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謝家登門
百官宴畢,趙禎雖有些許遺憾,然群臣盡歡,並相約日後同赴吳記雅間品肴。
奈何吳記雅間本就搶手,經此番官家賜賞,更是一席難求。
熟客自恨不能日日光顧,新客聽聞吳記菜肴獨步東京,也盼著早日嚐鮮。
越是一席難求,越顯珍貴。
現如今,宴客於礬樓已不足矜;能設席於吳記雅間,才叫排場!
此次擺攤的引流效果大大超乎吳銘的預期。
自今早起,登門詢問者便絡繹不絕,且大多非富即貴:禁中內侍官宦宗室的隨從豪商巨賈的家仆……不一而足。
說來也巧,李憲前腳剛走,福康公主的近侍梁懷吉後腳便至。
吳銘藉機攀談幾句,方知對方身份。
唐代的公主往往權勢甚大,或開府,置官屬;或權傾朝野,不可一世;甚或覬覦皇位。
宋代汲取前朝教訓,不許公主置邑司備官屬,非但沒有任命官員之權,即使為自己的丈夫或子孫請求加官進爵,也往往被拒絕。
福康公主算是一個例外,盡管權勢遠不能同前朝公主相比,但她所受的恩寵堪比皇太子,不僅是宋代第一個行冊封禮的公主,一向節儉的趙禎更豪擲數十萬貫為長女建造府邸。
公主宅如今正在緊鑼密鼓地修建中,前幾日出門擺攤,碰巧路過,吳銘遠遠看了幾眼。
和李憲一樣,梁懷吉也詳細問明店的招牌菜,索了份食單,最後打包了一份鹵味帶走。
引流來的食客多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本是衝著雅間而來,自恃身份,不願擠於喧鬧店堂。
得知雅間早被訂滿,隻好退而打包,而在吳記適合外帶的菜肴中,鹵味顯是首選。
打包者眾,以至於未及午市開張,鹵味便已售罄。幸而吳銘早有預料,增加了食材的采購量,忙又鹵上一大鍋。
劉保衡看得眼紅不已。
他見吳記昨日得了官家賜賞,料定今日必將貴客盈門,而以吳記現今的規模,不可能悉數容納。
這何嚐不是狀元樓的機會?
他一早便派人在吳記周遭發「宣傳單」攬客,還真被他引過去不少欲求雅間而不得的食客。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劉保衡卻笑不出來。
因為這些客人皆是慕吳記之名而來,堂堂狀元樓,成了對家的「代餐」不說,還要被人拿來比較,屢遭挑剔:
「這蠶絲豆腐,仿的吳記罷?」
「這假螃蟹照吳記可差遠嘍!」
「嚐過吳記,別家都難入口!真真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諸如此類的點評,他今日已聽過不知多少回。
更有甚者,竟問:「這荔枝腰子,怕也是仿的吳記罷?」
劉保衡氣急:「分明是他家仿的我家!」
那人嬉笑:「嘿!人家仿的倒比你家原版的強?」
眾人哄笑,唯獨劉保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真個氣煞人也!
亦有不拘小節的貴客,不懼店堂簡陋,甘願排號苦候。此皆一等一的「吃貨」,體型便是明證,譬如謝家次子謝正亮。
賜酺宴後,吳記川飯在行內聲名鵲起,京中各大食肆皆探過吳掌櫃底細,謝正亮也不例外。
據悉,這位吳掌櫃不過一市井小民,既非高門之後,亦無名師傳承,似乎不足為慮。
謝正亮卻覺得,此事透著古怪。
吳記川飯五月間才開張,至今不過四個月,若毫無家底,何以能聘得何廚娘掌灶?
遂遣人細細探問,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原來何廚娘入吳記掌灶是八月間的事,在此之前,狄樞密使歐陽學士及一眾文人書生,已是吳記的常客。
換言之,吳記絕非單憑何廚娘撐場子,那吳掌櫃的手藝,隻怕不在其下!
謝正亮本就有意往吳記一探,次日正午,便令小廝備轎,直奔朱雀門外麥秸巷。
落轎四顧,不禁一愣。
他早知吳記是陋巷小店,可萬沒料到竟簡陋至此!
可即便環境不佳,店內依然座無虛席,門外更有十數人等候!
這……此間菜肴的滋味得有多驚豔?!
一念及此,謝正亮忍不住連咽唾沫。
跨進店內,濃鬱的菜香霎時撲了滿麵,他使勁吸嗅,目光掃過桌上的各色菜肴,喉頭滾動得越發頻繁。
咦?!
他赫然發現,滿堂食客幾乎人手一隻琉璃杯,觀其質地,竟似比自家正店的更晶瑩剔透!
怪哉!說好的市井小民哩?
張關索立時上前招呼:「小店客滿,若要用飯,請先取號於店外稍候。」
說著遞過一塊掌心大小的木牌,其上刻有一個醒目的「十」字。
「???」
竟還有這等規矩?謝正亮略顯錯愕。
張關索見對方衣著不俗,本以為他不會接,此前便有不少富家子弟因排號拂袖。
謝正亮卻毫不猶豫地接過木牌。
適才隻是略略一掃,他已瞧見許多新奇肴饌,每一樣看著都極其誘人,腹中饞蟲已被引動,今日非得飽餐一頓不可。
他轉身朝店外走去,恰在此時,李二郎掀簾而出,瞥見那豐腴圓潤的體型,上完菜便追出去確認,趕緊回後廚報信。
謝正亮原本不是很餓,但被店的香氣一激,肚皮已咕咕作響。
饑餓令等待倍加漫長。
許久,終於聽見呼喊:「十號!」
謝正亮立刻鑽出轎子,大步進店。
李二郎招呼他落座,一邊抹桌一邊寒暄:「客官瞧著眼生,可是頭回光顧小店?」
謝正亮點頭稱是。
「那客官算是來著了!」李二郎順勢道,「既是初至,小店有三樣佳肴不可不嚐:清炊白魚,魚香肉絲及千絲豆腐。客官一人獨食,要這三樣菜足矣。」
「好,便依你所薦。」
謝正亮爽快應下。
李二郎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立時回後廚報菜。
果如吳掌櫃所料。
適才,李二郎認出來者是謝鐺頭的二哥,趕緊回後廚報信。
謝清歡嚇得手中菜刀差點落地,小臉煞白:「二哥來抓我了?!」
吳銘麵色如常:「若是來抓你,早衝進來了。定是來吃飯的。」
李二郎點頭如搗蒜:「是咧!他接了排號牌,規規矩矩在外頭候著哩!」
謝清歡稍微鬆一口氣,但想到滿東京搜尋自己的家人近在咫尺,僅一牆之隔,仍覺緊張不安。
吳銘將鍋中菜肴裝盤,心已有主意:「你二哥既是個好嘴兒的,你便親手做幾道菜,讓他嚐嚐妹妹的手藝。」
「啊!我?」謝清歡驚得瞪圓了眼。
「啊什啊?你不是總嚷嚷著想掌勺?機會來了,卻又不敢?」
「我敢!」
立刻又蔫下來:「可弟子攏共也不會幾道菜……」
「就做你會的。」
吳銘轉而囑咐李二郎:「待會兒你便給他推薦清炊白魚魚香肉絲和千絲豆腐……」
此時,李二郎的報菜聲傳進耳朵,謝清歡一顆心噌一下提到嗓子眼。
萬沒想到,頭回正式掌勺,竟是款待親哥!
自己的哥哥自己了解,她這二哥嘴刁得緊,若是做得不好,豈非砸了師父的招牌……
見徒弟緊張,吳銘寬慰道:「這三樣菜你最拿手,照常做便是,錯不了。正好讓你二哥瞧瞧你這數月所學,萬一將來謝家得知你在此學藝,他或能體諒一二。」
師父所言在理。
家中若論誰最可能理解她,非二哥莫屬。
謝清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忐忑。想到待會兒二哥嚐菜時的神情,不由得生出幾分期待和幹勁。
何雙雙讓出二灶之位,笑道:「我給你打下手。」
她著手剖魚,謝清歡則取出一方內脂豆腐置於案板。
微微閉眼,再睜眼時,已將雜亂的思緒拋諸腦後,手執薄刃,眼中唯餘案板上雪白的豆腐。
刀隨指移,疾退疾落,刃快無影,咚咚之聲不絕於耳,節奏始終如一。
正如師父所言,此菜她已練過多次,隻要保持平常心,斷無出錯之理。
豆腐浸入清水,立時化作千縷銀絲,細如發線,根根分明。
看著水中盛放的豆腐花,謝清歡頓覺信心倍增。
……
「清炊白魚魚香肉絲——」
李二郎端上飯菜。
謝正亮早已迫不及待。
舉筷率先夾向那前所未見的魚香肉絲。
入口隻覺肉絲滑嫩異常,裹著濃稠醬汁,鹹鮮打底,繼而湧起些許酸甜,其間又隱含一絲酸辣,諸味調和融洽,委實新奇,細細咀嚼,倒真似有幾分魚香,異常下飯!
扒拉一大口飯。
噫!
這米飯,米粒晶瑩飽滿,粒粒分明,顯是選用上等的精碾細米,咬下去軟糯微彈,蒸煮得恰到好處。
接著品嚐清炊白魚。
此菜同南食名菜酒炊淮白魚近似,奇怪的是,分明用的是尋常白魚,可這魚肉之細嫩,幾近入口即化,其清鮮腴美竟不在淮白魚之下!
餓歸餓,謝正亮並不急於進食,而是細嚼慢咽,品咂滋味。
不多時,李二郎呈上最後一道菜:「千絲豆腐——菜齊了,客官請慢用!」
「?!!」
謝正亮的反應和每一個初見此菜的人如出一轍。
李二郎看在眼,難掩笑意。
「這……這是豆腐?!」
謝正亮瞪著碗中的千縷銀絲,難以置信,更不忍落勺破壞這如畫般寫意的湯麵。
此等刀工,堪稱神乎其技!
遲疑再三,終是舀起一勺。羹湯入口,幾乎感覺不到實質,柔若無物地滑入喉中,唯餘溫潤的豆香與濃鬱的鮮香彌漫唇齒。
他本就食量過人,又刻意細品,直吃到臨近打烊,店中食客漸稀,方才將盤中珍饈一掃而空,腹飽意滿。
忍不住想:此等美味,清歡若在,定當歡喜。
念頭剛起,複又思及:清歡五月出走,京中稍具規模的食肆,父親已遣人暗查過,卻杳無音信。
莫非竟藏身於這等小店?
轉念一想,五月間吳記初開,以清歡那挑剔性子,多半瞧不上。且吳掌櫃能用一等琉璃杯待客,顯然家財雄厚,既雇得起何廚娘,又豈會收來曆不明的新手為徒?
正自胡思亂想,忽見布簾一掀,吳掌櫃信步而出。
「謝掌櫃,久仰!」
見禮罷,吳銘照例詢問食後感。
「妙極!」謝正亮由衷稱讚,「這魚香肉絲諸味交融,令人唇齒一新!清炊白魚火候精純,魚肉鮮美不輸淮河所產,難得!千絲豆腐最是驚豔,刀工通神,匠心獨運,教謝某大開眼界!」
略一停頓,話鋒一轉道:「吳掌櫃身負絕藝,卻屈居陋巷小店,委實屈才。謝家在內城有三家正店,眼下是謝某在打理,吳掌櫃若不嫌棄,可任擇其一經營。」
吳銘聽得出對方話示好的意味,笑而婉拒:「謝掌櫃美意,吳某心領。此間雖陋,勝在清閑自在。」
謝正亮本不指望他應允,不過是示好之舉。
此人不僅備受當朝文武追捧,又蒙官家青睞,前程不可限量,自當結善緣而非交惡。
「惜哉!」謝正亮拍拍渾圓的肚腩,笑容真摯,「某自幼貪嘴,觀此身量便知。貴店菜肴新奇味美,某恨不得日日叨擾!」
隨即斂容正色:「吳掌櫃或已知曉,謝家以販運四方珍稀食材起家。掌櫃的日後若需采買,不必去那市集鋪戶,可直接從某處支取,價必公允,可省下不少本錢。」
吳銘依然婉拒:「謝掌櫃厚意,吳某愧不敢當。」
「吳掌櫃切莫見外!某生平最敬服手藝卓絕之人,隻盼吳掌櫃多出新肴,還有那最緊要的——」
他忽然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若有雅間空出,萬望為謝某預留一間!」
還以為是什要緊事……
吳銘啞然失笑,當即點頭應下。
謝正亮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告辭離去。
吳銘目送對方登轎遠去,心想此人確是個經商之才,起碼格局夠大。
轉身回店,卻見灶間布簾掀起一角,謝清歡正探頭探腦,鬼鬼祟祟向外張望。
適才兄長的盛讚,她一字不落聽在耳中,嘴角早已高高揚起,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見師父歸來,她忙問:「二哥走啦?沒瞧出破綻吧?」
吳銘搖頭,見她眉飛色舞,有些得意忘形,遂板起臉道:「杵在此處作甚?還不快去做員工餐!」
「這便去!」
謝清歡立時縮回腦袋,一溜煙奔回廚房忙活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