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吳記川飯,將一應物什搬回店,收拾妥當。
謝清歡隨何雙雙師徒歸府沐浴,孫福亦同路往其府上停放餐車;李二郎則回城東浴堂巷,順道將獨輪車歸還。
吳銘回廚房查看兩界門彈出的新消息。
【任務已完成,請確認!】
伸手輕點,界麵隨之跳轉。
獎勵已發放,老王距升級成為SVIP隻差不到十五貫。
順便看一眼“餐車升級”的任務進度。
【當前進度:76貫/100貫】
這個月還剩十天,怎都能完成。
退回至桌麵,點開“慢遞”選項,可慢遞的寶貝除二蘇的墨寶、歐陽修的匾額外,如今又多了一幅崔白的畫作。
快哉快哉!
當然,歐陽修的匾額和崔白的畫作要用來裝點門麵,短期內沒法寄至現代,二蘇的墨寶要等明年科舉塵埃落定,鈐上印章後才有望寄出。
這樣也好,吳家目前尚未做好收藏文物的準備,還得再沉澱沉澱。
吳銘在廚房刷了會兒宋史相關的視頻,等小謝洗完澡歸來,一如既往地囑咐幾句,自回家中歇息不提。
過了旬休,一切又重回正軌,午後歐陽發準時到店教學、蹭飯,夜間吳銘則同鐵牛駕著餐車滿城擺攤。轉眼兩天過去。
今天是宋代的十月廿三日,現代的11月21日。
近幾日冷空氣來襲,天府之國也驟然冷冽起來,一向多雲多雨的蜀都卻接連出了幾個大晴天,用柳宗元的話說,陽光燦爛到連狗看了都要驚叫喚的程度。
一千年前的東京城同樣沐浴在金燦燦的晴空下。
“二哥!快看!”
曾布立於船頭,以手遮眉,舉目眺望,但見高聳城牆已遙遙在望,忍不住興奮呼喊。
曾家六舉子數他年齡最小,又是初至京師,一時之間,情難自禁。
曾鞏同樣翹首望著那巍峨而熟悉的城牆,神色雖然如常,心緒卻頗為複雜。
想他在弟弟這個歲數時,尚在太學遊學,後又拜入歐公門下,寓居京師多年。如今雖已離京十五載,然回首往事,俱曆曆在目矣。
這已是他第三次進京趕考,前兩回皆折載,這回卻非隻身一人,而是攜弟弟曾牟、曾布,堂弟曾阜,以及兩位妹夫王無咎、王彥深一同進京。六人趕考,總該中一兩個罷?
船過水門,沿汴河駛入城中。霎時間,市井喧囂撲麵,但見兩岸車馬塞途,人流如織,屋宇櫛比,百肆雜陳。諸般雜耍、叫賣、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曾布左顧右盼,目不暇接,驚呼連連。
他隨兄長耕讀於南豐故,鮮少遠行。南豐雖非僻壤,然較之京師,自是遠遠不及,真教人大開眼界!曾鞏見狀不禁莞爾,恍若看見昔日初入京師的自己。
他收斂心神,招呼弟弟及妹婿:“且收拾行裝,準備登岸罷。”
船泊碼頭,六人及隨從下得船來,曾鞏熟門熟路,引眾人徑投位於城東新宋門附近的景德寺,於寺中賃下客舍安頓。
京中多故交,幸甚至哉,多年未見的摯友王介甫、忘年交梅聖俞皆在京,正可把盞敘舊。
但在此之前,須先謁見恩師。
曾鞏安頓好弟弟、妹婿,便於鄰近的鞍馬鋪賃了頭毛驢,跨鞍而上,得得蹄聲行過長街,徑往學士府宅投遞拜帖。
不巧,歐陽修今日在翰林院當值,翌日回家後方得門房通傳,登時喜上眉梢,吩咐道:“速速邀至寒舍一敘!”
仆役躬身領命,正欲退走,忽又被叫住:“且慢!”
歐陽修略一沉吟:“大郎可在府?讓他去。”
當仆役敲開歐陽發的房門,後者正在準備下午的教案。
人在家中坐,活兒從天上來。
南豐曾氏,曾鞏曾子固,父翁的得意門生。歐陽發久聞其名,卻從未晤麵。
不,幼時或許見過,隻是時隔多年,印象已全無。
既是父命,隻得走一遭。
得知對方宿於城東景德寺,歐陽發便打道麥秸巷,自吳記川飯門前路過,此時尚未到開張的時辰,然巷陌中已遠近飄香,真個饞人!
被這香氣一激,他忽然靈光一現,計上心頭。
行至景德寺,問明客舍所在,歐陽發大步入內,揚聲喚道:“子固兄”
立時便有一麵容清俊的小郎君自客舍迎出,觀其麵容,年齡倒與自己相仿。
歐陽發叉手行禮,表明來意:“小生歐陽發,奉父翁之命請子固兄至寒舍一敘。”
那小郎君自然是曾布。
他見對方麵生,正自疑惑,聞聽此言頓時一驚。
他雖不識得歐陽發,但京中豈有第二戶“歐陽”?當即叉手還禮,自報家門:“小生曾布,家兄外出采買未歸,歐陽兄若有閑暇,不妨進屋飲盞熱茶,稍待片刻。”
這時,曾阜和王彥深也出來相迎,邀其進屋稍坐。
盛情難卻,歐陽發隨三人落座室內,一邊飲茶一邊閑談。
得知對方一行足有六人,歐陽發脫口驚問:“諸君皆來趕考?”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此時進京自然是來趕考的,他又何必多此一問?
他隻是有點鬱悶,旁人考個解額似乎毫不費力………
曾布笑道:“今科或有幸與歐陽兄同年。”
同年即同榜進士,他見對方年齡與自己相仿,想來也是今科舉子,故有此一說。
本是拉近關係的話,歐陽發卻瞬間尬住了。
好在曾阜及時接過話茬:“子宣此言差矣,歐陽兄乃名門之後,倒不必經科舉入仕。”
曾布自也瞧出對方神情有異,哈哈一笑,輕描淡寫地揭過此節,轉而聊起東京的繁華去處。這可問對人了。歐陽發當即將京中有名的勾欄瓦舍、京郊的山水園林細細道來,如數家珍。談及市井食肆時,曾布問:“聽聞京中有一狀元樓,乃趕考舉子宴飲之首選,不知這狀元樓位於何處?”
“非也!”歐陽發大搖其頭,“時過境遷,如今的宴飲首選當數吳記川飯!隻是吳記生意火紅,有時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上狀元樓湊合一頓。諸君若能於吳記雅間訂得一席,縱使今科落第,此行亦不虛矣!”三人麵麵相覷,俱有些不以為然,心想這歐陽衙內競將市井食肆與科舉相提並論,未免過於誇大。三人雖來自小地方,卻也嚐過許多美食,此番進京,亦品味過沿途各州府的地方風味。
京中食肆固然眾多,說到底不過是匯聚了各地的菜式,就算有所創新改良,萬變亦不離其宗,滋味再美,又能美到哪兒去?
“吳記川飯……”曾布委婉措辭,“既是川飯,該是主打蜀地菜式的食肆,莫非竟強過正店?”歐陽發看出三人的不以為然,正色道:“諸君對吳掌櫃的手藝一無所知!莫說京中的七十二正店,縱是加上宮的二百禦廚,也絕難望吳掌櫃項背!”
當即化身大宋第一吳吹,將吳掌櫃幼時得神仙點化、賜酺宴上進獻佳肴、受官家之邀入宮設攤、達官顯貴登門求訂雅間等種種事跡添油加醋,娓娓道來。
三人越聽越驚,眼睛越瞪越大,心底那點不以為然瞬間消散一空。
但真正令三人為之意動,非往吳記一探不可的,當數歐陽發接下來這番話:
“吳記乃五月間開張的新店,今秋開封府試,在其店用飯的考生,足有半數以上中舉!若能飲得一碗及第粥,吃得一尾鯉躍龍門,今科何愁不中?”
歐陽發說罷,不禁輕輕歎息,心想自己就是差了一碗及第粥,故而遺憾落榜!
此乃天意,實非人力所能扭轉!
單是聽對方描述吳記菜肴的色香味,三人已接連吞咽唾沫,曾布忙問:“不知這吳記川飯位於何處?”歐陽發等的便是這句話,當即拍著胸脯豪爽道:“待會兒,令兄至寒舍與家父一敘,諸君便隨某往吳記一探。遠道是客,今日我作東!”
等不多時,曾鞏、曾牟和王無咎采買歸來,須在此寓居半年以上,自然要添置些家用。
歐陽發起身行禮,再度表明來意。
曾鞏擱下一應物什,無暇歸置,即刻動身。
曾布五人亦隨之同往,隻盼一嚐吳記川飯的珍饈,今科高中有望。
歐陽發引六人原路折返,順便介紹沿途的風景。
曾鞏畢競有十五年不曾進京,京中各處的變化不可謂不大,許多地方他瞧著也陌生,遠不如歐陽發熟稔“此處便是保康門瓦子,是城南最大的瓦舍,內有七座勾欄檔……”
“那便是狀元樓了,在七十二正店中,狀元樓隻排末流,還算價廉物美……”
曾鞏提醒道:“伯和,是否該轉而向南了?”
他昨日往恩師府上呈遞拜帖,行至保康門處便轉而沿保康門大街南行,再往西走橫街至歐陽府宅,一路走的都是主幹道。
歐陽發卻引六人穿進小巷中,笑道:“條條巷陌通寒舍,先西後南,先南後西,殊途同歸。這條麥秸巷,子固兄此前不曾來過罷?”
曾鞏搖頭稱否。
“惜哉!康莊大道固然繁盛,卻錯失一絕佳去處!”
六人不明所以,歐陽發也不過多解釋,隻在前領路。
行不多時,忽有異香襲來,眾人齊齊吸動鼻翼,臨近午時,本就空空的腹中立時擂起鼓來。曾布脫口道:“好香啊!”
適才途經狀元樓門前,雖也有菜香撲鼻,但斷無這般誘人!
又前行片刻,忽見一條長隊延綿至近前,其中排隊者竟不乏華服官人、青衿書生!
六人相顧愕然,忙詢問緣由。
歐陽發笑道:“再往前行。”
複行數十步,至隊伍盡頭,準確地說,是隊伍排頭,竟是一陋巷小店!
此店門扉緊閉,店外卻已排起數丈長龍!!
簷下懸一匾額,上書“吳記川飯”四字,筆力遒勁,委實不俗。再看落款,眾皆大驚失色。恩師怎會為一陋巷小店題匾?!
曾布三人不禁回想起歐陽發之前的種種論調,更覺其所言不虛!
歐陽發笑吟吟地揭曉謎底:“在此排隊者皆為吳記食客,吳記生意紅火,若不提早排隊,待吳記開市後再來,那便有得等嘍!”
略一停頓,對曾鞏的五個弟弟、妹婿說道:“諸君不妨先在此排隊,寒舍距此不遠,待某歸家稟明父翁,便來與諸君相會。”
五人齊聲稱善,他們本就是出來覓食的,遂至隊尾排隊等候。
歐陽發送曾鞏回到自家府邸。
“歐陽公!”
“子固!自滁州一別,便未再與君晤麵,迄今十數載矣!”
師生二人相見甚歡,閑話別來情狀,不必贅述。
歐陽發瞅準時機,插話道:“子固兄此番攜弟弟、妹婿五人進京,孩兒欲盡東道之誼,請其遊覽東京風光,品嚐吳記美食。”
“善!”歐陽修撚須微笑,“你且去罷!”
歐陽發卻不為所動,隻摸了摸腰間的裕褲。
意思再明顯不過:沒錢寸步難行!
歐陽修倒把這茬兒忘了,衝一旁的仆役使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回後院支取銀錢。
歐陽發又道:“子固兄才學過人,文名遠揚,孩兒仰慕久矣,願在吳記雅間訂一席好菜,為兄接風洗“這如何使得………”
曾鞏正欲婉言推拒,卻被歐陽修截斷話頭:“誒,這吳記的菜肴,別處絕無,隻此一家,你難得進京,不可不嚐。隻是………”
醉翁忽然話鋒一轉,看向大兒:“吳記的雅間早已排滿,連為父都訂不到,你卻有法子?”歐陽發斬釘截鐵:“孩兒定當盡力而為!”
歐陽修不禁對大兒有些另眼相看,看來這逆子並非一無是處,微微頷首道:“你若真能訂到雅間,便訂個五人席麵,屆時把王介甫、梅聖俞也請來。”
歐陽發心一算,這才四人,第五人莫非是………
“孩兒亦同席宴飲?”
“自然。”
歐陽發大喜過望,立刻告退而出。這雅間非訂到不可!
那仆役已取了銀錢候在門外。
他接過略略一數:“少矣!”
複又取足了銀錢,仰天大笑出門去。
吳掌櫃,我歐陽發又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