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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像一塊厚重的黑色絨布,沉甸甸地壓在被炮火犁過無數遍的荒原上。

    雪花還在飄,但在這一刻,就連那刺骨的寒風似乎都變得溫柔了幾分。

    位於最前沿射擊台上的觀察哨,一名薩克森士兵吸了吸鼻子。

    那股鑽進鼻孔的味道不再是令人作嘔的腐屍臭氣,而是一種極其誘人的肉香。

    “來了!”

    隨著身後交通壕傳來餐具碰撞的聲響,幾個負責送飯的戰友彎著腰跑了過來。

    他們手的飯盒有些發燙,但沒人舍得撒手。

    觀察哨上麵的士兵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鋁製飯盒,作為今夜留守在射擊台上的人,他們能第一批享受到剛剛烹飪出鍋的燉牛肉。

    士兵借著微弱的燭光往看了一眼,好家夥,不是平時那種能照出人影的清湯寡水. . .而是滿滿一盒燉得軟爛的牛肉,上麵還漂著一層厚厚的金色油脂,幾塊胡蘿卜和洋蔥點綴其中,冒著讓人瘋狂吞口水的熱氣。

    “趁熱吃,後麵還有。”

    送飯的士兵把一小瓶杜鬆子酒塞進漢斯手,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被煙草熏黃的牙齒。

    “這些都是那位莫林中校派人分發到塹壕的,說是今晚管夠。”

    觀察哨上的士兵顧不上回話,直接用髒兮兮的手抓起勺子,狠狠舀了一大口塞進嘴。

    滾燙的肉汁在口腔炸開,那種充實的滿足感順著食道一路滑進胃袋,讓他舒服得差點哼出聲來。在這一刻,什戰爭,什死亡,統統都被這口燉牛肉擠到了九霄雲外。

    而在塹壕的主體部分,原本用來堆放彈藥箱的地方已經被清理出來。

    幾張用木板拚湊的長條桌雖然歪歪扭扭,但上麵鋪著的白色麻袋布卻洗得很幹淨。

    士兵們非常有儀式感的分坐在兩側,每個人的臉上都映著燭火的暖光。

    一根根被油炸得噴香的香腸被切成整齊的小段,隻有軍官們才能吃到的烤豬肘,也被切碎放在好幾個餐盤。

    那個手藝不怎樣的胖廚子,甚至還非常“正宗’的弄了點酸菜做配菜。

    莫林坐在其中一個長條桌靠近中間的位置,看著周圍這些狼吞虎咽的年輕麵孔,心那種緊繃感終於徹底鬆弛下來。

    與此同時,在一百二十米外的另一側。

    布列塔尼亞的塹壕雖然沒有聖誕樹,也沒有後方送來的奢華補給,但今晚的氣氛同樣熱烈。這支隸屬於北美殖民地軍團的部隊旁邊,今天剛換防上來一個營的蘇格蘭高地步兵。

    這幫穿著格子裙、在寒風中露著毛茸茸大腿的硬漢,顯然比那些來自殖民地的“鄉下佬’要富裕得多。“嘿,嚐嚐這個。”

    一名留著大紅胡子的蘇格蘭軍士長,極其豪爽地將幾個沉甸甸的馬口鐵罐頭扔到了北美軍團的火堆旁。“本土剛運來的鹹牛肉,生產日期是上個月的,絕對不是布爾戰爭時期的存貨. . ..”圍在火堆旁的幾個北美士兵眼睛都直了。

    他們手的硬餅幹和那幾罐早已過期的罐頭,在這幾盒新鮮牛肉麵前簡直就是垃圾。

    “謝了,夥計!”

    一名滿臉雀斑的北美士兵手忙腳亂地撬開罐頭,挖出一大塊塞進嘴,含糊不清地說道:“上帝保佑蘇格蘭!”

    這一看就是沒怎吃過好東西....

    兩支不同番號,來自不同地域,甚至口音都完全不同的部隊,也因為這頓難得的晚餐迅速熟絡起來。蘇格蘭人拿出了私藏的威士忌,北美殖民地的士兵則分享了他們從家鄉帶來的幹煙葉和楓糖漿。就在眾人把酒言歡,幾乎要在這泥坑開起派對的時候,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氛圍。“那個. . ...打擾一下。”

    一名貓著腰跑過來的傳令兵,有些尷尬地站在交通壕口。

    他看著那些正在興頭上的士兵,硬著頭皮說道:

    “指揮部剛下來的命令.....今晚的夜間偵查任務不能取消,需要. .…需要有人去對麵看看,上麵擔心薩克森人會趁著今夜偷襲。”

    原本熱烈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一名正抱著威士忌瓶子的蘇格蘭士兵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幫坐在後方喝著紅酒的蠢豬!今天是平安夜!難道薩克森人會在今晚爬過來咬我們的屁股嗎?”“就是!要去讓他們自己去!”

    “去他媽的偷襲,對麵連蠟燭都點起來了,那幫薩克森蠻子現在估計喝得路都走不直,偷襲個屁!”抱怨聲此起彼伏,那名傳令兵的臉漲得通紅,卻又無可奈何。

    軍令如山,如果沒人去,整個連隊都要受處分。

    “行了,都別吵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一名看起來四十多歲、兩鬢已經斑白的北美軍團士兵站了起來。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把最後一口牛肉咽下去,又順手抹了把嘴角的油漬。

    “我去吧。”

    老兵把步槍背在身後,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去隔壁借個火。

    “我一個人去就行,目標小,不容易被發現. . .你們這幫小崽子就留在這兒好好過個節。”“傑克大叔. ..”旁邊的年輕士兵想要阻攔。

    “閉嘴,吃你的罐頭。”

    周圍安靜了下來。

    那名傳令兵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老兵一眼:“下士,隻要去中間地帶轉一圈就行,不用太深入。”

    老兵點點頭,沒有多說什,動作熟練地翻出了塹壕。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和風雪之中,隻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拖痕。

    冰冷的爛泥瞬間浸透了衣衫,但他並沒有在意。

    就像一隻美洲荒原上的老蜥蜴一樣,貼著地麵,一點一點向著那片黑暗的死亡地帶蠕動過去。薩克森陣地這邊,晚餐已經接近尾聲,但平安夜的慶祝活動才剛剛開始。

    隨著莫林的那批“私人饋贈’被分發下去,塹壕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那些平時連煙屁股都要幾個人輪流抽的士兵,此刻手都夾著帶有過濾嘴的高級香煙。

    吞雲吐霧間,仿佛自己成了德累斯頓街頭的紳士。

    隻會出現在高檔商店櫥櫃的大塊巧克力被掰開,哪怕是最不愛吃甜食的老兵,也忍不住在嘴含上一塊。

    然後任由那種絲滑的甜味在舌尖化開,衝淡嘴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敬莫林中校!”

    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嗓子,緊接著,無數隻舉著杯子、飯盒甚至是罐頭殼的手臂高高舉起。“敬勇敢的諸位!”

    莫林笑著舉起手的水壺,然後一飲而盡。

    酒精讓人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

    教導部隊第一營的那幫老兵,此刻成了全場的焦點。

    一名曾經參加過“列日要塞空降突襲作戰’的老兵,此刻正坐在一隻彈藥箱上,手夾著煙,唾沫橫飛地向周圍幾個其他連隊的士兵吹噓。

    . . .當時在要塞魔力樞紐,那個佛蘭德伯的法師就在我鼻子底下!真的,隻有兩米遠!我都能數清他臉上有幾個麻子!”

    教導部隊老兵比劃著,臉漲得通紅,仿佛又回到那個刺激的夜晚。

    “我當時都以為要和這個法師同歸於盡了,結果莫林中校就那輕輕抬了抬手,那個法師的法術攻擊就都被中校的護盾給擋下了!”

    周圍的士兵們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神滿是崇拜。

    “真的假的?中校還會魔法?”

    “廢話!那可是咱們薩克森唯一的法師軍官!”

    老兵得意地指了指自己胸口那枚嶄新的空中突擊勳章,還有手臂上的列日要塞戰役紀念章,然後接著說道:

    “跟著這樣的長官打仗,那才叫痛快!”

    這種溫馨而熱烈的氛圍,像是一層保護罩,將殘酷的戰爭暫時隔絕在了外麵。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敲擊聲響起,原本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隻見一名身材瘦高的士兵站到了射擊台上。

    他是斯普林克,入伍前是德累斯頓某個歌劇院的一名男高音替補。

    雖然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個月,讓他那身藝術家的氣質被磨得差不多了。

    但此刻站在射擊台上,他依然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整理了一下那件滿是油汙的軍服領口。“各位,”

    斯普林克清了清嗓子,聲音雖然有些沙啞,但依然透著一股專業的質感。

    “今晚是平安夜,我想. . . .為大家唱首歌。”

    沒有人起哄,也沒有人嘲笑。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

    斯普林克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再一次回到了舞台。

    “Stille Nacht, heilige Nacht......(平安夜,聖善夜. ..)”第一句歌詞出口的瞬間,那清澈而有力的男高音仿佛具有某種穿透力,瞬間擊穿了這渾濁的空氣,在狹長的塹壕回蕩。

    原本還在偷偷咀嚼食物的嘴巴停了下來,原本舉著酒杯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Alles schlaft, einsam wachut.....(萬暗中,光華射. ..)”斯普林克的歌聲並不激昂,就像是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每一個士兵粗糙的心靈。

    莫林靠在土壁上,看著那些逐漸紅了眼眶的士兵一

    有人低下了頭,有人從懷掏出了家人的照片,還有人幹脆背過身去,肩膀微微聳動。

    在這片隻有殺戮的土地上,這首在每個平安夜都會被傳唱的曲子,卻成了連接生與死、家鄉與戰場的唯一橋梁。

    此時,外麵的風雪似乎小了一些。

    斯普林克的歌聲並沒有被塹壕束縛住,它順著風,飄過了鐵絲網,飄過了彈坑,飄過了那一百二十米的死亡地帶。

    布列塔尼亞的陣地上,正在分食酒水的蘇格蘭人和北美士兵們,動作也都停了下來。

    他們側著耳朵,靜靜地聽著這來自敵人的歌聲。

    語言或許不通,但這旋律蘊含的思念與安寧,是全人類共通的語言。

    無人區中央,那個正趴在冰冷泥水、一點點向前挪動的傑克大叔,也停下了動作。

    他把臉貼在凍硬的泥土上,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結。

    他想起了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兒,想起了每年聖誕節家那棵掛滿彩燈的杉樹。

    一滴渾濁的老淚,順著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滑落,滴進了泥。

    整個戰場,在這一刻陷入了一種神聖的寂靜。

    隻有那來自敵人的歌聲,在夜空中孤獨地回響。

    “SchlafinhimmlischerRuh......(天國賜安眠. ...)”薩克森塹壕,斯普林克唱完了第一段。

    按照習慣,他在間奏的部分停頓了一下,等待著並不存在的管弦樂團切入。

    這幾秒鍾的空白,顯得格外安靜。

    突然,一陣掌聲打破了寂靜。

    那是發自內心的、熱烈的掌聲。

    緊接著,幾聲響亮的口哨聲從人群中響起。

    斯普林克愣了一下。

    作為一名嚴謹的古典音樂家,如果以前有人在他演出時吹口哨,他絕對會認為這是對藝術的褻瀆,會憤怒地離場。

    但此刻,看著周圍那些戰友們真摯的眼神,聽著那些粗魯卻熱情的口哨,他忽然覺得,這或許是他這輩子獲得過的最高的讚譽。

    比那些坐在包廂、拿著單筒望遠鏡假裝欣賞的貴族們的掌聲,要珍貴一萬倍。

    他微笑著向四周鞠了一躬,姿態標準得無可挑剔。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唱第二段的時候。

    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對麵傳了過來。

    “嗚嗚”

    那是風袋被充滿氣時的低鳴,緊接著是一種高亢嘹亮的樂器聲,刺破了夜空。

    在120米外的塹壕,一名穿著蘇格蘭短裙的風笛手站上了射擊台。

    他鼓著腮幫子,手指在音管上飛快跳動。

    吹奏的曲調,正是《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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