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應對
下午兩點多,蜀香居後廚的熱汽還沒散透,大堂飄著股油煙味。
員工們端著搪瓷碗,圍在幾張拚起來的木桌上吃飯,碗的土豆肉絲油亮亮的,麻婆豆腐裹著紅油看著就有食欲——可往常總搶著誇韓師傅手藝的勁兒,今天全沒了。
韓春燕扒拉著碗的米飯,齊耳短發垂在臉側,遮住了眼的愁。
她偷偷瞟了眼對麵的張紅旗,這大高個平時最愛講村的新鮮事,今兒卻悶頭喝湯。
林巧梅放下筷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邊,目光掃過牆上“蜀香居”的木牌,眉頭皺得更緊了——底商要出售的事她也聽說了,她也想幫忙,奈何有心無力。
櫃台旁,譚靜雅小口喝著酸辣湯,湯的胡椒嗆得喉嚨發緊,可壓不住心的慌。
她穿一身合身的黑色裙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可手攥著的湯勺還是微微發顫。
她很後悔,前天王科長來的時候,自己沒及時把人請進包間,反倒讓王科長在大堂說了話,結果“底商要出售”的消息被員工們聽了去,現在整個餐廳都人心惶惶。
其實,她自己也在為這事擔憂,但作為管理者,隻能強裝鎮定,盡力維持餐廳正常運轉。可消息早就傳開了,再想瞞也瞞不住。
她輕輕歎了口氣,暗自埋怨自己不夠機靈:當時明明看出王科長有事,怎就沒先一步把人請進包間呢?
突然,門口“吱呀”一聲車響,一輛白色伏爾加停在台階下。
譚靜雅眼睛一亮,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立馬起身迎上去,聲音帶著點沒藏住的急切:“李老板,您來啦?”
員工們聽見動靜,都放下碗筷要起身,李哲抬手擺了擺:“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管我。”
“您吃了沒?沒吃的話,我讓後廚給您做點?”譚靜雅跟在他身後,語氣殷勤。
“不用,我吃過了。”李哲話音剛落,徑直往二樓走。譚靜雅趕緊跟上,大堂瞬間響起細碎的議論聲。
“你說李老板能搞定不?要是新東家不租了,咱咋辦啊?”韓春燕聲音壓得極低,眼滿是擔憂。
張紅旗放下湯碗,撓了撓頭:“應該能吧?李老板多有本事,光是這小轎車就值好幾萬了。”
林巧梅瞪了他倆一眼,壓低聲音:“別瞎猜,先把飯吃完,幹活要緊。”可她自己心也沒底,手的筷子怎都夾不起豆腐。
二樓最大的包間,譚靜雅拎著暖壺泡了一壺茶水。
李哲坐在圓桌旁,手指輕輕敲著桌麵,聲音平靜卻帶著追問:“怎感覺大堂氛圍不對?你把底商要賣的事告訴員工了?”
昨天他從李衛東那兒聽說這事,今兒個就是趕過來處理的,一進門就感覺到員工與往常的不同。
譚靜雅低下頭,跟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手指絞著衣角:“我……我是在大堂接待的王科長,消息太突然了。她剛說底商要賣,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員工聽見了。是我不對,當時該先把人請進包間的。”
“王科長具體怎跟你說的?詳細講講。”李哲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麵的茶葉。
譚靜雅定了定神,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王科長就說他們公司經營出了狀況,要賣掉底商給員工發工資,還說並沒有毀約的意思,即便賣了底商,咱們依舊可以跟新房東談續約的事。”
李哲追問:“王科長沒說賣房這事是誰定的?房管局批了嗎?要賣多少錢、賣給誰、什時候賣?”
“我……我忘了問了。”譚靜雅當時聽到消息就懵了,隻覺得天好像要塌下來,根本沒心思問這些細節。
李哲喝完杯的茶,放下杯子時“當”的一聲輕響:“這樣,你一會兒去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找王科長,把賣房的負責人、價格、時間,還有房管局批沒批這些事,都問清楚。”
“好,我一會就去。”譚靜雅趕緊應下,心的石頭落了一半——有李老板拿主意,總算不那慌了。
李哲起身要走,譚靜雅猶豫了一下,小聲問:“李老板,您要不要跟員工們說兩句,安撫安撫?”
李哲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她:“沒必要。”
在他看來,沒解決的事,說再多都是空話;況且,他也想趁這機會看看,哪些員工是真心跟著幹,哪些人心思多。
下樓後,李哲走到櫃台旁,從口袋掏出個小本子,指尖在上麵劃了兩下,拿起電話撥出去。“嘟嘟”兩聲後,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聲音:“哪位,這是房管局。”
“請問林為民科長在嗎?”
“我就是。”電話頓了頓,隨即笑起來,“是李老弟吧?找我有事?”
“林哥,有點事想麻煩您,您這會兒有空不?”
“我在辦公室,你過來吧。”
“成,一會兒見。”李哲掛了電話,出了餐廳,駕駛著轎車消失在街頭。
二十分鍾後,李哲把車停在東城區房管局門口。
這棟灰磚小樓有些年頭了,門口掛著“東城區房地產管理局”的木牌,傳達室,大爺正戴老花鏡看報紙。李哲跟大爺打了個招呼,徑直上二樓——之前給四合院辦手續時,他來過幾次林為民的辦公室。
“咚咚咚。”李哲敲了敲門。
“進來。”
推開門,林為民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文件,桌上擺著個搪瓷杯,杯身上印著“勞動模範”四個字。
辦公室不大,靠牆放著個鐵皮文件櫃,麵塞滿了厚資料,牆上掛著張京城城區地圖,角落還放了盆綠蘿,葉子綠油油的,給這單調的屋子添了點生氣。
“坐,我給你倒杯水。”林為民起身,從暖壺倒了杯茶水遞過來,“說吧,老弟,找我啥事兒?”
李哲接過水杯,開門見山:“林哥,我開的那蜀香居,您知道吧?就是崇文門西大街那家川菜館。前兩天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說要賣那底商,我想跟您打聽打聽這事。”
林為民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你說的這事,我好像有點印象。等著,我給你查查。”
他走到文件櫃旁,拉開櫃門,在一堆標著“崇文區”的文件夾翻了半天,總算抽出一遝資料,回到辦公桌前翻看起來。
“找到了,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申報出售的房產,就是崇文門西大街 43號底商,上下兩層,總共 220平米,跟你說的對得上。”
“沒錯,就是這套。我們跟他們簽了五年租賃合同,這才用了三個多月,他們現在要賣房子……”李哲輕歎一聲,也有些無奈。
林為民喝了口茶,慢慢說:“房屋出租不影響賣,租賃期間也能依法出售。不過你放心,按規定,就算房子賣了,你原來的五年租約對新東家照樣有效,他們不能隨便解約,也不能漲租。”
李哲心門兒清,林為民說的是“理論上”。
真遇上不講理的房東,有的是辦法折騰人,到時候想維權,難著呢。
他皺了皺眉:“林哥,那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找到買家了沒?”
“這我還真不清楚。”林為民放下茶杯,看著李哲,突然笑了,“老弟,你該不會是想把這商鋪買下來吧?”
李哲也不藏著,點頭:“是有這想法。餐廳開了三個多月,生意一直不錯,最近剛安了電話,還定了空調,要是因為商鋪的事影響生意,太不劃算。”
林為民嘖嘖兩聲,豎起大拇指:“老弟,你可真夠牛的,我頭回見有人為了做生意專門買商鋪的。”
“林哥,我這也是沒辦法。”李哲搖頭苦笑。
林為民笑了笑,接著說:“說實話,你要是買這底商,還真占優勢。按《城市私有房屋管理條例》,賣家得提前三個月通知承租人,而且承租人在同等條件下有優先購買權。
要是他們沒按規矩賣,你還能找法院,讓他們的買賣不算數。簡單說,就是隻要價格一樣,你想買,別人搶不走。”
李哲眼睛一亮:“林哥,您知道他們想賣多少錢不?”
林為民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說:“按現在的行情,估計不會低於三萬塊。”
“這價格能談不?”李哲追問。
林為民搖頭:“這我可不敢說,得看他們公司的意思。”
“最近房價漲得不少啊,比我去年買四合院還貴。”李哲感慨道。
林為民笑起來:“可不是嘛,年後房價確實漲了不少。而且,你去年買那四合院,純屬撿漏。我當時就覺得價格低了,像那種產權清楚的四合院,現在可不好找。”
李哲心也明白,那套四合院能買到手,多虧了譚靜雅。
當時季老太太著急出國,想盡快賣房,好幾個人盯著,是譚靜雅堵在門口,把其他客戶都支走了,季老太太氣不過,才把房子低價賣給了他。
他壓下心的念頭,又問:“林哥,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負責賣這房產的人,您認識不?”
“認識,姓馮,是他們公司的副總。”林為民想了想,補充道,“那天他來辦手續,還請我吃了頓飯。”
李哲立刻說:“林哥,您能幫我約他一下不?我想跟他談談買底商的事。”
之前他跟王科長打過幾次交道,可這次底商要賣,王科長連個提前招呼都沒有——要是她靠不住,要是她沒這權力。想辦成事,還得找能做主的人。
林為民爽快答應:“沒問題,我一會兒就給馮副總打電話,幫你約個時間。”
李哲站起身,感激地說:“謝謝林哥,這事就麻煩您了。”
“跟我客氣啥,咱誰跟誰。”林為民擺擺手,“你先坐著等會兒,我現在就打。”說著,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號。
李哲坐在一旁,看著林為民跟電話那頭說話,心漸漸有了底……
……
傍晚,暮色像一層薄紗,緩緩籠罩住崇文門西大街。
譚靜雅騎著自行車,停在蜀香居餐廳門口,車筐放著個黑色背包,麵裝著下午去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帶回來的文件。
她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深吸一口氣,才推開餐廳的玻璃門。
一進門,就見王建軍坐在靠窗的那張方桌旁,手捧著個紫砂一手壺,慢悠悠地喝著,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仿佛餐廳麵臨的商鋪出售風波跟他毫無關係。
譚靜雅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那股因下午奔波而起的焦躁,又往上冒了冒。
“王經理,李老板回來過嗎?”譚靜雅將黑色背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王建軍抿了口茶,喉結動了動,才慢悠悠答道:“沒呢。”語氣平淡,聽不出半點擔憂。
“好。”譚靜雅應了一聲,沒再多說,轉身往後廚走。
後廚飄來陣陣食材的清香,切菜聲、剁肉聲此起彼伏。
她走到食材架前,翻了翻碼放整齊的青菜,又掀開裝著肉類的保鮮盆看了看——翠綠的油麥菜,五花肉肥瘦相間,連常用的幹辣椒都碼得整整齊齊。
或許是中午李哲來過的原因,員工們又多了些幹勁和士氣,比昨天那死氣沉沉的模樣強多了,她心的石頭稍稍落了點。
五點多,街麵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餐廳也陸續開始上客人。
“麵請,幾位?”張紅旗迎上前,聲音雖輕,但透著股熱情。
方曉麗和韓春燕端著餐具,腳步輕快地在桌間穿梭。譚靜雅也跟著忙了起來,幫著點單、催菜,指尖劃過菜單上熟悉的菜名,耳邊是客人的談笑聲、杯碗碰撞聲,那些關於底商出售的苦惱,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晚上七點多,客人漸漸少了些,王建軍才從座位上起身,慢悠悠走到譚靜雅身邊:“譚經理,今兒個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先回了。”
譚靜雅抬眼看向他,見他手還攥著那個一手壺,臉上半點焦急都沒有。
她心暗道,真不知道該誇您靜氣的功夫好,還是心大了。
她張了張嘴,很想問問對方,就不擔心餐廳因為底商出售倒閉,大家丟了飯碗嗎?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王經理,我找李老板有事要談,估計這個點了,他也不來餐廳了,今兒個我先回去,麻煩您在店盯著。”譚靜雅整理了一下衣襟,語氣盡量平和。
“哦,那也行。”王建軍先是愣了一下,眼閃過一絲意外,隨即痛快地應了下來,“您回吧,放心,店有我。”
譚靜雅跟林巧梅交代了幾句“晚上關店前記得檢查水電,打掃衛生”,又去後廚叮囑了幾句。
等她從後廚出來,就看到王建軍已經坐在了櫃台後,右手握著一手壺,忙偷閑喝了起來。
看著他這副從容的樣子,譚靜雅心反而湧起一股莫名的心安。
她忽然意識到,王建軍這種不慌不忙的狀態,或許比跟員工說再多“別擔心,會有辦法”的安慰話都有用。
他是李老板的表哥,連他都不著急,員工們心的焦慮,自然能少幾分。
可轉念一想,她又疑惑起來:他是真的不著急,還是裝出來的?要是裝的,那演技也太好了;
要是真的,是因為心理素質強,還是早就知道李哲有解決辦法了?
帶著滿肚子的疑惑,譚靜雅拿起背包,跟店的員工打了聲招呼,出了餐廳。
她推著停在門口的自行車,腳蹬子一踩,朝著蘇州胡同七號院的方向騎去。
推開後院的門,院子靜悄悄的,北屋沒亮燈,窗戶一片漆黑,也看不到人影。
隻有兩道身影“噌”地一下竄了過來——是金子和火焰。
金子搖著毛茸茸的黃尾巴,往她腿上蹭了蹭;火焰則繞著她的腿轉圈圈,紅色的毛發在昏暗格外顯眼,小尾巴搖得像個撥浪鼓。
譚靜雅蹲下身,摸了摸金子的頭,又撓了撓火焰的下巴,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她起身走進西廂房,打開燈,昏黃的燈光照亮溫馨的屋子。
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身淺藍色的居家服,剛坐在床邊想歇會兒,就聽到院子傳來金子和火焰的叫聲,聲音帶著興奮。
譚靜雅走出西廂房,就見李哲從垂花門走了進來,腳步有些虛浮,臉上帶著幾分醉意,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
“李老板,您回來了。”譚靜雅迎了上去,伸手想扶他一把,又覺得不妥,手停在了半空中。
“譚姐,您今兒個回來的挺早。”李哲抬起頭,聲音帶著酒氣。
譚靜雅收回手,答道:“王經理在店盯著,我就先回來了。下午我去了一趟崇文區飲食服務公司,跟王科長談了談底商出售的事,正準備跟您匯報一下。”
李哲掏出鑰匙,打開北屋的門,按亮了燈,“成啊,進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