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森的塹壕上有一處專門通向外部觀察哨的隱秘通道。
隻不過這條所謂的“隱秘通道”,其實就是一道在爛泥地硬生生刨出來的淺溝。
深度連半米都不到,底下全是粘稠的泥漿。
要想在這麵移動,整個人必須像壁虎一樣死死貼著地麵,稍微把屁股撅高一點,都有可能招來對麵的一發流彈。
莫林感覺冰冷的泥漿順著領口和袖口往鑽,那種濕滑膩人的觸感,就像是有無數條冰涼的小蛇在皮膚上遊走。
雖然他的身體素質也遠超常人,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在這種環境下感到舒適。
相反,敏銳的感知讓他比普通人更能清晰地聞到泥土的惡臭。
爬著爬著,前麵的費舍爾中士停了下來。
這老兵像塊石頭一樣趴在泥地,隻有那雙沾滿泥漿的軍靴後跟微微動了一下,示意後麵的人跟上。距離塹壕大概八米的地方,有一個被炮彈削去了一半的樹樁,樹樁下麵是個天然的彈坑。
這便是一處延伸到塹壕外的觀察哨,也是莫林他們預定的第一個落腳點。
莫林跟著前麵的士兵,手腳並用地爬進了那個彈坑。
剛一進去,那種隨時會被子彈掀開頭蓋骨的壓迫感頓時消散了不少。
幾個人擠在這個隻有三四平米的爛泥坑,誰也沒說話,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費舍爾中士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亮的眼睛看向莫林。
莫林微微點了點頭。
得到確認後,費舍爾中士沒有廢話,揮了揮手,帶著大家再次爬出了彈坑,向著那片更加未知的黑暗深處摸去。
越過這個彈坑,就算是正式進入這片“無人區’的核心地帶了。
這是真正的死亡之地,沒有戰壕的保護,沒有友軍的支援,有的隻是遍地的屍體殘骸。
莫林一邊控製著身體盡量減少與地麵的摩擦聲,一邊將注意力集中在視界左上角的係統地圖上。塹壕代表友軍的綠色光點已經被甩在了身後,前方是一片代表戰爭迷霧的灰暗。
夜幕下,莫林和費舍爾等人也不知道爬了多久。
就在他們快靠近無人區中線的位置,幾個紅色光點毫無征兆地在係統地圖上跳了出來。
距離極近!
就在正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莫林心頭一跳,正準備發出示警,就注意到前麵的費舍爾中士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兵猛地停下了動作,右手握拳高高舉起,整個人瞬間僵死在原地,仿佛和周圍的爛泥融為了一體。
身後跟著的幾名士兵雖然緊張,但平時嚴苛的訓練讓他們做出了本能的反應一一所有人立刻停止蠕動,屏住呼吸,然後將武器拿到了身前。
莫林慢慢抬起頭向前方看去。
今晚的雲層很厚,星光黯淡,能見度極低。
但在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前方那片原本空無一物的泥地,隱隱約約出現了幾團不自然的黑影。那些黑影也在動。
或者說,他們剛剛也在動,但現在停下了。
雙方就像是兩群在黑夜覓食的野獸,在轉角處撞了個滿懷。
隨著一陣微風吹過,雲層稍稍散開了一點縫隙,一縷極其微弱的星光灑了下來。
這點光亮足夠了。
莫林看清了對麵最前麵那個人的輪廓一一那是一個同樣半趴在地上的身影,頭上戴著那個標誌性的、像個倒扣盤子一樣的淺平鋼盔。
布列塔尼亞人。
雙方之間的距離近得可怕,在這種完全安靜的情況下,莫林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對麵那個人咽口水的聲音一當然,這肯定是他的錯覺。
而就在下一秒,也不知道是觸發了什。
雙方幾乎是同時做出了反應,十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在黑暗中抬了起來,互相指著對方的腦袋。但所有人都沒有開火,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係統地圖上,對方的兵牌信息也刷新了出來。
【神聖布列塔尼亞帝國-北美殖民地軍團】的字樣並不讓他感到意外。
莫林眯著眼睛,手中的MP14衝鋒槍指著對麵,盯著對麵那個同樣舉著槍的身影。
隻要他的手指輕輕一動,對麵那個家夥就會腦袋開花。
但緊接著,這就會變成人間地獄。
在這個距離上,隻要有一聲槍響,兩邊塹壕的輕、重機槍和上百支步槍就會瞬間向這片區域傾瀉彈藥。
不管你是薩克森人還是“布列塔尼亞人’,在這片沒有任何遮擋的平地上,統統都會被打成篩子。這是一種極其荒謬卻又極其現實的平衡。
大家都想活,所以大家都不敢動。
冷汗順著費舍爾中士的額頭流了下來,流進眼睛,但他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握著槍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著。
他微微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莫林,眼神充滿了詢問和焦急。
打?還是不打?
作為這支小隊的實際指揮官,莫林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對麵顯然也是一支出來執行偵察任務的小隊,人數和他們差不多,七八個人。
看他們的動作和反應,不像是那種狂熱的死士,更像是被長官踢出來送死的倒黴蛋。
莫林深吸了一口氣,嘴唇微動,一段隻有費舍爾中士能聽到的聲音直接鑽進了老兵的腦海。【戲法-傳訊術】:“別說話,別開槍,聽我指接. . ”
費舍爾中士渾身一震,但已被提前告知莫林施法者身份的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這位中校的特殊能力,繼而強行控製住了自己的表情。
莫林慢慢直起上半身,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但他做得並不快,盡量不讓對方感到威脅。借著變亮了不少的月光,他看清了對麵這支小隊的頭目。
那是個半蹲在隊伍中間的中年人,袖子上掛著中士的軍銜,滿臉胡茬,眼袋深重。
那雙眼睛寫滿了疲憊和驚恐,唯獨沒有殺意。
這就好辦了。
莫林先是緩緩抬起左手,食指豎在嘴唇前,做了一個全世界通用的“噓”的手勢。
對麵的那個中士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莫林的意思,原本緊繃的肩膀稍微鬆弛了一點點。緊接著,莫林做了一個更大膽的動作。
他將右手一直端著的衝鋒槍,槍口極其緩慢地向下壓去,直到指著地麵。
在這過程中,他的目光也始終沒有離開那個中士的眼睛。
這個動作的意思很明顯:哥們,這大半夜的,咱們就不要開火了?
對麵的中士猶豫了。
他看了看莫林,又看了看莫林身後那些同樣滿臉泥漿、一臉緊張的薩克森士兵。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槍口指地的動作上。
幾秒鍾的沉默,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
終於,那個布列塔尼亞中士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也學著莫林的樣子,慢慢把手的李恩菲爾德步槍放低,槍口離開了莫林的胸膛。
“呼..”
這一瞬間,莫林能清晰地聽到,無論是自己這邊的士兵,還是對麵的那幾個年輕小夥子,喉嚨都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那種隨時會死的壓迫感,像潮水一樣退去了大半。
莫林自己也悄悄鬆了口氣,他同樣不希望雙方在這打起來。
雖然自己有【法師護甲】、【護盾術】以及其他保命法術傍身,但他也不希望自己跟著出來的這支小隊死在這。
莫林再次抬起左手,豎起大拇指,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身後,做了一個“撤退”的手勢。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那名中士這次沒有再猶豫,他也點了點頭,然後對著自己的手下揮了揮手。
雙方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槍雖然放低了,但手指始終沒有離開扳機護圈。
薩克森士兵們開始緩慢地蹲著向後退去,雖然這個動作做起來十分難受,但眼下他們不敢有一絲放鬆,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對麵。
而對麵的“布列塔尼亞人’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
兩支在白天恨不得把對方腦漿子打出來的敵對部隊,此刻在這一小片爛泥地,竟然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誰也不想為了那些上麵的大人物把命丟在這個爛泥坑。
隨著距離一點點拉開,那幾團黑影重新融入了夜色之中。
直到退回到那個作為中轉站的彈坑,費舍爾中士才一屁股坐在泥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像是剛跑完了一場馬拉鬆。
老兵一邊擦著臉上的冷汗,一邊心有餘悸地說道:“中校閣下,我還以為今晚要交代在這兒了。”其他幾個士兵也是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甚至有人手還在發抖,連槍都快拿不穩了。
莫林靠在坑壁上,借著月光看了一眼時間。
從塹壕出發到撤退回來,前後不過二十分鍾。
但這二十分鍾消耗的精力,比他在平日訓練場上跑十公還要多。
“長官,您剛才.. ..”費舍爾中士有些敬畏地看著莫林,“您怎知道他們不會開槍?”“因為他們也不想死。”
莫林環視著周圍的士兵,語氣平淡的說道:
“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了,那就不是想拚命的眼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