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9章 山河路窮
「山河路窮,天不絕我!」
夏君擷」在狹不透光的木屋內舉杯。
半透明人形在明月流銀的山路走。
神俠已經無法再遁藏,很快就會被揪出來,顯然不可能再布局天下,以人前的身份登頂無上,完成超脫。
但眼下有一顆「無上道果」。
薑望在觀河台上把自己煉成了丹!
這是前所未有的壽果,能讓登聖者無限靠近超脫的道丹。
尤其是對神俠這樣的存在來說,他或許本來就隻是差了一線契機,現在卻有機會吞咽道果。
聲音的戰爭先於所有戰爭發生。
薑望隻道了一聲「來」,便帶起潮湧不絕的銳響。
半透明的波紋如刀輪一般蕩開!
首當其衝的這座小木屋,一瞬間就支離破碎,但又瞬間恢複了。
夏君擷」左手舉杯,右手回指,以一縷文氣,護住牆上的靈牌:「你們打歸打,不要傷害我的先生啊。」
聲紋刀輪如颶風呼嘯而過。
整座是非山的春草,離土如離鞘。千柄劍,萬柄劍,生生將刀輪逼停,將聲紋絞碎!
而那半透明的人形,已握草為劍,立鋒而來。
「神俠!」
夏君」的左手忽然空握,而那隻形製尋常的瓷器酒杯,已經出現在半透明人形的身前,傾酒成懸瀑,阻隔了無邊殺氣。
不絕於耳的瀑流之聲,撫平人心的悸動。
「我們的時間很充足。這或許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他坐在木屋,看著薑望,空握的五指又端起一杯:「為什—不談談呢?」
薑望站在門口,身體沐浴在月光中,麵容卻有些晦影。他的表情不為所見,而眼睛,
亮如晨星:「以前我跟張詠談,因為我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後來我跟趙子談,因為我不是她的對手。」
「我已然低頭按劍,走到了這——」
他慢慢地拔出長劍:「我還要跟你們談嗎?」
長相思出鞘的聲音,那緩慢的銳器刺過鐵木的擦響磨劍般的聲音,繞成一隻環薑望本尊而飛的青鳥。
而以鳥喙為劍,一瞬間便敲到夏君的身前!
夏君」卻是張口一吐,酒液作詩篇「筆走龍蛇遊孽海,杯傾玉露覆靈舟。」
「誰家春夜飛青鳥?一劍西來破畫樓。」
這是曆史上夏君擷寫過的一首詩,是在陸以煥的喪禮上所作。當時他舉杯讀罷此詩,
便提劍向禍水而去,殺至力竭,得血河宗相救,才得以活命。
今日吐酒成詩,正宗的文華手段。
聲紋青鳥一個字一個字地撞殺過去,卻恰當好處的和最後一個「樓」字,同碎為雲煙。
被夏君擷」吸入鼻腔,像抽了一袋旱菸。
從頭到尾他都隻展現夏君擷這個人物的力量,哪怕被薑望鎖定為平等國的首領,他也不讓其明確自己是昭王還是聖公。
就像到了此時此刻,走進此方歲月片段的神俠,仍然是個半透明人形。
平等國是殺頭的事業,對身份的保密,早已經刻為本能。
「我很了解你,薑君。你有時候執著,有時候也聰明。強弱的確會影響你的選擇,但不會改變你的本願。」
夏君擷」道:「我想曾經的你,確實是願意了解平等國的。」
他的眼神,很有幾分誠懇:「是什讓你改變呢?」
半透明的神俠在那酒瀑前定身,見流瀑如簾。雖道丹在前,前路似乎觸手可及,這是好不容易才謀來的機會!他也願意停下來,靜等靜聽。
若薑望為敵,這顆道丹的確是他最後的選擇,也是算窮天機後唯一的機會。但薑望如果為友前路仍然廣闊,選擇還有很多,他不必在此行險。
薑望沒有理會身後人,隻看著麵前的儒生:「韓宗師在衛國的調查有了結果,他認定出手的人是神俠。而鏡世台傅東敘,更是查到了一個代號馮申」的人———」」
他問:「衛國的事情,是你們做的吧?」
夏君擷」略略沉默了一陣:「我們—的確能說是我們。我是平等國的最高領袖,
我對平等國的一切事情都要負責。」
「我在平等國看到了純粹的理想者,也看到了純粹的複仇者,我認為平等國是一個複雜的組成,我的確對麵的一些人,和他們關乎平等的努力———產生過好奇。」
薑望慢慢地說道:「但我現在看到了純粹的惡。」
「莊高羨獻祭楓林城,都要借勢白骨道,等那一顆白骨真丹出爐。」
「丹國煉人丹,都隻敢偷偷摸摸,一被發現就滅國。」
「景國用人養烏龜,也要把責任推到佑國朝廷。」
他往前再走一步,夏君擷」也再護不住這間木屋,在他往前的瞬間,屋的一切都崩碎,且再也無法聚回!
「你們作惡—都不避著人了!!」
長相思已橫來!
這柄天下名劍,在道曆三三五七年的春末,同樣可以斬絕天道,震動人間。
無論杯中酒,抑或故時詩,滿懷文氣也好,一心哀思也罷·—·皆不能當!
屬於曆史中夏君」的巔峰力量,一生所求,根本擋不住一劍。
「與我摘麵!」
整座是非山由此山裂。
長相思像一隻乘風破浪的孤舟,在曆史的河流逆行。將阻礙它的存在,全都撞碎。
以至於..燦光萬轉!
夏君」像一張被刺破的人皮,皮下是無窮無盡的光。
在今夜漫長的黑暗,竟有如此純粹的白晝的光。
他不能再以夏君擷」的身份存在,在長相思的鋒銳之前,他至少要展現自己能夠接下這一劍的根本。
晝光聚成一個高大的人形,看不清具體輪廓,也看不清麵目,但給人如金似玉的感覺。偉岸,尊貴,光明!
他純粹地用光織成,卻還舉著酒杯,像是還要挽留一段情誼。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咱們的第三次見麵。」
他歎息著說:「我們理當在一個更恰當的場合,用一種更合適的方式真不想如此與你相見!」
他說的第一次見麵,當然是在南夏官考,雖然彼時的他,未見得有看薑望一眼。第二次則是在隕仙林,他給了薑望關於天人的認知,也帶走了無名者的情報—那應該不算一次糟糕的交易。
但薑望搖了搖頭:「是第四次了,昭王。」
他語氣平靜:「我們第一次接觸,應該是在星月原。」
那一天他走在星月原,在接二連三的變故之後,開始思考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彼時有一顆方方正正的星辰,出現在夜空。
來自於平等國某個存在的意誌,通過星光聖樓投射力量,又以附近的一位強者為橋梁,試圖影響薑望,「更止」他的思想!
往小了說,這是一次吸納成員的「考驗」。往大了說,這是一次人格層麵的謀殺!
若非觀衍前輩及時出手,他薑望現在是什渾渾噩噩的樣子,都未可知。
或許早就淪為平等國的耗材,犧牲在某一次為理想而發起的行動中。
昭王啞然!
頓了一陣後,失笑道:「記性真好!」
「其實我是猜的。」薑望說。
「但我不想冒著不被你信任的風險,在你心留下不誠實的標記。畢竟其實我們有相對一致的願景,存在合作的可能。」
昭王做出了聳肩的動作:「你問那次是不是我,我隻能回答你一一是我。」
「哦,我剛剛騙了你。我非常確定星月原那次就是你。當時有資格和玉衡星君論道的,平等國隻有那三個人。」薑望淡淡地道:「今夜神俠在我身後,你就在我身前。這種二選一的問題,實在簡單。」
「何必呢?」昭王輕聲地笑,抬步而前,顯出一種不可言的貴氣:「一定要我走到台前來,把我從今夜的配角逼成主角?」
夜空彎月如小船,卻有一顆四四方方的星辰,恰恰地停在小船上。
方星乘彎月,一時入夜河。
自從星月原那一夜,觀衍與之在薑望的意海論道後這顆星辰再也沒有出現過。
卻在今天,出現在道曆三三五七年的夜空。
薑望站在已經被夷平的木屋舊地,仰頭看了一眼星星,曾經遙不可及的星辰,現在依然強大,卻不能再侵奪他的命運。
從星月原走到今天,他和昭王之間的接觸,也是一變再變。
「今天下舉於長河,搏殺孽海超脫,舉凡現世重地,莫不警惕。」
「你若全力出手,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
「你若還是要遮遮掩掩,出不了全力———
薑望看回昭王,額發輕揚:「那加不加上一個你,你是夏君或者昭王,又有什不同?」
夜穹星光驟亮,玉衡開陽天樞搖光,四星並耀,而後星路豌蜓,勾成北鬥。
北鬥如刀,便以月為砧,將那四四方方的星辰,狠狠斬在月船上!
明月似乎為之晃動。
月光因此搖蕩如水。
星光聖樓即是述道於宇宙,薑望用自己的道來斬昭王的道!
道途難言高低,薑望的實力也絕不能說可以碾壓昭王。但他的道可以橫貫古今,他的星樓可以無畏地屹立在任何一個時空,他不怕甚至主動要呼應現世。
昭王的星辰卻隻能藏在道曆三三五七年,做浮光掠影!
他不僅不能完全呼應自己的道,還需要好生鎖住這段曆史,不使天下知薑望在此遇伏故被·斬下了月舟!
「原來你是這控製這這是你的曆史明月!」
薑望已經和昭王殺在了一起,似尋常武者一般鬥於方寸,然而揮劍橫拳間,連風聲都不帶起。
但是光也透不進。
月下像兩個無聲的影子。
北鬥七星之刀,不去追逐那墜入夜海的四方星辰,而是順勢斬下來,鉤住那明月,拽著它走明月位移,他是鉤住這道曆三三五七年的曆史片段,在時光長河順流而下,要回歸現世!
屆時他們都會出現在是非山的現世舊址,他們之間的戰鬥,就再也無法掩飾。
鐺!
忽有一劍縱來,快到仙念都不能捕捉,好似流星貫月,一劍紮上月舟,也撞上了七星之刀。
這是無法被提前察覺,絕對猝然的一劍,將這鉤住月舟順遊時空的一刀,刺分為懸天的星辰,截停了這場時空的波瀾。
「我們都希望這個世界變得更好,都希望公平能夠得到實現。僅憑你在觀河台立下的那塊碑,我就要將你引為知己一我絕不想殺你!」
神俠半透明的人形,雖然刺出驚天的一劍,卻仍然立在酒瀑前,表現和平的意願,以之為雷池,並不往前:「但你又在事實上為那些霸國助力,一步步將我逼到這,令我不得不做此選擇!」
「什叫為霸國助力呢?食國之祿,為國之事。受奉天下,用劍天下。鎮長河,阻擊執地藏,戰迷界,鬥獼知本,主持黃河之會這些都可以算作為霸國助力。我隻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就叫做逼迫你嗎?」
「不是我把你逼到這一步。是你自己做的事情,把你逼到了這一步。」
薑望沒有回頭看神俠,唯有一劍快過一劍的爭鋒:「即便沒有我走到書山來,也會有別人走上書山一一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你究竟在僥幸什?」
他和昭王像是翻翩起舞的兩個影子,塌的時空為他們的人也任邊!
「他不是僥幸。」昭王忽拳忽掌忽指,百家之術,貫於一身,始終不見根底,也真深不可測:「他隻是遺憾,我們本可以———同路而行!」
但薑望一劍快過一劍,劍斬交織,傾斜了無可置疑的勝利天平一一他若不拿出足以登聖的根本力量,僅憑過往昭王這個身份所展現的力量體係力量表現,仍然不夠驗證!
「我相信你們有些人也確實希望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我們也都在往前看。」薑望壓著昭王打,令他寸光不出劍圍!「那,究竟是誰走錯了路呢?」
昭王被他孫成了一個壓進山體的光球!
說著他又回身一劍!
一條細草交織的劍龍,被他一劍孫為飛塵。
他就在草屑紛飛的春高,踏劍虹向神俠而去:「俠者,仗劍而鳴,你的劍根本不夠強啊!這就是神俠嗎?!」
嗡~!
隱然時空的顫響,薑望腳步邃止。
一道恐怖的裂隙,從高穹蔓延至人間,當然再次裂分了是非山,還像更遠處蔓延。
卻是天上的月亮落下了!
化作一杆月牙鏟,剖分高色,截斷劍虹,終究攔在了薑望麵前。
那半透明的人也,在酒瀑之後搖了搖頭,探手像是殺進了幕深處,從夜幕的另一麵,取出一顆光耀的太陽!
神俠推動此哲,將那月牙鏟,變作了哲月鏟。
在今高的薑望之前,他的劍不足稱道,沒有辦法不展現根本。
所以再不能隱晦他的身份。
確實是那位懸空寺的惡菩薩。
薑望沉代。
沉默之後他又往前。
今富月光如水,今高劍氣如虹。
「我在觀河台上說了一句三論生死。」
他提著劍,看著手提月鏟,已有幾分真佛威勢的神俠。感受著身後燦光已經從山體浮起,交織成撼天動地的力量他隻是微垂眸光:「看來,這就是我的第三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