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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派去抓桑落的人就回來了。

    連帶著回來的還有趙雲福。

    “桑落呢?”太妃冷聲問道。

    趙雲福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啟稟太妃,桑大夫家中突逢變故似乎瘋了... . .”

    太妃眉頭一擰:“瘋了?”

    “昨日微臣帶仍在丹溪堂清理,到今日早晨,搜出三十多具屍首,但沒有桑大夫她父親的。桑大夫在院中跪了一整夜,晌午之前,突然站起來就走。”

    太妃追問:“去了何處?”

    趙雲福辯解:“她買了幾隻活雞,幾隻活兔,說是要祭祀。我們的仍要跟上去,她就突然不見了。”京中一處僻靜院落。

    昭懿公主一身金線暗繡的鸞鳳玄色錦袍,站在高閣之上憑欄遠眺。她手中把玩著一枚通體烏沉、喙尖淬著一點冷光的鶴喙錐,如同撫弄一件尋常的玩物。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莫星河無聲地出現在樓梯口,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帶著不易察覺的癡迷與敬畏。“義母,鄭然大軍三日後抵達京城。所有兵器,可盡數交割。”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疑慮,“隻是京畿大營尚有武安侯坐鎮,禁衛統領亦是能人,強攻內城,恐非鄭然所長。”

    昭懿公主並未回頭,隻將手中的鶴喙錐對著遠處宮城的方向,虛虛一點,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誰說我要用鄭然那頭蠻牛攻城了?”

    莫星河一怔:“.……”

    “我要用的人,”她緩緩轉過身,屋簷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已經被宮那個老寡婦,親手送出了樊籠。”

    莫星河失聲道:“顏如玉?”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更有一絲壓抑不住的嫉恨,“他早已背叛您,如何肯為您所用?!”

    “背叛?”昭懿公主輕笑一聲,清脆而冰冷,“情愛,才是這世間最牢靠的枷鎖。男人一旦陷進去,便是最趁手、也最鋒利的刀。”

    她踱步走近莫星河,錦袍下伸出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指尖輕輕拂過他緊繃的下頜,“桑落在我手,他顏如玉,敢不聽話?”

    莫星河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那根冰涼的手指。借著閣樓窗格透入的微光,他清晰地看見義母發髻底下那幾縷未被遮掩的銀絲,以及她微側臉時,眼角浮現的幾道淺淡卻不容忽視的細紋。心頭猛地一刺,競有些走神。

    “丁墨?”昭懿公主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悅的審視,“你在想什?莫不是……心疼那個桑落了?”

    “不!絕無此事!”莫星河悚然一驚,立刻收斂心神,斬釘截鐵地矢口否認,“桑落不過是一顆棋子!孩兒隻是……隻是擔心京畿大營那三萬兵馬。”

    “杞人憂天...”昭懿公主打斷他,語氣帶著掌控一切的慵懶與輕蔑,“唐伯庸此人,我了解得很,此人跟他名字一樣,是個庸才。呂蒙一死,鄔家戍邊,留下的人毫無威望可言。倒是呂蒙身邊的副將,”她頓了頓,看向莫星河:“他和鄭然一樣,蟄伏多年,隻待我一聲令下。”

    見莫星河臉上露出驚訝之情,她的語調愈發裝滿成算:“待顏如玉領著那五萬歸鄉將士入京,那老婦才會嚐到被人背叛之苦。”

    莫星河恍然大悟:“呂蒙死了已有兩日,還需停靈五日。老寡婦自然不會回宮。三日後顏如玉帶兵入京,那老寡婦為平亂局,必調京畿大營出城鎮壓。待人馬到了京中一”

    昭懿公主滿意地笑了,舉起鶴喙錐淩空一劃:“我們的人便可斬殺唐伯襄,再以“救太妃、殺鶴喙’之名,合圍大將軍府!”

    “宮中還有我們的人盯著那個奶娃娃!小皇帝在手,還怕那老寡婦不就範?”莫星河眼中瞬間爆發出狂熱的光芒,“義母神機妙算!用人、用兵,用計,無人可及!孩兒愚鈍,到今日才堪堪明白義母的全盤謀劃!”

    話音未落,樓梯處傳來急促卻輕悄的腳步聲,一名黑衣人躬身稟報:“桑落去了樓主舊宅,在院子中央大喊一一求見公主。”

    莫星河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看向義母。

    昭懿公主隻是微微一怔,旋即發出一聲極輕的、仿佛早已料到的低笑:“……倒還不算太笨!膽子也大。帶她來吧。”

    那人有些遲疑:“她手還提著四隻活雞、兩隻活兔。”

    桑落又要做什?別是有什盤算。

    莫星河皺起眉,想起上次她給義母下的“排氣藥”,折磨了義母好多日。

    這個時候來,一定有詐!

    “義母,將她留在那個宅子,用來牽製顏如玉就好。”莫星河心中沒有底。“何必帶來?若泄露了您的布局,如何是好?”

    昭懿公主卻很是想與桑落見一麵。

    活雞?活兔?

    莫非就能抵過自己的千軍萬馬?

    她不信。

    很快,桑落被弄暈了帶進這,連帶著那些雞和兔。

    昭懿公主站在閣樓,居高臨下地看著空曠的庭院之中,剛剛轉醒的桑落。

    桑落隻穿著一身沾染了煙灰素色布襖,頭發簡單地用一根木珠簪子束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頰邊,唯有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如同浸在寒潭的墨玉,燃燒著冰冷而平靜的火焰。

    “昭懿公主。”桑落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庭院中,帶著穿透一切的冰冷,“你要我,我來了。”

    一扇厚重的木門緩緩開啟。

    昭懿公主拾級而下,玄色金繡的錦袍在幽暗的光線下流淌著冰冷的華澤。

    桑落抬起頭,目光穿透庭院中的風,直直落在昭懿公主身上,臉上無悲無喜,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你倒沉得住氣。”昭懿公主的聲音帶著一絲被冒犯的不悅,她期待的是絕望、是哭喊、是跪地求饒,而非這種令人惱火的鎮定。

    她輕輕一抬手。

    兩名黑衣人立刻從側院拖出一個血淋淋的人影,狠狠摜在桑落腳邊!

    “落丫頭!快走,別管我!別讓公子一”柯老四嘶啞地吼著,話未說完,一名黑衣人猛地抬腳,狠狠跺在他右腿膝蓋上!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啊”柯老四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身體瞬間蜷縮如蝦米,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汙滾落。桑落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但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昭懿公主想要看到的驚慌失措,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目光再次迎上那片陰影,聲音平靜得可怕:“你如此折磨晏珩僅存的老仆,就不怕寒了他的心?若他心寒了,公主這柄最趁手的刀,怕是不好用了。”

    “嘖,牙尖嘴利。”昭懿公主的唇角掛起一絲無趣的嘲諷,隨即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我也明白,你是在試探我,想知道你爹是否還活著。”

    她踱步上前,玄色的袍角掃過冰冷的石磚,“好,我成全你。”

    她再次抬手。

    另一名黑衣人推操著一個同樣狼狽的身影從暗處走出。

    正是桑陸生。

    他臉上帶著瘀青,嘴角滲血,但眼神卻亮得驚人,一看到桑落,立刻嘶聲大喊:“閨女,你怎來了?爹不怕死,爹都一把老骨頭,死了又如何?這毒婦害死了那多人!她不得好死,將來必定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旁邊看守的黑衣人眼中戾氣一閃,抬腳就要踹向桑陸生的腿彎!

    “且慢!”桑落拔高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那黑衣人的動作頓住了。

    昭懿公主滿意地笑了,那笑聲如同毒蛇吐信:“這就對了。桑落,你終究還是在意。”

    她看著桑落不再平靜的臉,心中湧起一絲扭曲的快意。

    人,隻要有情緒,就能被掌控。

    桑落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目光轉向地上掙紮的雞兔,再看向昭懿公主:“晏珩能出宮,皆因我有所察覺。今日我既敢來,自然也留著後手。晏珩,他義母才智無雙,世間難有匹敵者。今日,我有一題,若公主答得出,我便告知你我的後手。若答不出……”她頓了頓,“也無妨,左右不過幾隻畜生。”“哦?”昭懿公主似乎被勾起了興致,“說來聽聽。”

    桑落抿抿唇,說道:“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昭懿公主沉默片刻,隨口回答:“如此粗淺?雉二十四,兔一十一。”

    桑落緩緩搖頭:“公主錯了。如此算下來,僅有九十二足。”

    昭懿公主顯然不耐煩了,她對這種算學遊戲並無太大耐心,更覺得被冒犯。她冷哼一聲,一名黑衣人立刻上前,手起刀落!

    “噗嗤!”

    寒光一閃,一隻灰兔的兩條後腿被齊根斬斷!血,在地上蔓延開來。

    兔子發出短促淒厲的尖叫,在血泊中抽搐!

    “現在,足數變了?”昭懿公主的聲音帶著殘忍的玩味。

    桑落看著那垂死掙紮的兔子,眼神沒有絲毫波動,指著一旁的兩條斷腿:“公主,斷腿仍在,足數未昭懿公主眯了眯眼,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冰冷:“桑落!你是在消遣我?憑這幾隻畜生和這粗鄙算題,就想救你爹?”

    她不曾留意,在不經意之間,自己的情緒已經被桑落刺激得生了變化。

    “自然不是。我來,就沒想著公主能放過我和我爹,”桑落淡然地迎向昭懿公主,“公主殿下才智無雙,不如我們玩個更有趣的遊戲?”

    她指著地上剩餘的雞:“此處有雞四隻,公主傷一隻,我便救一隻。每次隻能下一刀,傷及位置不可相同。若我當場救活,公主需回答我一個問題。若我救不活,我便回答公主一個問題。如何?”庭院中一片死寂。隻有那隻斷腿兔子微弱的掙紮聲。

    昭懿公主凝視了桑落許久,那冰冷的審視仿佛要將她穿透。良久,一聲輕笑打破了沉寂:“好。我倒要看看,你這雙摸遍男人的手,能玩出什花樣。”

    遊戲開始。

    昭懿公主沒有絲毫猶豫,纖手隨意一指,一名黑衣人立刻上前,手法快如閃電!

    “哢嚓!”一聲脆響,雞頭應聲而落!鮮血如泉湧出,雞身在地上撲騰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幹淨利落,毫無救治的可能。

    “願賭服輸,公主請問。”桑落說道。

    昭懿公主看著那斷頭雞,眼皮都沒抬一下:“「不倒翁’的藥方”

    桑落毫不意外她會問這個:“是個單方,西王母草。”

    昭懿公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想不到竟是如此簡單的方子。於是又指向一隻雞:“胸腹。”黑衣人上前,鋒利的短刀精準地劃開雞腹!腸子混合著鮮血瞬間湧出!雞發出淒厲的尖叫,翅膀瘋狂扇動,雙爪來回蹬動,眼看活不成了。

    桑落立刻上前救治:“請公主借藥箱一用。”

    昭懿公主允了,讓人遞上藥箱。

    桑落取出針和桑皮線,試圖縫合。但失血過多,髒器暴露,縫合極為艱難。最終,雞在桑落手中劇烈抽搐了幾下,咽了氣。

    “呀,可惜。”昭懿公主笑得得意,又問:“海檬樹之毒,解藥方劑是什?”

    桑落同樣幹脆,找了一塊帕子擦去手中血汙:“想必公主也知道,解藥方劑源自“不倒翁’,隻是製藥之法十分繁雜,不若給我一支筆,我寫給公主。”

    昭懿公主讓人上了紙筆,桑落仔細將製藥過程寫了出來,交給她。

    昭懿公主捏著紙看了又看,心中大呼精妙。看向桑落的眼神卻更加怨毒。

    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竟然能想出如此舉世無雙的製藥之法?若留下性命,隻怕是個威脅!待事情一了,必須將桑落殺了,方可以絕後患。

    將桑落的結局想定,昭懿公主也決定聽一聽桑落想要問什:“斬它一翅。”

    黑衣人依言,刀光一閃,一隻完整的雞翅帶著血線飛落!公雞發出尖銳的悲鳴,斷翅處鮮血淋漓!桑落立刻用繩捆住雞身,再用黑布蓋住雞頭,雞動彈不得。桑落很快找出幾根主要的斷裂血管,用極細的銀夾夾閉,再挑著血管斷裂之處,從衣裳上抽出幾根細細的蠶絲,穿在針上,認真縫合起來。聽說過桑落可以斷肢縫合,可沒想到這細的雞血管她也能縫合,

    昭懿公主哪知道,作為外科大夫,最常練的就是縫合家禽的血管。桑落早在來時,就算好了一切。這神乎其技的手法,讓昭懿公主的眼底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

    有妒忌,有羨慕,有憤懣,有殺意。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雞翅回到了雞身上。整個過程快、準、穩,沒有絲毫多餘動作。那隻公雞雖然萎靡,但掙紮的力度明顯減弱,血競止住了,沒有立刻死去。

    桑落緩緩站起身,沾滿血汙的手在素色的衣襟上隨意擦了擦。

    她抬起那雙黑沉如淵的眼睛,看向昭懿公主,一字一句地道:

    “現在,該我問了。”

    “昭懿公主,當年為何要殺晏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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