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樣的意外,對麵的布列塔尼亞陣地肯定也有了防備,夜間偵查自然是沒法繼續下去了。所以莫林也和費舍爾中士他們回到了塹壕。
在費舍爾中士“咕咕”叫了幾聲後,塹壕也傳出了同樣的“咕咕”聲。
這代表著麵的士兵也知道自己人巡邏回來了。
回到己方塹壕的那一刻,眾人身上那種仿佛被濕冷泥漿糊住全身的壓抑感才稍微退去了一些。莫林也靠在交通壕的木質支撐柱上,大口呼吸著。
剛才在無人區的那種經曆,雖然隻有短短二十分鍾,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長官!”
克萊斯特幾乎是從旁邊的掩體彈出來的。
這位向來沉穩的團副,此刻臉上的表情複雜到可以說十分“精彩’。
既有看到長官平安歸來的如釋重負,又夾雜著想要開口數落兩句卻又礙於上下級關係不得不憋回去的糾結。
“您要是再晚回來五分鍾,我就真的要給馬肯森將軍打電話了. . ..”
克萊斯特板著臉,把那個“真的”咬得很重。
“行了,埃瓦爾德,別擺出那副要吃人的表情。”
莫林接過勤務兵遞來的熱毛巾,一邊把臉上塗抹的鍋底灰擦掉,一邊說道:
“確實遭遇了敵人,不過對麵也不想打,大家都挺默契的。”
克萊斯特歎了口氣,終究沒再說什。
與此同時,幾名背著步槍的廚子,此時也端著幾個冒著熱氣的軍用飯盒走了過來。
這也是專門給執行夜間偵查任務的士兵準備的“小灶’。
“燉肉土豆湯,長官!”
領頭的炊事班長是個胖子,雖然目前前線的物資還不算緊缺,但在這種環境下能維持這種體型,簡直是個奇跡。
他手腳麻利地盛了一大勺濃稠的湯汁倒進飯盒,遞到了莫林麵前。
“剛出鍋的,加了雙份的豬油和鹹肉。”
莫林接過飯盒,點頭向其道了聲謝。
鋁製的盒壁滾燙,那種熱度順著掌心傳遍全身,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湊到嘴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說實話,這胖廚子的手藝其實挺一般,土豆沒完全削皮而且也沒燉爛,鹹肉的鹹香味也沒有在湯化開。
而且為了增加熱量,肥肉放得太多了,喝起來有些糊嘴。
但在這個寒風凜冽、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深夜塹壕,這一口熱湯順著食道滑進胃,比任何珍饈都要讓人迷醉。
暖流瞬間炸開,驅散了骨縫的寒意。
“時,.. .”莫林長出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麵前散開。
然後他也沒有繼續喝下去,而是轉過身把手那個還冒著熱氣的飯盒,遞給了旁邊同樣正在喝濃湯的費舍爾中士。
“拿著,你們幾個分分吧。”
費舍爾愣了一下,那張滿是胡茬和泥點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長官,這 ...這份是給您的. . . .”
“讓你們喝就喝,哪那多廢話。”
莫林直接把飯盒塞進了他懷,語氣不容置疑,卻並不嚴厲。
“我一個中校你還擔心起我的夥食了... ...倒是你們多吃點肉,補補身子。”
費舍爾捧著那個滾燙的飯盒,感受著透過鐵皮傳來的溫度,沒再推辭。
他將濃湯分著倒進了周圍幾個跟著一起出去偵查的士兵碗,而且特意將幾塊鹹肉都給了年紀最小的那個士兵。
很快,呼嚕呼嚕的喝湯聲就在角落響了起來,伴隨著偶爾響起的低聲交談和滿足的歎息。莫林靠在潮濕的土壁上,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點弧度。
就在這時,一點冰涼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
他抬起頭,隻看到漆黑的夜空中,細碎的白色晶體正旋轉著飄落下來。
起初隻是零星幾點,很快就變得密集起來。
紛紛揚揚地灑落在黑色的塹壕、滿是彈坑的無人區,以及那些還沒來得及收斂的屍體上。
下雪了。
莫林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迅速融化成一滴水珠。
“說起來 .”他輕聲感歎了一句,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有些飄忽,“沒過幾天就要聖誕節了啊。”戰爭剛剛爆發的時候,無論是薩克森帝國、高盧共和國還是神聖布列塔尼亞帝國. ...上到總參謀部的將軍,下到剛入伍的新兵,都樂觀地認為這不過是一場夏末秋初的武裝遊行。“葉落之前回家”、“聖誕節前結束戰爭”.
這樣的口號曾經喊得震天響。
但這該死的戰爭就像是一頭貪婪的巨獸,不僅吞噬了無數生命,也吞噬了所有人的耐心和希望。現在,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哪怕是腦子最遲鈍的列兵也明白了一一他們回不去了。
這個聖誕節,他們注定要在這些散發著黴味和臭氣的土坑度過。
隨著節日臨近,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開始在塹壕蔓延。
那是一種混合了思鄉、疲憊、厭戰卻又不得不戰的複雜情感。
莫林這幾天經常往一線跑,這種情緒他感受得最真切。
往日那些喜歡聚在一起吹牛打屁的士兵們變得沉默了許多。
他們更多的時候是坐在防炮洞的角落,借著昏暗的煤油燈,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手那幾張已經有些發皺的家信或者照片。
而這種情緒是會傳染的. . .,
莫林雖然是個穿越者,但在這個世界待了這久,看著這些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麵孔,心也難免有些發堵。
對於這些薩克森士兵來說,聖誕節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是全家團圓的時刻。
這讓莫林想起了穿越前那個世界的春節。
那種萬家燈火、唯獨自己身在異鄉的孤獨感,是刻在骨子的,無論換了哪個世界都一樣。有意思的是,這種情緒似乎並不分國界。
無人區對麵的“北美青年’們也許是因為沒能獨立成功,所以在文化方麵被布列塔尼亞人同化得不低,對聖誕節的重視程度一點也不比薩克森人低。
從12月20日開始,前線的槍炮聲就肉眼可見地稀疏了下來。
就像是雙方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原本每天雷打不動的試探性進攻停止了,就連冷槍冷炮都少了很多。
到了12月23日這一天,整個防區競然出奇地安靜。
整整一個白天,雙方的塹壕都沒有響起一聲槍響。
隻有凜冽的寒風卷著雪花,在空曠的無人區呼嘯而過,發出嗚嗚的聲響。
這種寧靜在戰場上顯得既奢侈又詭異。
薩克森的後勤部門這次倒是難得地幹了件人事。
當第一輛滿載著綠色樅樹的卡車停在後方補給點時,整個比希前線部隊都沸騰了。
雖然這些所謂的“聖誕樹’大多隻有半人高,有的甚至隻是粗大的鬆樹枝。
但這抹鮮活的綠色出現在滿眼泥濘灰暗的塹壕,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精神慰藉。
士兵們像是得到了什寶貝一樣,把那些歪歪扭扭的鬆樹搬進塹壕,然後想方設法的進行著裝飾。傍晚時分,好幾台總是慢半拍的戰地郵局卡車終於吭哧吭哧地開到了塹壕後方的安全地帶。成千上萬封信件和包裹被分發下去。
原本死寂的防炮洞,到處都能聽到拆信封的沙沙聲,以及壓抑不住的抽泣聲或歡笑聲。
莫林就像前幾天一樣走在鋪著木板的交通壕,看著這一幕,臉上也不自覺的掛上了笑容。在這片充斥著死亡的塹壕,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生命的活力。
“中校閣下!”
路過一段塹壕時,費舍爾中士興奮地舉著一截香腸衝莫林晃了晃。
“我老婆寄來的!這就是我家鄉的味道!長官,您要不要嚐嚐?”
莫林笑著擺了擺手:“留著自己吃吧,費舍爾中-. . ..別還沒到聖誕夜就吃光了。”“嘿嘿,不會的,我給其他小子們都留了。”
看著那個費舍爾中士臉上純粹的笑容,莫林心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似乎也稍微鬆了一些。等回到教導部隊的臨時營地後,莫林正在指揮所看著地圖發呆,一陣嘈雜的引擎轟鳴聲突然從交通壕後方傳來。
“長官!長官!”
莫林的勤務兵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
“後方來了個車隊!說是給您的. .. .呃,私人包裹?”
“私人包裹?”莫林愣了一下,“我有那大的包裹需要用車隊送?”
當他走出指揮所,來到後方的空地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挑了挑眉毛。
一支由二十多輛輝晶卡車組成的車隊,在教導部隊後勤軍官的引導下,浩浩蕩蕩地停在了教導部隊的駐地旁。
這些卡車看起來嶄新鋰亮,車廂上覆蓋著厚實的防水帆布,車門側麵用顯眼的白色油漆噴塗著一個巨大的標誌一一隻展翅的鷹隼抓著齒輪與鐵錘。
下麵還有一行花體字:【法爾肯斯坦-艾森斯坦聯合工業】。
“好家夥...”
跟在莫林身後的克萊斯特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排場 . .是那位法爾肯斯坦夫人嗎?”莫林挑了挑眉,心大概有了數。
除了那位富可敵國的西西莉婭姐姐,誰還能在這個物資緊缺的節骨眼上,搞出這大陣仗的私人運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