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稍稍鬆開手。
不料蕭琰這廝如此凶悍,如此能忍痛,滿身是血卻突然暴起,拖著重傷的身軀,用盡最後的力氣往洞中狂奔………
“想跑?”薛綏眼神一厲,提刀追上。
那廝捂著傷口腳步踉蹌,想繞開她躲進密道,在蛛絲似的狹窄岩洞中,拚命穿行……
薛綏不快不慢地跟著。
拐角處出現一個漆黑的洞口。
蕭琰回頭看一眼,手指摳著石縫往前挪,瘋了似的衝出去。
薛綏緊隨其後,穿過夾縫,眼前豁然開朗一一竟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石室,寬敞高闊的洞口鑿著一排錯落有致的石梯,蜿蜓而下,正是通往山外的出路。
冷風呼嘯而來,她噙笑提刀出去,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朦朧的幽光,玄色的大披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李肇!”她脫口喊道。
李肇沒出聲,手上的長弓拉滿。
“咻!”
箭矢破空而來,正中蕭琰的肩胛。
他慘叫著滾下石梯。
李肇迅速取箭,搭弓。
第二箭接踵而至,精準釘在蕭琰的膝蓋。
蕭琰慘叫著捂著傷口倒下,手指抓撓著地麵,怨毒的雙眼死死瞪著前方,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什……小昭卻反應極快地撲上前來……
手起刀落,將他脖頸斬斷。
血濺在地上紅得刺目,蕭琰頃刻斃命。
小昭喘著氣,收手片刻才抬起眼,撓頭問薛綏。
“姑娘,我是不是……太衝動了?”
“殺得好。”薛綏似笑非笑,一張臉像雪後初霽,美得清測奪目,“這種禍害,不配留下一句遺言,也沒有人想知道他臨終前,想說什。”
小昭心頭的慌亂平複下去,重重點頭:“嗯!姑娘說得對。這種禍害,早就該死……”
薛綏踢開蕭琰的屍身,蹲下來仔細搜索著,隻見李肇大步走過來,周身卷著寒氣,散發的氣息比冰雪還要冷上幾分。
“不是讓你留在後方策應,不要亂跑?”
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
薛綏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似的,轉身就要往回走。
“不好。我的刀,我的守心。”
李肇:….……”
還沒來得及發火,人跑了。
他臉色更沉,大步衝上去拽住她的手腕,示意身側的元蒼。
“你帶人清理山洞,肅清殘敵。告訴他們,蕭琰已死,降者不殺一頑抗到底者,格殺勿論。”“是!”元蒼抱拳領命。
士兵們行動有序地進入山洞。
片刻後,哈赤抱著父親多吉頭人的屍體從洞中出來,痛哭失聲,悲慟不已。
幾個寨兵圍在一旁說著什,眼眶通紅,聲音哽咽,神色哀戚又憤怒。
李肇不再多言,拉著薛綏便往僻靜處走。
他步子邁得很大,薛綏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殿下,我的刀掉在麵了。”薛綏掙紮,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下意識踢了他一腳。
李肇頭也沒回,但周身怒火大盛,一身戰場錘煉出的威嚴和很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戾氣,幾乎要從鎧甲溢出來……
直到走到一塊避風的岩石後,他才鬆開手。
“一把刀,比你的性命還金貴?”
李肇轉過身,盯著她,眼神深得嚇人。
“還有,誰許你不聽吩咐,偏要往險地闖?洞若真有火藥,或是有人狗急跳牆點了引線,你有幾條命來使喚?”
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曾如此憤怒。
薛綏愣愣地看著他。
風雪吹亂了他的鬢發,英俊的麵色冷峻如鐵,眼睛卻灼熱如火,好似冰封的火山下,壓抑不住的熔她張了張嘴,竟有些啞然。
是啊,她知道危險。
她也算準了蕭琰惜命,不敢同歸於盡。
她賭自己快過蕭琰的反應。
賭秦風能及時接應。
賭哈赤熟悉地形……
她賭了很多,並且都賭贏了。
可萬一呢?
戰場上,陰謀,哪有萬無一失?
“我不會有事,”她最終隻是偏過頭,聲音低了下去,有點底氣不足,“我做什事,心都是有數的“有數?”李肇幾乎要氣笑了。
他上前一步,雙眼灼灼地逼近她。
身高上的優勢,讓他整個人變得極具壓迫感。
“單槍匹馬去挑釁一個窮途末路的瘋子,把自己當成誘餌扔進狼窩一一薛平安,你告訴我,你的數在哪?”
他劈頭蓋臉質問。
薛綏被逼得後退半步。
“他瘋,我比他更瘋。”
她說著,脊背抵上岩石。
皮甲冷涔涔的,她打個激靈,又昂起頭,迎上他冷冽的視線。
“至於我的數,就在這……”
她頓了頓,競笑著數了起來。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
李肇:..…”
措手不及!
滿腔怒火,遇上這一句混不吝的回應。
鐵拳打在棉花上,所有訓斥都噎在了喉頭,不上不下,堵得他心口發悶。
“薛平安,我倒不知,你還有這等插科打諢的本事?”
“現在知道也不遲。”薛綏彎起唇角。
裝傻充愣他不擅長,但在李肇麵前,她使得順手無比。
“殿下若實在氣不過,那就軍法處置,罰我好”……”
她伸出手,閉上眼睛,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打吧。我來數,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
李肇眼神沉下去,幾乎要被她氣糊塗了。
“薛平安啊,你如此不顧性命,把我置於何地?”
這句話,他問得極輕。
輕得像歎息,卻重重砸在薛綏心上。
“你死了,孤當如何?”
從前她子然一身,生死自負。
如今有人說,她若死了,他該怎辦?
不是責怪,而是……害怕。
怕她出事。
她瞬間失語,看著眼前男子那緊抿的唇線和下頜繃緊的弧度,原本緊繃的心口好似被什東西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酸酸脹脹,還有一種陌生的無所適從。
“傻瓜。”沒等她想好措辭,李肇已攥住她的手,掌心牢牢覆上,十指強硬地扣緊,“你的命,不隻是你自己的。”
薛綏的心跳,忽地漏跳一拍。
“哦。”她眼睫低垂下去,悶聲應了,停頓片刻,才極小聲地補了一句,算是服軟,“下次……我會更小心些。”
“下次?”李肇音調揚起,“還想有下次?”
“……總不能因噎廢食吧?”
“狗膽包天!”
“黑十八不在,罵誰呢?”
她小聲頂回去。
換來李肇無奈的低笑。
山坳的風聲似乎小了。
喧囂遠去,世界安靜得隻剩下他們。
近在咫尺的呼吸,有些亂。
“疼嗎?”李肇抬起另一隻手,指腹擦過她的臉頰,抹去沾染的岩灰和一點已近暗沉的血漬。“不疼。”她低頭,“血又不是我的。”
李肇:..…”
第三次被她堵得說不出話。
滿腔情緒,最後隻能化作一句磨著後槽牙的喟歎。
“薛平安,你可真行。”
薛綏:“托殿下的福,命還在呢。”
足夠氣死人了。李肇睨她一眼,解下披氅裹在她身上,仔細係好帶子。
“凍死你才好。”
“舍得?”
“嘴皮子倒利索。”
披風上帶著他的體溫,淡淡的鬆墨香,將薛綏整個兜頭罩住,手下的力道有些重。等裹得嚴實了,李肇才好似緩過氣來,低頭看著她被寬大的毛領襯得愈發顯小的臉兒。
“此番立下大功,想要什賞賜?”
“不必。原是我欠殿下的。”
“你欠孤的多了………”
薛綏抬頭,視線不經意落在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頜上,微微一笑,“答應給殿下繡的香囊,我不會食言。隻是眼下材料不湊手,回去先打個絡子抵著。香囊……日後再說。”
李肇無言地盯她半晌,才慢慢從牙縫擠出兩個字。
“……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