但我們是蘇格蘭人!不是該死的布列塔尼亞佬!”

    話音剛落,另一側的戰壕,也探出了一個戴著淺平鋼盔的腦袋。

    “嘿!聖誕快樂,薩克森人!我們也他媽不是布列塔尼亞人,我們是北美人!”

    “哈哈哈哈……”

    一陣哄笑聲瞬間在兩邊的塹壕爆發出來。

    斯普林克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甚至還煞有介事地向那兩個方向分別鞠了一躬表示歉意。

    “抱歉,先生們!這棵樹就放在這兒了,如果你們誰想要,可以自己來拿!”

    他大聲喊完,正準備轉身返回己方陣地。

    突然,那個自稱是“北美人”的塹壕方向,傳來了一陣慈慈窣窣的響動。

    隻見一個人影翻出了塹壕,並沒有攜帶武器,而是舉著雙手,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斯普林克走了過來。雖然現在的氛圍還算融治,但看到敵人真的走了出來,原本放鬆下來的神經瞬間又緊繃了。“警戒!”

    薩克森塹壕響起了一片拉動槍栓的哢嚓聲。

    斯普林克也僵住了。

    他畢竟不是真的瘋子,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他的雙腿開始有些不受控製地打顫。

    那個人影走得很快,沒過多久就來到了距離斯普林克不到五米的地方。

    借著那棵聖誕樹的微光,斯普林克看清了對方。

    那是一個穿著呢子大衣的軍官,領章上掛著少尉的軍銜。

    他的臉很年輕,但眼窩深陷,寫滿了疲憊。

    “別緊張,朋友。”

    那個軍官停下腳步,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他操著一口夾雜著大量帶有口音的布列塔尼亞語,還有蹩腳薩克森語說道:

    “唱得……很好聽,非常……棒。”

    斯普林克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謝謝。”

    “我是……威爾遜。”

    那個少尉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了指薩克森那邊的塹壕。

    “我想……和你們的軍官談談,今晚……停火,可以嗎?”

    這幾個單詞他說得很吃力,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斯普林克遲疑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向己方的塹壕。

    “長官!對方的軍官說他想和我們的軍官談談停火的事項!”

    這喊聲傳回塹壕,幾個連排長麵麵相覷。

    交戰期間私自接觸敵軍軍官,這在軍事法典可是重罪,搞不好是要上軍事法庭甚至被槍斃的。“這是個陷阱嗎?”有人低聲問道。

    “看著不像……但他隻有一個人。”

    就在幾個尉官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經越過眾人,踩上了那個通往無人區的木梯。

    “長官?!”

    克萊斯特大驚失色,衝上前一把抓住了莫林的大衣下擺:

    “您不能去!這也太危險了!萬一對麵有狙擊..……”

    曼施坦因也急了:“中校!您是教導部隊的指揮官,您不能冒這個險!”

    莫林停下動作,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他的臉上沒有平日的那種嬉笑,也沒有麵對戰鬥時的冷峻。

    此時此刻,他的表情平靜得有些嚇人,眼神閃爍著一種克萊斯特從未見過的光芒。

    “不,埃瓦爾德、埃希.. .”

    莫林輕輕撥開了克萊斯特的手,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目前來看,我是這片塹壕的最高長官.. .這種事,我去也挺合適。”

    說完,他整理了一下今晚休息時帶著的常服軍帽,然後雙手撐住塹壕邊緣,用力一躍。

    在那一瞬間,莫林並沒有感覺到恐懼。

    相反,當他的雙腳真正踩在那片屬於無人區的爛泥地上時,仿佛有一種奇異的電流瞬間流遍全身。他看著遠處那棵在風雪中搖曳的聖誕樹,看著那個站在樹旁等待的敵軍少尉。

    一種強烈的曆史宿命感擊中了他。

    莫林覺得自己不僅僅是在走向一個敵人,他是在走向一段曆史,一段屬於人類光輝與荒謬並存的傳奇。深吸一口氣,他邁開步子迎著風雪,向著那個等待的身影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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