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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21章 人生難言我如意

    日月行天,山河有隙。

    神俠就這樣一鏟擔來,鏟得薑望身前的仙念都處處裂隙——裂隙之中有花開,無邊歲月蓮華生。

    金色的蓮花在他腳下踏開,鋪開了一世淨土。

    這是獨屬於凶菩薩的法蓮淨土,有金性不滅,蓮華寶生。

    蓮出淤泥而不染,它也食腐而得金性。此淨土之下,埋葬的都是惡賊屍骨——至少曾經都是。

    非惡貫滿盈者,不得入此淨土。非血肉泥濘時,不足禪生金蓮。

    神俠步步生蓮,佛眸一睜一閉,就是許多人的一生。

    那半透明的手掌,立印於心口,推印在靈台。恍惚淨土雷音響——

    “過去過去,未來未來,現在不住!”

    過去已經過去,未來還未到來,現在也稍縱即逝,不可停留,莫要執也。

    他手印舉天。

    當世如來現在佛,釋迦大手印!

    薑望恰在這時回身相對,咧開嘴,身起煙火,麵泛青紫……獠牙生!

    魔軀一千百丈,半透明的佛軀也隨之而漲。

    神俠的釋迦大手印把握現在,根本不容逃避,日月都印在了薑望的身上。隻是本來預期的道軀,變成了魔軀。

    日月在這尊魔軀留下兩個巨大的窟窿,燒得毛禿皮焦,按得血肉滋滋地響……魔煙滾滾。

    佛功最能伏魔,但克製亦是相對的。

    薑望轉換魔軀,在這個瞬間承受了最大的痛苦,也相應帶給神俠最沉重的牽製。

    佛光湧進他的魔軀,這魔猿也全身都是【焚真】的烈焰,低頭一記頭槌,撞上了那半透明的人形!

    像是深山古寺一聲鍾!這種野蠻的碰撞,神俠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了。

    兩尊登聖者,竟如凡夫一般,腦子像是震蕩出了嗡嗡聲……

    那是正在動搖的道途根本!

    誰能背對神俠,自負無敵,讓他一次先?

    超脫之下恐怕無人能!

    薑望自然也沒有如此狂妄,但卻不得不為。

    超脫之下沒有人能同時擊垮神俠和昭王,當他走進這已於現世藏時的歲月片段,迎來平等國兩尊齊至的一次圍殺……這確實是一個死局。

    神俠的超脫,平等國的絕處逢生,都會在這一局開花結果。

    他東衝西突,勉強調開昭王,贏得這一點單獨放對的時間,已經是當下能做到的極限。

    而舍給神俠的先手,他沒有時間來奪回,隻能選擇以傷換先。

    要如何鎮壓這尊至情極欲之魔?縱然佛法無邊!

    這尊魔軀為日月所傷,卻也短暫地鎮住了日月鏟。

    可他凶威更盛,凶焰更熾,全身長毛如劍聳,魔焰激起千萬丈!這魔猿,立山巔,一記頭槌之後又一槌,瘋狂砸擊那半透明的神俠腦袋,竟像是……敲木魚一般。

    梆梆地響!

    是非山上這一幕簡直詭異。

    明明魔焰滔天,卻虔誠禮佛。到最後已分不清那是放下屠刀的木魚響,還是廝殺莫停的戰鼓聲。

    天聞此聲,半邊血氣紅霞。

    地聞此聲,開隙萬,如長龍蜿蜒。

    漫天的金蓮都透著血,真個是天魔拜佛!

    魔氣急劇消解,佛光也不斷湮滅。

    神俠上來就印開淨土,一則隔絕薑望對天道劍仙的支持,幫助昭王鎮壓天海;二則杜絕薑望有可能的天道陷阱,讓這場戰鬥回到他所擅長的領域;三則把握“現在”,要把薑望讓出來的這一步先,演變為勝利。

    但也短暫了創造了一座……鬥獸籠!

    神俠為人縛,也為己宥,被動地承受砸擊,一時怒聲滾滾:“用這種近乎自殘的魔道手段,何益於你?即便今日讓你逃脫,一身修為也付流水!”

    他半透明的體表爬起梵文,如蝌蚪群遊,交織成法衣,令他不傷根本,周全真性。

    薑望的確是把魔猿身當做了柴薪,用【焚真】道質點燃了自我,以如此暴烈的手段爭先!

    但他卻輕聲地笑:“那又怎樣呢?”

    魔猿聲音低緩,反而更顯獰惡,鮮血都在獠牙上淌落:“你將吞得怎樣一丹?”

    這是問題的關鍵!

    神俠在此設伏的目的是什?

    並不是為了擊敗薑望贏得勝利,而是要擺脫必死的危局。

    強勢壓迫,說服薑望合作,是一種辦法。吞下這顆人丹,嚐試躍升超脫,也是一種辦法。

    現在前一種辦法已經被薑望斬斷,後一種辦法,薑望正在耗他的“丹力”……那是他的丹!

    神俠半透明的眼睛,立時飛出燦金色的目光,意欲阻止,也求救治。

    正在極致燃燒的魔猿,反手一把,就將這道目光捉住。把虛無的力量捉成了實質的繩索,像是抽出了一條筋絡,順手就往神俠頸上繞!

    用自殘的方式逼迫敵人變招來救,這是何等荒謬的戰鬥,偏偏神俠入甕中。

    他果斷切割了這道目光,可眸已染血,梵文織就的僧衣,被這一把就撕破。

    脖頸上一繞數繞,令他竟有久違的窒息之感。

    窒息而張嘴,他喊出一聲“吽!”

    梵傳正音,定心正意,不使外邪侵。

    他吃了個小虧,便咽下這小虧。打定主意,不再去管薑望如何自我消耗,就算最後隻剩殘軀,是這枚吞之可為天仙的人丹就行!缺失的丹力,有的是法子來補。輸了這場戰鬥,才叫輸了根本。

    “今就與你對耗,看你有幾尊法身,可為薪火!”

    “唵!嘛!呢!叭!咪!吽!”

    他誦真言護靈魄,站住山巔不放鬆。

    魔猿卻也魔音貫耳:“我三十三年就修成今日,大不了重修一次——你呢?!”

    這魔猿臉上都是血,還有燒焦的皮毛,潰散的道質,瞧來實在猙獰。卻獠牙外凸,凶性不減,甚至砸著砸著,還一口咬向那半透明的腦袋,發出嚼金咽鐵的響!

    神俠的半透明人形,已經籠上了一層堅不可摧的佛光。

    魔猿的腦門都撞得塌陷了,卻還在撞。

    他的獠牙都崩斷了,卻還在咬。

    簡直是一頭魔物,一隻凶獸,正體現極致的殺戮本能。

    “殺弱者殺得太順手了,你恐怕忘了怎樣同強者戰鬥!”

    “今日宰殺了你,我就算道竭身疲,坐道觀河台,天下誰犯?”

    “你不同!你露出一點馬腳,天下蜂擁。留下一點傷口,虎狼不絕。”

    “你行嗎!?”

    一尊凶威滔天的魔猿,極致地燃燒自我,它作為戰鬥的柴薪,究竟能在這種程度的廝殺,耗用多久?

    答案是……一息。

    短短一息的時間,氣焰萬丈的魔猿身,就已經隻剩下虛幻的魔意。

    可神俠的半透明佛軀,也已經半邊暗金……半邊黑。

    可是薑望的仙念,已經撕裂魔意而咆哮!

    “我給到你機會,你才能傷到我!!”

    其實他損耗更多,可是他氣勢更惡。

    魔猿去而仙龍飛,薑望化作一條銀白色的神龍,繞神俠佛軀幾百周,龍口一張便欲咬碎佛頭!

    !

    神俠終不能再靜止,撐起一雙臂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將這龍口撐住,不使上下利齒合。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他喊出這世尊真言,愈見宏大和威嚴,也因而有餘力慈悲。

    “拚命是弱者最後的武器,我不忍見,天驕凋落。奈何?奈何!”

    佛的身周飄落一片片金色蓮瓣。

    是善,是業,也是禪。

    “我於現在……”

    他的臂膀往外分:“金身不朽!”

    釋迦摩尼在橫三世佛坐鎮中央,在豎三世佛把握現在。

    神俠的【中央娑婆金身】,也真有幾分不朽的意味,萬劫不壞,橫渡苦海,扛住了薑望的狂轟亂炸。

    對於他來說,這個曆史片段已經藏時——時間是充裕的。

    昭王正在處理貫通天海的隱患——等昭王徹底解決那尊天道劍仙,回頭二打一,更是水到渠成。戰力上是絕對優勢的。

    所以他此刻與薑望對耗並無意義,用盡可能少的代價,扛過薑望的瘋狂時刻,自然能穩穩地將勝利收入囊中。

    故此他選擇祭出這懸空寺至高金身,築高牆、閉城門,攔敵於外,又困敵於甕城。這是穩紮穩打的王道勝法。

    “薑望!”

    撐過了魔猿自殺式的進攻,已立於不敗之地的神俠,仰看那森冷的神龍豎瞳,竟有幾分真摯:“這一生道途,行而又止。一路坎坷,鏟不平整。這企及無上的最後一步,我並不願意吞丹成就。更不願意吞咽一個至少為公平做過努力的你——”

    “天下虎狼,你已殊勝,當知我心。”

    “苦海無邊也!”

    他身後有一尊虛幻的佛陀金身,正合掌而敬:“能否與我同渡,救苦眾生?”

    已經殺至此刻,他還是願意給機會!

    可山巒般的龍首上,銀白色的龍眸異常淡漠:“你說你並不願意吞咽我,我相信。但這是因為我為公平做過努力嗎?還是因為我略得薄名,可以繼續為你遮掩;略有勇力,可以幫你護道?”

    “兩者並不矛盾。”神俠認真道:“我認可你的作為,同時力量是抵達理想的必要階梯。沒有護法之力,我們的道途就會被人踐踏。”

    “但薑望這個人,是憑空長出來的嗎?你知道我是從哪來的?”

    “楓林城……鳳溪鎮!它和衛郡的那些城鎮村落,沒有什不同。”

    龍眸之中,仙光如電:“死在衛郡的那些人,那些修士,還有不幸被殃及的平民,他們當中難道沒有人相信正義,難道沒有人相信公平?焉知其中沒有薑望,沒有你止惡,沒有那才高萬古、叫你念念不忘恨而不止的止相?!”

    “你在劃下一條線,大片大片地收割性命,扼殺他們的人生可能時,怎沒有想過——你不願?”

    長空炸開霹靂!電光中駛出一座轟隆隆的仙宮!

    此乃仙帝之居,萬仙所朝。轟隆移出,體現一個時代的意誌。

    它並不殺向神俠,而是轟向淨土邊緣,展現不顧一切破世而出的姿態。其聲震天動地,隱約萬仙稱“仙帝”!分明在此時喚故時,以這至尊仙宮,呼喚萬古仙朝,不滅的偉大傳承。

    令人不由得想起……宗德禎身死那一日的九宮天鳴!

    “我不願!”神俠怒聲相對,激揚如鼓!遽而聲音又沉下:“但今時今日,已無它法。我不得不激進行事,因為已經別無其路!”

    他大手一放,一架金黃色的佛光寶幢,迎風便起,輪光陡轉。

    此乃【妙高幢】!

    是懸空寺至寶,無上護法寶具,以第三十六洞天“金華洞元天”煉成。

    大家都知道薑望有雲頂仙宮,也都見證了宗德禎之死,平等國在某種意義上和一真道是一樣的見不得光,又怎會不防著這一手呢?

    隻是……這【妙高幢】曆來都放置在拈花院,以保護懸空寺功法傳承。

    如今應該是在拈花院首座悲回手中。

    但它卻被神俠取來,用以為這一戰的後手……

    懸空寺有幾人知他是神俠?

    懸空寺與平等國……是什關係?

    此事難言!

    【妙高幢】撐開像一柄傘,垂落無限妙光,更有梵歌陣陣,傳響於時空。

    這座法蓮淨土,也因而有殊勝功德,結無上智慧。

    譬如天地囚籠,敢叫龍虎不脫。

    尊貴無極的雲頂仙宮,去勢甚烈,卻撞至淨土邊緣便回返。仙光雖縱萬,亦不得其門而出。

    “你出不得也!”

    神俠的【中央娑婆金身】,攤張其手,外滿如弓!勢要將這神龍撕裂:“我亦——不得不!將你吞咽!”

    那銀白色神龍卻哈哈大笑:“人生難言我如意,為寬奸心都‘不得不’!”

    這森冷的龍眸,這時卻躍起血焰。

    一個人盡所知的九宮天鳴,絕不可能倚為勝負手,薑望自然也不會指望它能成功,但不意味著它就沒有意義。

    譬如神俠因之而做出的選擇,就是一場“不得不”的變化。

    薑望早在等待!

    這一刻龍軀遽然纏緊幾分,此身銀鱗都立起!

    如刺如刀。

    “現在我們都走不了,也無人相擾——”

    神龍齒縫之中,縈繞著幾如實質的血氣:“這才配稱生死籠!”

    哪有半分仙之飄渺?

    那氤氳縹緲的【靈霄】道質,內仿佛結出血宮。

    一霎銀龍化血龍,龍口猛然發力!

    哢哢哢——

    血色龍齒一根根斷裂……而裂牙穿空都如劍!

    名揚天下的《閻浮劍典》,在神俠麵前做完整的演示。

    這是一部不斷演化,不斷豐富的劍典,以閻浮劍獄為框架,容納薑望這一路行來所有的劍術靈光。

    神俠當然也了解過,可是今夜又不一樣!

    每一天都不止於前一天,這才是弄潮於當代的天驕,給予老朽的回答。

    不等到神俠做更多的掙紮,施更多手段,將其纏繞捆縛的仙龍,就已經開始崩解。萬丈龍軀急劇而解,一時見得漫天血。

    可是血龍牙因此祭成的劍,也獲得了遠超原來的力量,在神俠的【中央娑婆金身】上,留下黯淡卻深邃的血痕……

    斑斑點點!

    恰似是雨打芭蕉聲未止,旅人聽窗不知何時休。一切進攻都在極短的時間發生,可承受這一切的人卻感覺萬分煎熬,好像等過了漫長的痛楚的一整夜。

    屋漏又逢連夜雨,苦命人不知是為何!

    天意或不眷。

    神俠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肋處。

    一顆龍牙……已然刺進了金身。

    而後血染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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