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星星穀後,屠虎帶領著僅剩數十名成員的小隊伍,踏上了漫長的遷徙之路。
尋找著重燃文明之火的希望之地。
故土的炊煙化作飄落肩頭的灰燼霜雪,熟悉的沃野被無垠荒蕪取代。
這一段漫長的旅途,他們翻越凜風山脈,感受過刺骨的寒流如刀刮過身體。
在陡峭冰崖上,是屠虎用拳頭打通道路,才讓族群得以繼續前行。
他們橫穿金色草原,看似平靜的草海下潛伏著致命的流沙與群居的掠食獸,仍是屠虎奮力拚救,族群數次險死還生。
期間跋涉過哭泣荒漠,這晝夜溫差巨大,附近沒有任何水源。
屠虎指導他們從耐旱植物中榨取生命之水。
這段殘酷的旅程,也如同一座熔爐。
曾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少年,如今必須握緊武器,在值夜時直麵暗處發光的眼睛。
死亡與成長,在這支渺小的隊伍無聲地交替。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這個世界的廣袤與危險。
在金色草原的邊緣,他們目睹了翼獸族的空中城邦,那些背生雙翼的智慧生命駕馭氣流,對地表穿行的他們投下威懾目光。
穿越一條深邃的峽穀時,他們遭遇了棲息於地底的晶眸族,這些生物憑借肉體便能引發山壁震蕩,將他們逼入絕境,最終是靠屠虎拚著殘軀搏殺,才換來一線生機。
他們曾在廢棄的古遺跡中,發現早已消亡的巨獸文明留下的龐大骨架。
也曾在一個雨夜,遠遠窺見過山巔之上,元素生命閃耀的輝光。
世界,並非隻有黑荊林。
這是一個萬族林立,弱肉強食的殘酷舞台。
曾經的星星穀,不過是被短暫幸運籠罩的孤島。
如今孤島沉沒,他們才看清這片浩瀚的黑暗海洋。
無盡的流浪與掙紮中,藍星迅速褪去了稚嫩。
它繼承了父親的勇武決斷,也融合了母親堅韌細心。
開始分擔屠虎的重擔,主動站出來保護族人。
在荒漠中,它會將最後一口水分給了瀕死的同伴。
身上的鱗片也在一次次的戰鬥與風沙磨礪中,變得越發深邃,額間的菱形印記,在月光下會流轉出如同他父親當年一般的輝光。
看著藍星身上愈發鮮明,屬於領袖的擔當與智慧,屠虎由衷的感到欣慰。
而他,依舊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或是斷後。
出手的次數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他像一個沉默的護道者。
隻在隊伍麵臨無法抗衡的危機時,才會拚著殘軀,為絨靈族小隊斬開前路。
他的主要精力,轉向了教導。
每一次燃起的篝火的夜晚,他會向圍坐在身邊的所有絨靈傳授各種知識。
除了戰鬥技巧,還有來自織夢族晶石中的見聞。
能量的本質,不同文明的興衰教訓,以及……如何在強敵環伺中,守護住文明的火種。
這天,它們跨過湖泊,在一處看似安全的區域休整。
“記住我們為何流浪,便不會迷失方向。”
篝火光芒,映照著這一小群流浪者堅毅的臉龐。
屠虎的課程還在繼續,但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長時間的講述與體內從未真正痊愈的暗傷,讓他的臉色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期間,腦海中還不時有悠長,像是歎息的聲音響起。
似乎有聲音在對他說話,但這道聲音就像是被慢放了無數倍,變成了一種悠長歎息。
他的身體疾病,似乎愈發嚴重了。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坐在他身側,低頭整理著皮卷的墨瞳,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用厚實葉片緊緊包裹的物件,遞到了他麵前。
她抬起頭,墨綠色的鱗片映著火光,清澈眼眸中帶著一絲緊張與期待:
“虎叔,”她輕聲開口:
“給,我采集了路邊一些能吃的漿果,自己試著釀的,不知道……好不好。”
屠虎微微一怔,看著眼前這個已隱隱有阿綠當年風範的女孩,又看了看她手中那簡陋卻用心包裹的“酒囊”。
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舊人追憶,但更多是一種看著幼苗在風雨中頑強生長的欣慰。他伸出手,接過了沉甸甸的葉片。
拍開用來封口的泥塊,一股帶著些青澀果酸與淡淡發酵氣息的味道彌漫開來。
然後仰起頭,對著葉囊,大口吞咽起來。
液體入口,是預料之中的粗糲與酸澀,緊接著,一股帶著果子特有甜膩的辛辣感便如同火焰般炸開,粗暴地滾過喉嚨,一路灼燒到胃。
雖不如阿粉調製的酒液那般層次分明,卻像是一記笨拙卻充滿力量的拳頭,將那縈繞不散的隱痛與疲憊暫時砸散。
“咳……夠勁。”屠虎放下葉囊,長長吐出一口帶著濃烈果酒氣息的灼熱呼吸,感覺冰冷的四肢都暖和了些許,眼中的疲憊似乎也被這辛辣驅散了幾分。
他看向墨瞳,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墨瞳的腦袋:
“以後……虎叔的份額就交給你了。”
聽到這番話,墨瞳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綻放出明媚笑容。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圍坐的年輕臉龐。
授課結束,屠虎握著果酒,看著在火光映照下的藍星與族中少年討論守夜安排,看著墨瞳低頭繼續整理知識時專注的側影。
文明的火焰,或許微弱。
卻在這些新生代的手中,以他們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堅定地傳遞著。
接下來的漫長旅途中,新生代的絨靈族成員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
藍星的判斷力愈發沉穩老練,能根據地形和隊伍狀態,作出最合理的安排。
墨瞳不僅完善了知識庫的整理,開始嚐試將理論與沿途所見的不同生態結合,搜集沿途可食用植物的種子。
其他年輕的絨靈也各自獨當一麵,有的成為了偵察兵,有的成為技藝精湛的工匠,能在有限的條件下修複工具,甚至利用沿途發現的新材料製造武器。
屠虎帶領著它們在種族林立的夾縫中艱難求生,遭遇過新的危機,也見識過光怪陸離地貌環境。這一段旅程,它們協同運轉,克服困難。
屠虎的教導也在改變,開始引導藍星思考族群未來的製度,引導墨瞳探索資源更高效的使用方向。命運的轉折,發生在一個被群山環抱,擁有著豐沛水源與肥沃土地的山穀。
這植被茂盛,氣候宜人。
經過藍星率領的偵察隊反複確認,以及墨瞳對周邊生態的細致分析,確定方圓數百內,不存在任何已知的強大智慧種族。
這座山穀,它像是一顆被遺忘的明珠,終於等來了它的主人。
當屠虎站在穀地中央,環視這片足以承載族群繁衍發展的土地,向全族激動宣布:
“我們,有家了。”
所有絨靈族成員,都在此刻發出壓抑太久,混合著淚水與歡呼的嘶鳴。
希望,真實地觸手可及。
沒有片刻耽擱,建設的熱情如同火山般噴發。
藍星、墨瞳以及所有在流浪中磨礪出的新生代,投入繁忙的建設工作中。
期間,藍星根據星星穀時的經驗,城牆選址更加講究,充分利用了山勢與河流作為天然屏障,防禦工事的設計也更加完善。
墨瞳則是將檔案館保存的知識與一路上的觀察記錄相結合。
他們改進了冶煉爐的構造,使得燃料利用效率更高。
然後根據山穀的土壤特性,大規模種植了數種高產且適應性強的作物。
甚至開始嚐試利用水力驅動簡單的工具,用於穀物脫殼和木材加工。
整個族群高效地運轉起來。
戰士們一邊負責警戒,一邊參與到最繁重的體力勞動中。
工匠們日夜不停地打造著工具和建築材料。
負責農業的族人則精心照料著日益擴大的田壟。
在它們身上,屠虎依稀看到了曾經故友的影子。
也意識到,阿藍、阿粉、阿綠……它們這一代的孩子們,已經在旅途中長成了能為自己,為族群,遮風擋雨的大樹。
時間在這段歲月,被按下了加速鍵。
一座嶄新的城市,在這片被命名為“新星穀”的土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地而起。
巨石壘砌的城牆比星星穀時更加雄偉,城內街道整齊,功能區劃分明確。
工坊區傳來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居住區飄起炊煙,位於城市中心的新檔案館,如同一座燈塔,象征著知識與文明的延續。
屠虎站在新落成的城牆上,俯瞰著這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手是墨瞳定期送來,口感越來越醇厚的果酒。
暢飲了一口,除了辛辣與麻痹感,還有希望落地生根,苦澀過後的回甘。
文明的火焰,在曆經漫長的流浪與風雨後,終於在這片新的土地上,重新燃燒。
安穩的環境,帶來了族群的繁榮。
在屠虎“壯大族群,方能立足”的明確要求,加上新星穀豐足的食物與安全的環境,新生兒如同雨後春筍般接連降生。
曾經寂靜的山穀,充滿了幼崽稚嫩卻充滿活力的啼哭與嬉鬧聲。
為了容納不斷增長的人口,城市開始了新一輪的擴建。
新的居住區,更大的校舍,以及專門培育幼崽的育幼園被規劃並建立起來。
發展的腳步不曾停歇。
為了支撐日益龐大的消耗和更宏偉的藍圖,新的資源點被不斷開辟。
探礦隊在山脈深處發現了儲量更豐富,品質更佳的礦脈,伐木場和采石場在規劃好的區域內運作。狩獵隊、采集隊、養殖隊,負責補充食物和發展材料的輸送。
城市的規模,逐漸超越了昔日的星星穀。
城牆之外,出現了依托主城的小型衛星聚落,負責農業生產或手工藝製造。
真正的變革,發生在墨瞳主導的“檔案館”與工坊的緊密合作之下。
對織夢族知識的深入研究,他們不再滿足於鍛造金屬,開始提煉礦石中蘊含的能量。
初步嚐試,伴隨著危險。
幾次小規模的爆炸讓墨瞳和其他研究者心有餘悸。
但在屠虎的鼓勵下,它們選擇了繼續。
最終成功地從一種淡藍色的“螢石”中,穩定地提取出一種可以長時間發出柔和冷光的能量流,並將其應用於夜間照明,取代了部分火把,使得精細的夜間工作成為可能。
緊接著,通過對另一種蘊含熾熱能量的“火耀晶”的提煉,他們製造出了溫度更高,更穩定的能量熔爐,極大地提升了金屬冶煉和工具鍛造的效率與品質。
這一步的跨越,讓絨靈族從單純利用物質,轉向駕馭能量。
雖然還處於起步階段,但文明的齒輪,已經咬合上了通往一個全新時代的軌道。
現代化的曙光,第一次照進了這片曾經與世隔絕的山穀。
能量應用技術的發展,讓絨靈族的發展變得更為迅猛。
穩定了基礎照明和工業能源後,墨瞳領導的團隊將目光投向了更廣闊的領域:移動。
受織夢族知識中關於“約束能量場”概念的啟發,結合對螢石能量特性的深入理解,他們曆經無數次失敗,終於成功地將溫和的能量流約束在特定的引導晶石軌道內。
第一條實驗性的能量軌道在新星穀的核心區域鋪設完成。
當底部鑲嵌著導能晶石的簡易運輸板,在工匠們既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無聲地懸浮於軌道之上,並隨著能量的推送開始平穩滑行時,整個山穀爆發出熱烈歡呼。
笨重的木板,承載是一個種族突破大地束縛的夢想。
數年間,覆蓋主要幹道的能量軌道網絡被規劃並鋪設。
能夠搭載人員和貨物的公共懸浮艙和貨運板車開始穿梭於城市間,將原本需要跋涉半天的路程,縮短至一刻鍾內。
出行方式的革新,顯著提升了人員往來的效率,將分散的衛星聚落更緊密地聯結成一個整體。與此同時,能量領域的應用開始觸及武器升級領域。
這一次,主導者是藍星。
他認為新星穀的富饒與安寧,必須由更強大的力量來守護。
在屠虎的支持與墨瞳的配合下,他與工坊的武器大師,嚐試將狂暴的火耀晶能量進行約束和定向釋放。起步階段,它們嚐試的是能量附著模式,讓刀劍在劈砍時能進發灼熱的能量激波。
但實踐後發現,附能武器的效率低下且十分危險。
劈砍產生的爆炸很容易波及自身。
隨後,他們設計出了能夠短暫儲存並一次性釋放火耀晶能量的“爆裂矛頭”。
投擲後能產生小範圍的能量爆炸。
真正的突破,來自攜帶式能量發射器的雛形出現。
它像一個笨重的金屬筒,需要兩名戰士協作,一人背負能量核心,一人負責瞄準和激發。
啟動後能射出一道極不穩定的高溫能量束,雖然射程短精度差,每次發射後都需要長時間冷卻,但瞬間產生的破壞力,遠超任何弓弩和投擲武器。
武器革新帶來的是,戰爭力量的顯著提升。
新星穀,這個曾經在流浪中誕生的希望之地,以一種超越過往任何時代的速度,向著一個由能量驅動,充滿無限可能的現代化文明邁進。
時光荏苒。
當新星穀的能量軌道網絡已如血脈般延伸至每個角落,族群迎來新一輪繁榮的某個平靜黃昏。藍星,這位帶領族群建立新家園的絨靈領袖,壽元將盡,生命之火已如風中殘燭。
它躺在可以俯瞰大半個新星穀的斷崖石屋,氣息微弱。
曾經深邃如夜的藍色鱗片,失去了往日光澤,布滿了時光刻下的斑駁痕跡。
額間的菱形印記,也變得黯淡無光。
屠虎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來到床邊,看向床上蒼老枯槁的身軀,他幾乎無法將其與記憶中那個在篝火旁英姿勃發,在戰場上怒吼衝鋒的藍色身影重合。
藍星艱難地睜開渾濁雙眸,看清來人後,幹裂的嘴角努力牽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聲音沙啞:“虎叔……你來了。”
他喘息了幾下,目光在屠虎依舊年輕的麵容上停留片刻:
“虎叔……你還是……這年輕。”
屠虎沒有回答,在床邊坐下,沉默地握住藍星布滿老繭和皺紋,已經無力抬起的手。
這隻手,曾緊握戰矛引領族人,堅定地接過守護族群的重擔。
“城西的軌道……修好了嗎?”藍星突然問。
“修好了。”屠虎輕聲回答:“昨天通的車。”
“真好。”藍星的眼睛微微彎起:
“墨瞳答應給我看通車儀式的記錄……現在怕是看不成了。”
他的呼吸逐漸急促,目光漸漸失去焦點:
“虎叔,當年建的訓練場……還在嗎?“
“在。”屠虎握緊他的手:
“你改建的戰鬥育幼園也在旁邊。”
“母親最喜歡的漿果……。”
“移栽成功了,今年結了很多。”
藍星滿足地歎了口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那就好……大家都還在……。”
他的瞳孔漸漸散開,最後一絲力氣用在收緊手指上:
“虎叔……我做的……還行嗎?”
屠虎俯下身,用額頭抵住他冰涼的額頭:
“你做得很好,小藍星,新星穀很好,族群也很好。”
“是嗎……”藍星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像是得到了最高的褒獎:
“那就好……父親、母親……還有阿綠叔叔……他們若是能看到……也該安心了……。”
藍星的目光逐漸鍍上了一層擴散的灰白色,目光透過屋頂,好似看到了遙遠的過往:
“虎叔……我好像……又看到星星穀了……看到父親教我練矛……母親在田……對我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孩童般的眷戀:
“真暖和啊………”
屠虎緊緊握著他的手,感受著它的生命力飛速流逝,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沉重的承諾:“放心吧,孩子和族群……有我。”
藍星聞言,艱難抬頭看了一眼屠虎,額頭黯淡的菱形印記微微一閃,最終徹底歸於沉寂。
眼中的光芒熄滅,嘴角卻帶起一絲卸下所有重擔後的安然弧度。
屠虎坐在床邊,久久沒有離去。
窗外,新星穀華燈初上,能量軌道流光溢彩,載具無聲滑行,充滿了蓬勃生機。
但在這間安靜的石屋內,一個時代的餘溫,正在漸漸冷卻。
時光不曾為任何人停留。
在藍星離去後的第二個年頭,墨瞳在一個飄著細雪的清晨安靜地合上了雙眼。
她走得很平靜,就坐在檔案館那張陪伴了她大半生的木桌前,麵前還攤開著最新繪製的能量傳導圖譜。手邊是一杯她親自改良配方的果酒,上麵寫著一行字:獻給虎叔的新年禮物。
這位一生與知識為伴的守護者,最終在知識的環繞中榼然長逝。
她繼承了阿綠的遺誌,完善了文明的記憶,並將它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下一代。
得知消息的屠虎來到檔案館,坐在墨瞳身邊,握著她的手陪伴了許久。
看著窗外覆蓋新雪的屋簷,屠虎腦海中翻湧的是過往記憶。
又一個孩子,在他眼前走完了全程。
隨著墨瞳離去,絨靈族的二代領袖,正式落下了帷幕。
他依舊是孤獨的護道者,見證著文明薪火在一代代人手中傳遞,不斷送別熟悉的容顏於歲月中隱去。青山依舊,過客匆匆,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