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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罷點心,歐陽修繼續麵陳公務。

    既假借奏對之名而來,自當全其議程。

    奏事畢,告退出殿,在內侍的引領下回翰林院當值。

    獨坐玉堂,歐陽修不禁輕輕歎氣。

    官家無意強召吳掌櫃入宮,此誠幸事,可萬料不到,官家竟欲紆尊降貴,親臨市井食肆!

    吳記肴饌之精妙,但凡嚐過一回,再難忘卻。

    此事有一則必有二,屆時,縱使官家不宣召吳掌櫃入宮,隻屢屢移駕出宮,亦不成體統!

    所幸,眼下距郊祀大禮尚有月餘。其後諸事,自有諸位相公擔待,即便貴為天子,亦不得逾禮妄為。歐陽修前腳剛走,趙希蘊後腳便入正殿:“爹爹!”

    見女兒麵露饜足之色,趙禎笑問:“你欲召吳掌櫃入宮設攤,我已遂你之願,此番可稱心否?”“此番固然稱心,隻是……”

    趙希蘊話鋒一轉道:“孩兒觀吳記食單,其上列有諸多古怪名目,若能逐一品嚐……”

    “莫要貪心。”趙禎語重心長,“怨隻怨你自己胡鬧,若非如此,而今或已出降,吳記肴饌,眼下便可隨意享用。”

    提及婚事,趙希蘊笑意頓斂,咕噥道:“那孩兒寧可終身不食吳記…”

    “蘊兒!”

    趙禎麵色微沉。

    趙希蘊知趣地閉嘴,心卻鬱鬱難平。

    她情願父皇依循舊例,將自己許與將門,聽聞狄家次子英武倜儻……

    這個念頭隻能暗藏心底,斷不敢宣之於口。

    見女兒神情黯然,趙禎終是心軟,溫言道:“為父應允過你,年節會攜你同訪吳記。君無戲言,屆時,你自可大飽口福。”

    至於郊祀之行,公主依製不得同往,故而無須相告,且容他先去吳記一探。

    送走何、謝二人,吳銘一行驅車趕往東郊。

    吳銘講述起入宮設攤的來龍去脈,隻挑重點的講,至於細節,相信說書人的演繹會比現實更精彩。事實也確實如此,聽罷吳掌櫃的講述,張鐵嘴思如潮湧,這頭可添油加醋、大做文章之處,比比皆是他略一琢磨,定下下一回的戲眼,題目就叫:趙官家三請無名氏,郭尚食九拜灶王爺。

    盡管吳掌櫃此行並未同郭尚食晤麵,但小說並非人物誌,自不必全然遵照事實。

    想那郭尚食嚐過吳記美食後,深感兩人之間的差距,直如天塹,意欲拜吳掌櫃為師,很合理吧?身為一個“自編自導自演”的說書人,不僅要有生花的筆杆子和利索的嘴皮子,更得具備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象力。

    自打吳掌櫃出宮,他便發覺過往行人無不矚目,這一路行來,途經的食肆,其掌櫃、店員更是投來複雜的目光,或驚疑,或豔羨,甚或略帶怨懟……

    靈感這不就來了!

    隻有獨角戲的小說不夠引人入勝,須得安排幾場對手戲。

    吳記區區陋巷小店,競得官家青眼,被召入宮中設攤。

    以礬樓、潘樓為首的正店自是既羨又恨,明下戰書,暗中使絆子。

    那間,靈感如江河滔滔,源源不斷湧現!

    張鐵嘴再度沉浸於自己的世界,時而手舞足蹈,時而念念有詞,想至妙處,忘情拍腿,大呼妙哉!吳銘三人早已見怪不怪。

    此行的確賺足了眼球,當四人一車途經高陽正店,連謝居安都特意臨軒觀望。

    賜酺盛會上,他受邀出席賜酺宴,未能親見無名氏其人,事後聽二郎提起,盡管二郎對這位吳掌櫃的手藝讚不絕口,他仍未往心去。

    手藝再好,說到底也隻是一介庖廚。

    謝家坐擁的三家正店,如今已交由二郎全權打理,亮兒做事素來周全妥當,遂讓他自行應對。不讓謝居安省心的是長子謝正瑜,偏生大郎又欠缺自知之明,謝居安斷不敢把水運事務全權交給他打理,故而心思多花在培養大郎上。

    自無名氏驅車入宮的那一刻起,消息便不脛而走,身為三家內城正店的東家,謝居安自是第一時刻獲知此訊。

    得過官家賜賞的食肆所在多有,可獲準入宮設攤的食肆,據謝居安所知,大宋立國近百年來,僅此一家!

    “此人當真是庶民出身?”

    謝居安立於高陽正店三樓樓閣的軒前,俯望著那輛奇特的餐車自人群中徐徐穿行而過,出言詢問。一旁的謝正亮答話道:“至少三代以內未有官身,現世亦無宗親在朝堂行走。孩兒也差人往吳相公府上打問過,和吳家應無關聯。”

    他口中的吳相公指的是前任參知政事吳育。

    浦城吳家乃名門大戶,吳育雖已離京出知地方,家族底蘊仍在,族親中不乏在朝為官者。

    “照你的意思,此人一無出身,二無背景,單憑手藝便獲官家青眼,得此前所未有之殊遇?”這話說出來謝居安自己都不信。

    他就是幹這行的,什珍饈沒吃過?

    這無名氏的手藝再高,難道還能高過正店鐺頭、尚食禦廚不成?

    卻不料,二郎竟煞有介事地點頭稱是。

    謝居安輕輕皺眉:“這吳記的菜肴真有這般美味?甚至遠勝本店?”

    謝正亮略一遲疑,終是點了點頭:“有!”

    “!”

    謝居安嗤笑出聲。

    高陽正店的鐺頭皆是成名已久的名廚,即便放眼整個大宋,也無人敢稱一個“勝”字,何況“遠勝”?這無名氏師承不明,多半是半路出家,真當手藝能從石頭蹦出來?

    但見二郎神色肅然,不似說笑,謝居安又不那篤定了。

    二郎自幼貪食,他這張嘴還是分得出好壞的。

    謝正亮問道:“八月間,何雙雙何廚娘突然宣布洗手,父親可曾有所耳聞?”

    “據傳是談成了婚事?”

    “非也!隻因何廚娘嚐過吳記的菜肴,自覺遠遠不如,眼下正隨吳掌櫃學藝。”

    ?ⅠⅠ”

    謝居安愕然瞠目。

    因大郎那段家醜,致使他對何廚娘的印象不佳。然何廚娘師從名廚,洗手前又是東京首屈一指的私廚娘子,手藝自不必說。

    此等人物競追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廚子學藝,足見二郎所言不虛。

    他興致頓生:“吳記可有雅間?你差人訂上一間,我父子二人同往一探!”

    “唔……”謝正亮略顯心虛地移開目光,“吳記的雅間一席難求,多少官宦貴胄都訂不到……”這話倒是不假,隻是有所隱瞞。

    事實上,這段時日,他又去吳記光顧了幾回,每回都不忘叮囑吳掌櫃為其預留一雅間。

    數日前終於傳來好消息。

    隻可惜,他已約了好友同往,他的好友自也是貪食之人,提前數日便焚香沐浴,欲以最誠摯最聖潔的狀態品嚐人間至味。

    此事不好出爾反爾,隻能苦一苦父親了。

    ………不若退而求其次,在店堂用飯,擠是擠了些,菜肴滋味同樣妙極。爹爹若欲前往,記得排號入內。”

    樓閣下,四人一車已穿過人潮,轉而東行,消失於轉角。

    吳銘心知肚明,此番入宮設攤,定會引起同行的關注。

    但應該不會出現張鐵嘴所設想的“對手戲”。

    即便是淪為吳記代餐的狀元樓,劉保衡惱歸惱,也隻能搞點小動作,祈禱吳記早日遷走,斷不敢痛下黑手。

    何況不與吳記直接競爭的內城正店?

    別的不說,單是歐陽學士親題的匾額及官家禦賜的棉衣,便足以震懾一切歹念。

    怕是隻有傻子才敢同官家青睞的食肆作對。

    正店掌櫃顯然不會是傻子。

    出麗景門,吳銘驅車一路東行,過東水門至清明坊,再度抵達王安石府邸前。

    “吳川哥哥!”

    王衡飛奔而出,這回比上回更興奮。

    她本以為要等下個旬休才能見到吳川哥哥,正掰著手指頭算日子哩!

    什叫驚喜?

    這便是驚喜!

    又想到下個旬休吳川哥哥會來家做菜,一連三個旬休皆有美食相伴,真似過年一般!

    王衡甜甜地叫一聲“吳川哥哥”,仍去左鄰右舍呼朋喚友。

    王安石夫婦及王秀、王芷緊隨其後。

    寒暄數語,吳銘道明來意,接下這份差事,並欲入王家灶房一觀。

    但在這之前,須先滿足小七娘的口腹之欲。

    “吳川哥哥,今日可有新肴?”

    “有的!此肴喚作烤冷餅,專為七娘而備。”

    薑撞奶便不做了,小謝、小何不在,隻他一個廚子,分身乏術。

    聽聞此肴是專為自己而備,王衡立刻挺起小胸脯,滿麵得意之色,她若是有尾巴,此刻便該翹到天上去了。

    不多時,烤冷麵的香氣便隨熱氣四溢散開,引得過往行人紛紛駐足側目。

    上個旬休來此地擺過攤,周遭住戶對這輛造型奇特的餐車印象深刻,這時又要圍攏上前,卻被李二郎和孫福婉言“勸退”。

    眼下隻招待王安石一家及七娘的小夥伴,等參觀完灶房出來再擺攤。

    吳銘手起刀落,將一份份烤冷麵剁成小段,麻利出餐。

    三家大人領著自家的孩童大快朵頤。

    嚐罷美食,王安石喚來兩個仆役看守餐車,張鐵嘴亦留在府外,吳銘三人隨一家五口步入府中。王安石一家雖寓居城郊,所賃宅院卻頗具規模。門庭開闊,屋舍儼然,穿堂入內,但見天井明淨,院中植有傲寒鬆柏,另有雪梅數枝,正含苞待放。

    吳銘忽然想起初中學過的一首詩:“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說起來,老王的詩歌他會背的真是不少呢。

    吳瓊攜王秀、王芷辭去,王衡嚷嚷著要同往,王安石被嬌纏不過,終是遂她的願。

    一路行至灶房。

    適才主家在外品嚐烤冷麵時,掌灶的鐺頭曹傑便得了消息,此時已令灶房雜役齊聚於灶房,迎接這位被七娘時常掛在嘴邊的“吳川哥哥”。

    “在下曹傑,久聞吳掌櫃大名!”

    吳銘查過相關資料,知道王安石懷念家鄉風味,特意從臨川雇請了這位曹鐺頭,他也是曆史上為數不多的留有姓氏的庖廚。

    立時拱手謙虛、恭維兩句。

    隨曹鐺頭進灶房觀覽,但見牆角堆碼薪柴,劈砍齊整;臨窗立有水甕,清水滿貯。雙眼大灶灶膛深闊,柴口、煙道分明,灶台寬大平整,不染纖塵,鐵鍋、銅釜、竹蒸籠等一應炊具亦潔淨如新,許是剛擦洗過。吳銘正欲誇讚曹鐺頭治廚有方,王衡冷不丁道:“吳川哥哥,你來評評理!我本想讓曹鐺頭做炸鮮奶,他竟說我異想天開,還說鮮奶不可入油鍋炸製。分明是他錯了,對不對?”

    曹傑立時麵露尷尬之色,卻又略顯好奇地看向吳掌櫃。

    鮮奶無法炸製,此為常識,他倒想聽聽吳掌櫃有何驚世駭俗的高論。

    吳銘笑道:“你二人都沒錯。鮮奶自然不能直接入油鍋炸製,須先對食材進行處理。貴府可有冰窖?”王安石給出肯定答複。

    吳銘接著說:“那便能做,待下個旬休,吳某可為曹鐺頭示範。”

    能做是能做,但口感肯定比不了吳記的出品,畢竟宋代隻有小麥澱粉和綠豆澱粉,做炸菜自然不如玉米澱粉、土豆澱粉。

    曹傑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忙推辭道:“此乃吳掌櫃的獨門秘辛,曹某豈敢偷師?”

    吳銘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無妨,權當切磋交流,往後七娘便可在家品味此肴。”

    “好耶!”王藏歡呼雀躍不止,“吳川哥哥最好了!”

    王安石亦不免對吳掌櫃另眼相看。百工技藝,素不外傳,吳掌櫃卻不拘於門戶之見,此等胸襟,委實罕見。

    曹鐺頭更是大喜過望,忙不迭叉手致謝。

    又閑話一陣,定下生辰宴的各色菜品生辰宴隻是個由頭,王芷的十歲生辰會在正日子慶祝。難得請吳掌櫃來家操持宴席,王安石甚至還邀請了三位知交,另有小孩一桌,共十五人用飯。含酬勞及食材成本在內,三十貫席麵。

    吳銘攜李、孫二人告辭而去。

    王衡一路送至門口,本想再要一份烤冷餅,卻被王安石無情地拽回府中。

    繼續擺攤,直至烤冷麵與蛋烘糕的食材售罄,吳銘這才收攤,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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