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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食肆皆會隨季節及應季的食材調整自家的菜品,吳記川飯亦不例外。

    冬季無疑是最不友好的季節,菜蔬品類尤為稀少,且因天寒地凍,菜肴難以保溫,不利於耗時較長的酒宴。

    以七十二正店為首的大型酒樓,可為雅間食客提供宮廷宴飲式的分餐製服務,或者幹脆推出暖爐宴。所謂暖爐宴,即將炭火裝入爐具,爐口往往會罩一個鏤空的網蓋,投入幾顆香料到尚有餘熱的爐灰中熏炙,營造出暖香浮動的氛圍。

    或烤肉,或涮菜,客人則圍坐在爐旁聊天、飲酒,吃現烤或現涮出來的熱菜。

    白居易有詩雲:“綠蟻新酪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描繪的便是圍爐把酒夜話的場景。

    酒樓的暖爐宴通常會安排專人服務,消費自然不低。

    吳銘也有意推出幾道適合冬天吃的熱乎菜,一邊煨煮一邊食用的幹鍋係列無疑是最佳選擇。幹鍋是自火鍋演變而來的江湖菜,說白了就是少湯亮油版的火鍋。因其口味濃厚,食材豐富,一經推出便大受歡迎。

    兩邊館子同時上新。

    幹鍋的主要味型為麻辣幹香,且是越吃越香,川味飯館可以保留原汁原味,吳記川飯則須照顧宋人的口味,調整味型,隻取其幹香椒麻,就算客人要求,也隻做微微辣。

    這都不是問題,幹鍋雖是川菜,但早已走出四川,遍及全國,不吃辣的地區後早已改良出不辣的版本。在川味飯館,可以推出一個幹鍋係列,但在吳記川飯,隻在雅間推出兩道菜品:幹鍋雞和幹鍋(千葉)豆腐,有不辣和微辣兩種辣度可供選擇。

    之所以不在店堂售賣,一是定價高;二是此菜需要用爐具持續加熱,把味道煨進菜,從而越吃越香。

    換言之,幹鍋須慢品,這與店堂追求快速翻台的目標背道而馳。

    當吳銘抱著精致的陶土爐具走進廚房,立時受到三個廚娘的矚目。

    不待小謝開口詢問,吳銘徑自道:“入冬了,店的菜品也該上新了,今日教你們做幹鍋。”幹鍋係列的做法不難,關鍵在於炒料。

    有的飯館會偷懶,拿火鍋底料來炒,無論選用哪種主食材,炒出來都是一個味道,做成了麻辣香鍋的模樣。

    而幹鍋做得好的飯店,每一鍋都是經過獨門秘方配製,味型各有差異,原本辣就有多種風味和變化,麻辣、酸辣、泡椒、怪味……不會讓人覺得單調乏味。

    不多會兒,廚房便飄蕩起濃鬱的辣香。

    這不過是仙家灶房的日常。

    何雙雙和錦兒剛入職那會兒,常被嗆得眼淚流,暗自腹誹仙人口味真重,如今已經習以為常。“孫福”

    吳銘叫來孫福,教他如何使用爐具加熱。

    他采購了兩種爐具,一種是最常見的酒精爐,用於川味飯館;另一種則是專為吳記雅間準備的陶土爐,現代的大路貨,放在一千年前便是珍品。

    他接著取出一個白色圓塊:“把這個放進爐膛,用火鐮點燃,將鍋具放在上麵即可。”

    一邊講解一邊演示。

    以前在狄公府上當差,孫福置辦過暖爐會,他有相關經驗,知道該怎做。

    令他吃驚的是,吳掌櫃竟以珍貴的蠟塊作燃料!

    不止孫福,三個廚娘亦是愕然瞠目。

    無怪四人有此反應,當一個東西長得像蠟塊,燃燒時像蠟塊,它不是蠟塊,難道還能是固體酒精?固體酒精算是高配的蠟塊,火焰均勻,燃燒溫度更高,且不會滴蠟,也不會產生煙塵和黑色殘渣。或許正因如此,兩界門才準許其通過。

    吳銘打算用它來加熱幹鍋,以及出攤時引燃木炭。

    倘若旁人問起,他便指酒精為蠟。

    宋代沒有石蠟,隻有蜂蠟和蟲蠟,後者多產自蜀地,故又稱作川蠟。川飯店以川蠟待客,很合理吧?又因一支蠟燭的市價高達兩百文,這部分成本自然要算進菜價。

    吳記雅間,主打一個高端!

    幹鍋係列另有一個好處:該係列是熱菜少數適合外帶的。

    隻不過,吳記生意火爆,光是接待堂食的顧客,已略顯捉襟見肘,哪還有工夫接“外賣訂單”?幹鍋外帶僅限於本店的會員,且要自備爐具,算是會員福利。

    天氣轉寒後,吳銘便不再給醉翁供應除鹵肉外的酒食。

    歐陽修曾遣人來討要適合熱飲的玉髓,吳銘自是婉拒。賣給對方冰鎮啤酒純屬意外,在取得釀酒權之前,他不會公然售賣私釀。

    又遣人欲訂雅間,吳銘隻能說聲抱歉。雖說會員享有優先預訂雅間的福利,但已經訂出去的雅間,自然無法“改簽”。

    寒食節那日,醉翁意欲請他上門操持暖爐會,吳銘再度婉拒。

    回頭想想,近些日子,他已對本店尊貴的SVIP達成三連拒,實非待會員之道。

    是以,待醉翁家的仆役前來打包鹵味,吳銘便將幹鍋可外帶之事告知。

    那仆役拎著食盒回府稟報,不多時,又捧著陶鍋匆匆趕來。

    “老爺要一份幹鍋豆腐,微辣。”

    一連好幾個月,幾乎每晚都吃吳記的菜肴,如今的歐陽修多少能接受一點辣味。

    千葉豆腐其實並非傳統豆腐,而是以大豆分離蛋白、木薯澱粉、植物油為主要原料,添加鹽、糖、增稠劑等輔料製成的大豆蛋白製品。

    為方便宋人理解,故而抹掉“千葉”二字。

    吳銘三下五除二搞定,盛入食客自備的陶鍋中,蓋上蓋子。

    遞交時,仆役問道:“吳掌櫃下個旬休可否得空?”

    咋的,還想請我上門做菜啊?該福利一年僅享一次,今年已經用過,等明年吧……

    吳銘心想著,據實以告:“下個旬休要入宮設攤,恐怕脫不開身。”

    入宮設攤?!

    仆役滿麵驚愕,他在翰林學士府上當差多年,自然知曉宮規森嚴,豈是說進便能進的?

    若吳掌櫃所言不虛,定是受了官家之邀!

    好一會兒才斂起失態,又問:“那下下個旬休哩?”

    “下下個旬休,已和旁人有約,要為其上門操持宴席。”

    “省得了。”

    仆役不再多問,捧著陶鍋,告辭而去。

    盡管蓋了蓋子,仍有絲絲縷縷的濃香隨熱氣溢出,鑽入沿途行人的鼻中,勾得無數過客駐足側目,喉頭連滾。

    連他自己都直咽唾沫,恨不得立即為老爺試毒。

    隻可惜,老爺從不讓人試毒,他日日替老爺打包吳記的菜肴,卻隻嚐過一回鹵味,還是之前壽宴上剩下的邊角餘料。

    端的好滋味!

    回至府邸,仆役燃起小火爐,將陶鍋置其上煨熱,順帶將吳掌櫃的答複如實回稟。

    “入宮設攤?!”

    素來沉穩的歐陽修罕見地情難自禁,聲調陡然上揚。

    仆役心頭一顫,忙道:“確為吳掌櫃親口所言,是真有其事還是借故推脫,小的實難分辨…”仆役對此心存疑慮,歐陽修卻篤信不疑。

    雖說此前未有召坊間庖廚入宮設攤的先例,然天子召庶民入宮覲見,時而有之,或可比照。但得特旨,庶民出入大內不算僭越。

    官家前番欲召吳掌櫃進宮任禦廚之職,為群臣所阻,看來此念並未打消,眼下又打起餐車的主意。設攤倒是無妨,唯恐官家嚐得吳掌櫃的手藝,龍顏大悅之際,強留其於宮中,那便大事不妙!萬萬不可!

    歐陽修尚指著吳記的菜肴過冬哩!

    正思索對策,仆役已揭開鍋蓋,一陣濃香霎時隨熱氣撲了滿麵。

    歐陽修的視線立時被鍋中菜肴所吸引,但見金黃的豆腐層層疊疊,肥瘦相間的肉片錯雜隱現,油光潤澤,青蔥紅椒點綴其間,熱氣裹挾著椒麻豆香嫋嫋升騰,直往鼻子鑽。

    三個小歐陽暗自垂涎,眼巴巴望著父母,待雙親動筷,立時緊隨其後。

    歐陽修夾起一片豆腐張口咬下,呼!熱氣溢滿唇齒,帶著幾分燙。

    外層微酥,顯然入滾油炸過,內綿密軟糯,淳厚的豆香隨醬汁在舌尖上彌漫開來,鹹鮮打底,椒麻辛氣與絲絲縷縷的辣味交融,柔和而恰到好處,越嚼越覺滋味豐富。

    吞咽入喉,腹中暖意漸生。

    冬日合該食熱肴,委實香極!

    更令他驚異的是,這豆腐的質地迥異尋常,定又是吳掌櫃獨門秘製之物。

    千絲豆腐以雪白細膩見長,一品鍋的豆腐以蓬鬆多汁取勝,此豆腐彈牙富有嚼勁,且飽吸醬汁,各具風味。

    為一肴而製一物,足見吳掌櫃匠心之深、求精之嚴,無怪乎京中數萬庖廚,皆難以望其項背!三個小歐陽落筷如飛,競相取食。

    正所謂“兄終弟及”,長兄既無福消受,他那一份自當由三個弟弟代為享用。

    翌日。

    四更時,朝馬動,上朝百官齊聚於待漏院中等候宮門開啟。

    “文相公、富相公!”

    歐陽修尋見文彥博、富弼、韓琦等同道,將吳掌櫃將於旬日進宮設攤之事告知。

    “………我已遣人問明,吳掌櫃競欲獻兩味新肴,連我等亦未曾嚐過滋味!倘若官家嚐罷,龍顏大悅,隻恐進宮容易出宮難!”

    “永叔所慮極是!”

    眾人聞言,無不頷首。

    莫說官家,便是在場諸公,誰不想延請吳掌櫃入府掌灶,日日為自己烹製珍饈?

    “然則……”韓琦沉吟道,“此為奉詔設攤,若籌劃得宜,無僭越之虞,未為不可,我等無由諫阻。”歐陽修長歎:“某正為此躊躇,特請諸公謀斷。”

    富弼撚須略思,忽道:“某有一策…”

    遂壓低嗓音,細語良久。

    眾人聽罷,皆拊掌笑讚:“善哉!此計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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