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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20章 命讖

    “是啊,你這般深刻掌控天道的人……是不能隨便說話的。”

    由無窮燦光交織成的昭王,緩緩在山體中升起:“容易一語成讖。”

    他雙手大張,身後燦光織成了長披——仿佛為他加上了王袍。

    的確有關乎命運的權柄,被他所把握。昭王之“王”字,以這樣的方式驗證,王權生殺予奪——他一定是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或者曾經位高權重過。

    而在此刻,權柄體現為力量。

    他的聲音恢弘,仿佛宣示了某種必然實現的讖言——

    【薑望三論生死,死於三論。】

    冥冥中似有一團陰影,就此籠罩了薑望的命運。

    這晦暗人生的巨大陰翳,理當讓人驚悸。

    但薑望隻是提劍,隻是向前。

    在命運長河看不到前路的感受,早在斷魂峽就體驗過。

    此般情景不新鮮!

    “你們這些老朽!”

    薑望已然掉轉萬千草木尖的方向,提劍向神俠。夜幕在他的這一次怒聲中撕裂,斷口參差不齊,仿佛黑色的布條在空中飄蕩。

    天光傾下,有方圓三千丈的白晝,像一麵圓鏡,嵌在被撕開的夜幕正中。

    轟隆隆!飛流激湍!

    天河便由此倒灌,洶湧澎湃的天道之力,傾落人間。化成一尊虛幻天像,以萬丈天河為披,隨他一起向神俠撲去!

    這個曆史片段的天道力量,已經為他所掌。

    他的本尊卻在這個時候,逆遊天河,與巨大的虛幻天像穿身而過。

    身如遊魚溯流,這尊虛幻天像,也有幾分似於龍門。

    在湍流聲中,金光燦轉,萬丈天河泛龍鱗。真是遊魚一躍,飛龍在天!

    魚躍龍門後,充當龍門的虛幻天像,竟然瞬間凝實,從一個泡影,變成了一尊具體的天人。保持著自九天傾落的姿態,不斷縮小,而手中一握,執以橫柄豎鋒、逃出視野外的薄幸郎!

    就此劍撞神俠!

    “躍龍門”的薑望本軀,則是逆行天河,在反向洞穿虛幻天像的瞬間,便借天道之力而驟臨,已與昭王當麵,已遞其劍!

    那一聲“老朽!”,尾音還未落盡,便也砸到昭王麵前。

    神俠的聲音是年輕激昂的,昭王的聲音是厚重威嚴的。

    但無論他們的本尊身份如何,在今天的薑望麵前,的確都能算得老朽。

    “你這樣故作高深,自以為是,隻會篡殺他者意誌的人……你怎才會明白?”

    “接連三場,三論生死,是我自度的極限,而非我的預期。”

    “我說三論生死,是告訴所有人——”

    “為了我行的道,我將不再後退一步。”

    “你們開啟了這場戰爭!”

    神龍有長空之吟,若隱若現的金形,在天河中翻滾。聲音之仙將乘龍!

    而薑望已經橫來一劍,一劍剖殺萬千光。使得光織的昭王,竟然給人晦暗的感覺。

    劫無空境!

    在命運的讖言前,他不說什人定勝天,就以命運對命運。

    昭王給他留下了命運陰影,他就將昭王的命運斬至空境!

    “但戰爭!不會以你們的意誌結束!”

    “今三論也。”

    “三論生死,論至無窮!”

    殺得前路無人攔,才算是休止。

    不然一生付無窮。

    道路的對錯,隻能夠用生死來驗證。

    “衛國……你說衛國死掉的那些超凡……你為他們鳴不平。”

    神俠的半透明人形,仰起頭來,以酒瀑為簾,看著向他殺來的天人之像。

    “你以為這個世界,怎樣才能走向公平?”

    瀑流嘩嘩,天河轟隆。

    神俠年輕的聲音是悲切的,而又激昂:“最大的不公是力量的不公平!!你若心向光明,大可以看看衛國那兩郡之地,超凡禁區……會生長出什樣的春天!”

    “你以為這是在種菜嗎?看看,看看。除一點草看看,換一批蔬果看看——你他媽修剪的是人命。”

    天人就連做激烈的言辭表達,也是平鋪直敘的語氣,幾無波瀾。

    然而其間澎湃的情緒,是天海都無法將之同化,這尊天人也不能將其完全的淡漠。“隻有死亡能夠教化你。等我殺了你,你就知道什叫公平!”

    “悲乎!”言無所用,唯決生死,神俠仰頭張嘴,將酒瀑作一口飲:“為爾壯行!”

    便將手中日月鏟一下高舉,推著這卷夜幕往更高處,就像是卷起了門簾,而將日月置於高天。

    東邊日出西邊月。

    這日月並升的一幕,的確是撼世奇景。

    半透明的人形,卻有矯健的姿態。

    他大步走在日光月光的交界處,轟轟烈烈地向天人飛去。

    遠遠看上去……仿佛肩挑日月!

    天穹自然上移。

    倒傾的天河,也被托住了。

    薄幸郎那不可見的劍鋒,終究被日月鏟所抵擋。

    但就在劍鏟相交的那個瞬間,這尊天像的眼珠忽然晦去,然後石化。這是一場由內而外的、徹底的變化,天人竟然變作了石人!

    天人身後係為長披的天河,也迅速波濤凝固,定為石塑。石化的範圍不斷往上蔓延,這恐怖的永淪之力,頃叫天河變成了石刻。

    從天穹傾落的滔滔天河,現在像是一座巨大的石橋。

    而與薄幸郎相抵,神俠的日月鏟,也一時見了石色。就連他半透明的道身,都悄然覆上了一層石膚,因而有了具體的體型輪廓。

    如斯恐怖的一劍!

    曾於天海見石人。那些永淪於天海深處的可怕存在,都是抗爭天道的失敗者,而淪為天道的武器,徹底的無意誌的天道代行者。

    薑望從他們身上化出這一劍來。

    此為【天道石人劍】,一劍自化共沉淪。

    若是在現世,他絕不會斬出這樣一劍。

    因為現世天道瞬間就會將這尊天像石塑吞沒,作為代行天道意誌的武器,不會給他預留半點控製的餘地。不但不會給他助力,還會反過來進攻他,牽製他。

    但正在發生戰鬥的這個地方,隻是一個曆史片段。

    是現世天海的支流。

    它就像是海灘上被圍起來的一方小水池。屬於天海,而暫時絕於天海。

    除非此世的屏障被擊穿,這個曆史片段的天海,徹底與現世天海貫通。不然僅憑這方小小水池的天道意誌,還不足以叫現在的薑望沉淪。

    甚至他還可以假性沉淪,以天道石人劍,將天海的同化之力,加於神俠之身。

    今以石劍壓頂,問一句——

    能拒天道否?

    神俠自然不懼,拿眼一翻,眸中竟有金蓮生。

    他舉鏟擔日月,橫肩向高天。

    “不可!”

    昭王突然爆發的聲音,及時按停了神俠體內洶湧的力量。

    這熾光輝耀的存在,已經從命運的窮途走出來。

    其人一手高舉,舉著一件仿佛光織的帝冠,以命授般的姿態,往自己的頭上戴。另一隻手則是捏碎了酒杯,自杯中飛湧浪濤,澆在石化的天河上,使之複歸奔流!

    他終於展現了足以登聖的力量,卻仍然是以昭王的姿態……展現的是天道的力量!

    那提劍的天道石人,在昭王所操縱的天道之力的衝刷下,頃刻瓦解了石軀,化歸虛影,又散於無形。薄幸郎一閃而逝,墜入虛空。

    神俠身上的石膚,也因此化為流濤,空中一轉而去。

    昭王的手就這樣落下來,為自己戴上了天道的冠冕,旒珠搖蕩間,他的聲音也淡漠了幾分:“薑君好手段,險將我也哄過!”

    神俠當然有抗拒天道同化的實力,並不會被薑望一劍斬化天河石。

    但薑望這一記天道石人劍的危險,並不真正在於這尊石人。而在於神俠一旦應對不當,以過於暴力的姿態,擊潰了天道的同化之力……

    就會迎來天海的反撲!

    在這個歲月片段,圍住了天道小池的屏障,會被瞬間摧垮。

    一旦這個曆史片段的天海與現世天海貫通,薑望就諸天自由,以其於天道的掌控,這場圍殺局也便不攻自破。

    更有甚者,薑望隻要纏住他們一兩息,屆時諸方來人,平等國的兩尊首領都要死在此地。

    在今夜的這一戰。

    麵對隻能躲在暗處的平等國。

    陽光下的身份,才是薑望最銳利,最無可回避的劍!

    而擅長生死搏殺的薑望,也毫無疑問地握住了這柄劍。

    看起來現在是昭王神俠兩尊登聖者,在這個曆史片段堵住了薑望,要將其圍殺。

    但放眼整個現世戰場,薑望才是圍攻者,隻是暫時被分割在此!

    所以他直撲神俠,又遽轉昭王,卻是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布置了這樣一記終結戰局的陷阱,以欺或許並不擅長天道力量的神俠。

    可惜昭王過於強大,也過於敏銳。他對天道的把握,並不輸於薑望半分,陷在劫無空境,還能感知到神俠這邊的危險,因而立即召發天道力量——相當謹慎地瓦解了這一記天道石人劍,整個過程波瀾不驚。

    不僅沒有驚起天海波瀾,還進一步加固了時空屏障。

    確實是難纏的對手!

    薑望懸劍指眉,眼睛卻瞧著昭王的天道冠冕。

    這冠冕……叫他眼熟。

    “即便是現在的我,想要拆分自己的青羊天契,也並不容易。去拆分世尊天契,則更是為難,因為那意味著要和世尊的天道軌跡交鋒。世尊雖死,其道永。”

    “我想平等國還有一位對天道之力有深刻了解……至少並不輸於我的人。他能夠幫助神俠拆分世尊天契,完成這次藏契於未來,釋放【執地藏】的計劃準備。”

    “果然。昭王,你擁有這樣的力量。”

    薑望聲音很輕:“但你已然叫我見得,今日若不能殺我在此——即便你僥幸逃脫,往後又要如何遁藏呢?”

    對方若是不能窺破天道石人劍,就要眼睜睜看著他貫通天海,回歸現世。

    對方若是化解天道石人劍,就必須要展現天道相關的力量!

    這世上有幾人知天道,有幾人能知天道至此?

    不會沒有痕跡!

    所以薑望說,昭王藏不下去了。

    他沒有任何限製昭王逃竄的手段,但這就是最大的限製!

    “有沒有一種可能——”昭王淡漠地道:“我從未在人前展現我的天道力量呢?”

    薑望看著那頂天道冠冕,心想或許是因為它。

    乾陽赤瞳已經無用於他現在的戰鬥。但傳承自舊暘皇室的秘法,仍然讓他生出熟悉的感知——

    這是暘國皇室所傳承的帝冠,大暘太祖姞燕秋當年所戴的那一頂!

    皇者稱天子,帝權掌天權。

    昭王以某種手法,將這頂至尊帝冠,煉成了天道冠冕。將其對天道的了悟,借由這頂天道冠冕來施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像是借了一尊天人身,但本質上還是他對天道有無比深刻的洞察。

    難道昭王是末代暘帝?

    應無可能。

    皇朝末代的皇帝,沒有人允許他活著,所有野心家都要確認他的死,才能肆無忌憚地食暘之腐。

    而且末代暘帝若是還活著,不會放過末暘太子太傅這樣一個助力。但顏老先生對羅明月淨的追逐,並不符合平等國的利益——平等國明顯是需要一個更混亂的現世,那就需要給羅明月淨更多的自由。

    此君若存,紅妝鏡中的姞燕如,當初也應當有所感知才是,不會最後什關於暘國的話都沒有留下。

    那就要看看,誰最有可能拿到這頂帝冠了……

    心中想著這些,麵上全然無顯。

    薑望隻是抬步,隻是遞劍。

    劍縱春秋了無痕。他的劍鋒仿佛混淆了季節的分野,這座是非山忽而春夏,忽而秋冬……

    二十四節氣劍!

    “所以你居然存了逃的心思嗎?”他聲作人嘯,人似劍橫:“在以二敵一,麵對我的時候?”

    怎可能!

    但相對於言語,昭王不得不麵對的是當下這一劍。

    這得到姚甫指點的典世之劍,在這樣的戰場環境,尤其地體現了薑望的天道優勢。

    二十四般節氣,演盡了人間變化。

    春花秋月,夏陽冬雪。

    在急劇變化的天象之下,在縱橫交錯的典世劍氣中……金冠金發的天道劍仙躍身而出,在虛空中探手一抓,恰恰接住了下墜的薄幸郎,殺出石破天驚的刺殺一劍!

    當初無以名之的一劍,是遁出五感外。今日這一劍,卻連天道也晦隱。

    昭王豎掌為刀,竟分清濁,重開天地,也割裂了二十四節氣。又放出二指,洞玄天機,以天命如此的姿態,夾住了薄幸郎的劍鋒,將其從無形夾成了有形,劍鋒清晰!

    天道劍仙卻鬆手!

    五指綻如花開,順勢一推劍柄,將昭王的力量,推離了天海三分。其身卻也如劍,這鋒銳卻沒有對著昭王,而是一劍陡向天上去,殺進了天海!

    不好!捉住了薄幸郎的昭王,驚覺不妙。

    現世天海已經連通了長河,而長河深處,有一尊【先天永金尊】!

    倘若【定海鎮】被啟用,天道劍仙與之借天海而呼應,是極有可能建立聯係,貫通天海的!

    屆時【先天永金尊】當然會失控,但有九龍捧日永鎮山河璽在,應當還是能被鎮壓。即便歸於天海,其作為天道意誌的代行,也無損於人間,最多就是從此會對薑望展開無休止的追殺,以求獲得“薑望”這一身的圓滿。

    但還是那句話——

    薑望可以出現在任何戰場,可以承受計以億萬的目光。他們兩個平等國的首領……卻是露頭就死!

    從來都知道薑望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不然也不會一次出動兩聖來圍殺,甚至還在優勢局麵下示好談判……

    但這種難纏,隻有真正站在了長相思對麵,要分出生死,才能夠深刻體會。

    燕春回豈是不強?太叔白的月中劍又怎不是萬古絕唱。

    可是都碎滅了。

    昭王再顧不得是非山,搖身已為萬丈之帝冠王者,涉水行於天海,一雙大手落而傾山萬頃,使此方天海亦無邊。

    先築起環海大堤,再於海撈針。以百倍於薑望的損耗,去阻截、去捕捉那一尊天道劍仙——

    而薑望卻驟回身!

    這一番你來我往,爭殺機變,自然是白駒過隙一瞬間。

    當他回過身來,便恰好迎住半透明的神俠,迎著那推來的日月。

    他咧開嘴,但不是笑——

    他呲開了獠牙!

    感謝書友“心常淨樂”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909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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