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和徐淳進入那座算不上高大的大霽京師,很快便發現城中張燈結彩,一片喜氣,徐淳覺得有些茫然,找人問過之後,這才知曉原來這幾日是那位大霽皇後的生辰,本該舉國歡慶,但那位母儀天下的女子生怕影響大霽百姓正常的日子,所以就隻讓京城這邊為她慶生,其餘大霽百姓,不受影響,該怎過,就怎過。
不過京師這邊的百姓,雖說要為此在門前掛起大紅燈籠,但實際上樂見其成此事,因為從皇後娘娘生辰之日開始,一座大霽京師的百姓,每家每戶,每日都能領到些碎銀子,和官府下發的一塊鮮肉,不重,也就一斤左右。
對於那些大戶人家來說,自然看不上,但一座大霽京師,還是有些許多尋常百姓,官府白白發肉,自然歡呼雀躍,真心實意祝願那位皇後娘娘多活些日子,那這樣每年生辰,就都能有這些東西了。
周遲跟徐淳尋到一家牙行,要租一間不大不小的院子,周遲提出要求,要清幽一些,至於價錢,適中就好,徐淳倒是沒什要求。
牙人是個中年瘦高男子,抱著一堆竹簡,聽了要求之後,從竹簡找出來四五個來,這才說,“客人隨我一起去看看。”
周遲點點頭,之後跟著牙人看過宅子之後,選了一座,在宅子那邊,寫下契約,租約一年。
這正是周遲的打算,最多在這座大霽京師待一年,一年之後,北上進入那座西洲,去天台山。
登不登山再說。
但總要看看。
就像是白溪,想要去看看那棵叫做秋的樹,而世間劍修,大概如果真有一天能夠下山遠遊,都會想著要去那座天台山看看。
心思如何,不去說。
看肯定是要看的。
搞定契約之後,牙人笑著提醒道:“京師這邊並無宵禁,客人晚上可以在城中隨意行走,隻是勿要衝撞那些巡城甲士,要知道,巡防營那位單統領,最是鐵麵無私,誰的賬都不買,客人就算是有些後台,也別跟他們計較,因為單統領後麵,站著的,可是陛下。”
大霽皇帝,境界如何,心性如何,不必多說,想來一座赤洲,大家都很清楚。
周遲點頭,“多謝。”
牙人微笑搖頭,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客人,這些日子是皇後娘娘生辰,城中會有好些地方搭台唱戲,要是無聊,都可以去看看。”
周遲微笑點頭,然後隨口問了一句這城中販賣山上修行之物的鋪子大概在何處,他有些東西要買。
其實早在見到這個牙人的時候,他就看出了眼前人的根底,一個靈台武夫,境界不高。
牙人一怔,本以為周遲就是尋常百姓,但這一問,他這就明白了,眼前的年輕人,深藏不露,不是自己這個靈台武夫能看透的。
“城東有一條金匱(gui)街,一條街全是販賣山上修行之物的,各類修士所需,都應有盡有,不過其中有些東西真假如何,就得看客人自己的眼力如何了。”
牙人微微一笑,山上之物,光拿丹藥來說,就有優劣之分,隻是許多修士為了讓品質藥效一般的丹藥賣出好價格,都會在表麵做些手腳,總之要是一不小心,也很容易上當,到時候用高價買到了尋常丹藥,就是吃啞巴虧了。
畢竟能在大霽京師這邊開鋪子的,基本上身後都有一座份量不輕的宗門作保,想鬧事,自己要掂量掂量。
不過那些真正一流的大宗門在山下開設的鋪子,其實幾乎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畢竟他們才是實打實的做買賣,做的是口碑,而不是眼前的這點蠅頭小利。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喜歡鑽進不大的那些鋪子碰運氣,畢竟那邊的價格,普遍要更低。
周遲再次謝過這位牙人之後,就算是暫時在此處落腳了。
之後周遲開始認真打量這座小院,小院不大,庭院小巧,正中擺放著一口大缸,麵有些積水,已經有些發臭,應該是下雨的時候,積攢進去的,這口大缸,以前大概是主人家養魚或者什的。
庭院四周,都有雨廊,東西各有兩間廂房。
除此之外,北邊的就是一間主屋和一側的書房了。
錢是周遲出的,自然而然便由他在主屋居住,連帶著那間書房,也是他的了。
徐淳對此沒有什異議,隻是在東邊選了一間廂房,等選好之後,他便自顧自出門,沒告訴周遲去處。
周遲則是來到書房那邊,收拾一番之後,寫了一張鹹雪符。
這些日子有空就寫符,手的鹹雪符已經所剩不多,這兩日,就應該再去買一些了。
不過他倒是不擔心,大霽和大齊兩座京師,都是赤洲這邊最大的都城,百姓多,來往修士更多,所以不少宗門都會遣人在這邊開鋪子,賣東西,鹹雪符在這邊,並不難買。
不過除去鹹雪符之外,朱砂和撰寫劍氣符籙的毛筆,周遲也要更換了,當時是沒什錢,今時不同往日,手,錢不少。
寫完鹹雪符之後,周遲臉色發白,等符籙上的朱砂幹透之後,這才收起,因為他已經聽見門外有些聲響,應該是徐淳回來了,這家夥,不知道在擺弄什。
等周遲來到庭院之後,便看到徐淳挽起衣袖,正將一朵荷花移栽到那口大缸,荷花開得正好,看著的確還算不錯。
等到荷花種好,他又丟進去幾尾小魚,這才洗去手臂上的淤泥,一屁股坐在雨廊下,心滿意足。
“我在山上的時候,就不止一朵荷花了,而是一田的荷花,每次練劍之後,渾身大汗淋漓,坐在荷花田旁,看著萬千荷花,整個人就舒服得很。現在,湊合吧。”
徐淳笑著看向那些荷花,忽然招了招手。
有個粗布衣衫的小姑娘怯生生從外麵走了進來,小姑娘估摸著八九歲,看著這邊的兩人,有些害怕,咬著嘴唇,不說話。
周遲有些茫然地看著徐淳。
徐淳笑道:“你說巧不巧,去買荷花的時候,恰好碰到這小姑娘,是個練劍的胚子,想起來我下山的時候,師父說我要是碰到好苗子,帶回山去,代師收徒,我說了就算。所以我問這小姑娘的父母讓不讓小姑娘跟我練劍,結果你猜她爹娘說什?”
說到這,徐淳有些生氣,“他娘的,她那爹娘居然說可以是可以,但要給錢,硬生生要了我五百兩銀子!”
“這不是賣女兒嗎?”
周遲看著他問道:“你是心疼這小姑娘遭遇?”
豈料徐淳搖了搖頭,哈哈大笑,“我是覺得他們太蠢,我這個小師妹,別說五百兩銀子,就是五百萬梨花錢,都值得!”
說到這,徐淳話鋒一轉,“她爹娘既然有賣女之心,說不定她以前受了多少委屈,現在跟我修行,至少從此不再受委屈了,是好事。”
周遲點點頭。
“所以我把人領回來了,就住在我屋子旁,怎樣?雖然是先斬後奏,但我知道你會點頭的,畢竟你跟我一樣,都是好人。”
不等周遲說話,徐淳把小姑娘叫過來,笑道:“她隻有個小名,我給她取了名字,就叫荷花。”
周遲說道:“希望她長大之後,不會提劍殺你。”
徐淳扯了扯周遲的衣袖,“打個商量,我其實沒什教人的本事,你能不能幫著教我小師妹一些基礎的入門口訣,等我回了山,把人丟給師父,也好有個交代。”
周遲氣笑了,“你的意思是,你帶著你這位小師妹住在這就算了,還要當甩手掌櫃,讓我幫忙教她練劍?那你怎不幹脆把她讓給我當徒弟?”
“那可不行,這小姑娘是我一張保命符,有她在,師父才能不找我麻煩,至於幫忙,能讓你白幫嗎?!”
徐淳從懷拿出一個小紙包,丟給周遲,“這是我們山中的荷花種子,種下之後,開花之後,一來可以聚集天地靈氣,二來可以靜心養神,好東西,你回山之後,可以種在自己的洞府四周,泡在水,有個一年半載,就能發芽了,之後生長,記得用百草丹丟到水喂養,反正對修行有大裨益,就當報酬了。”
周遲打開紙包,麵是七八顆蓮子,隻是微微感受,就能感受到麵的生機,其實這也就證明,徐淳所言非虛。
周遲笑道:“這小氣,怎不多給幾顆?”
徐淳沒好氣地罵道:“你當這玩意是街上的大白菜?一年到頭,能有個二三十顆就了不起的,這幾顆還是我偷偷帶下山的。”
說是偷偷帶下山的,但實際上徐淳自己也很清楚,自家師父肯定清楚,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周遲想了想之後,還是點頭,收下此物,應下這件事。
徐淳高興不已,“來來來,荷花,給這家夥磕頭,以後可以叫他一聲周師傅了。”
師傅師父,並不相同。
取名叫荷花的小姑娘其實不太知道練劍是什意思,但清楚一點,跟著自己這個所謂的師兄之後,以後吃飯,就不用隻能吃半碗,也能吃到肉,更不用穿哥哥穿過的衣服了。
所以小姑娘老老實實磕頭,小聲開口,“周師傅。”
周遲坦然受之。
之後在周遲的提醒下,徐淳帶著自己新收的小師妹出門去買新衣裳,周遲則是前往那邊金匱街購買鹹雪符。
在那邊的鋪子,周遲以四千五百枚梨花錢一張的價格,買了整整五十張鹹雪符,那鋪子老板見周遲財大氣粗,趕緊熱情推銷鋪子的其餘貨物,在他看來,眼前的周遲,十有八九是那些大劍宗的嫡傳弟子,不然絕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二十多萬梨花錢,這幾乎是一座小宗門的所有積蓄了。
不過他也不會生出什其餘心思,在大霽京師,有歪門心思的修士,大多都吃過苦頭。
那位大霽皇帝,並不慣著這些修士。
周遲本來準備換間鋪子繼續買些東西,但很快就被鋪子的一支撰寫劍氣符籙的毛筆吸引,那支毛筆以白玉做筆杆,上刻劍氣兩字,而筆頭,則是以一頭極為珍稀的蛟龍須做的,暗紅色。
“客人好眼力,這支毛筆名為赤龍須,筆頭乃是一位妖洲的大劍修血脈正統子孫的蛟龍須所做,那位大劍修以蛟龍之軀習劍,成就大劍仙之位,後代子孫,也就沾染了劍氣,這蛟龍須做筆,撰寫劍氣符籙,可讓劍氣損耗做到隻有一成,實打實的好東西。”
眾所周知,劍修撰寫劍氣符籙,都會有劍氣損耗,如何才能最大限度保存,除去撰寫劍氣符籙的劍修對於劍氣的控製之外,還有劍氣符籙的材質,以及書寫的載體,也就是毛筆了。
這支赤龍須能讓損耗做到隻有一成,已經是極好的效果了。
周遲開口問道:“多少錢?”
“三十萬梨花錢!”
鋪子老板笑著開口,“這還是看在客人買了五十張鹹雪符,才有這個價格,不然,沒有四十萬,談都不談。”
周遲想了想,“再少點?”
鋪子老板想了想,說道:“最多最多,還能再少一萬。”
周遲沉默不語。
鋪子老板也不著急,這支赤龍須,實實在在的好東西,他也不擔心出不了手。
周遲說道:“我手隻剩下五萬梨花錢了,但還有許多法器丹藥,拿出來相抵?”
鋪子老板想了想,點頭道:“可以,但要看品相高低。”
周遲沒猶豫,很快便拿出不少法器,擺在櫃台上,鋪子老板看著那上麵的法器,錯愕道:“客人這些東西,恐怕不是一個劍修該有的吧?”
周遲微笑道:“下山遠遊,路見不平,自然出劍,至於出劍之後,自有所得,都是不義之財。”
鋪子老板笑了笑,倒也沒多說什,最後給了價錢,一番討價還價,周遲拿出十五件法器,外加兩瓶丹藥,一分錢沒出,換到了那支赤龍須。
在這間鋪子買完之後,周遲換了間鋪子,再買了五十張鹹雪符,一樣的價格,都是四千五百枚一張。
一百枚鹹雪符到手,周遲手的梨花錢就不多了。
一百張鹹雪符,幾乎就是一座千山宗所有的梨花錢了,現在周遲手,就隻剩下那從青葉宗那邊搜刮而來的梨花錢了,不多,隻有十幾萬。
那邊其實有二十多萬的,隻是最後還是分給了徐淳一些,不然不至於此。
不過一百張鹹雪符花完,距離那件法袍就更是遙不可及了,想到這,周遲愁得不行。
很快,周遲尋到一間鋪子,將手用不上的法器和丹藥盡數出手,再次換了二十萬梨花錢。
有了錢,周遲心安一些,這才去信行那邊,看看有沒有回信。
果不其然,東洲那邊,已經回信。
拿著信,周遲返回自己租賃的小院,在書房一封封拆開,第一封,是李昭的,他詳細說了說寶祠宗的近況,這座東洲的北方大宗,最近比較安生,並沒有生事,隻是緩慢蠶食北方的小宗門。
帝京那邊的情況,李昭的處境不太好,在那位大湯皇帝的默許下,李昭手的權力,其實被削弱一些,但始終還能過得去。
而重雲山這邊,隻有一封回信,是柳胤寫的。
她在信告訴周遲,孟寅已經下山遊曆,不知道去了何處,裴伯也下山了,也不知道去了什地方,之後就是她和小師妹薑渭的關心的一些閑話,最後,她提及了西顥閉關衝擊登天境的事情。
閉死關。
周遲放下信紙,沉默片刻,對這位掌律閉死關,在他意料之外,但他的動機,周遲能猜到幾分。
若是閉關破境成功,重雲宗主隻怕就沒什可能攔著他了。
但衝擊登天,實際上凶險太多,西顥這樣的人,真的會涉險嗎?
或者說在一些事情懸而未定之前,他會這般行事嗎?
周遲感覺有些燥熱,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窗外,夏日,一場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
……
就在周遲所租賃的小院旁的另一座小院,那個牙人領著一個身形修長的俊美男子來到院子。
俊美男子很滿意,大手一揮,付了一年租金,在契約上寫下兩個字。
關堤。
牙人照例說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便笑著離去。
而俊美男子送走牙人之後,這才踏入院子的一間原主人的女子閨房,那邊有一個梳妝台。
台上有一麵銅鏡。
俊美男子坐在梳妝台前,伸出手,將臉上的那張臉皮揭下來。
露出臉皮下麵的那張真容。
他原本的麵容已經足夠俊美,可這張臉,跟他之前的那張臉一比,那張臉,就真是真的不值一提。
用某人的話來說,就是赤洲武夫,誰境界高,誰拳頭硬,沒個定數,但誰最好看,沒有爭議。
俊美男子看著銅鏡那張世間女子看了,不是傾心就是嫉妒的臉,微笑道:“別的不說,真是生得一張好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