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領著秦風幾個,悄無聲息地摸到西側死角。
蕭琰正站在一塊凸起的青石上訓話。
鎧甲外罩著一件發黑的皮襖,顴骨高高聳著,眼下青黑一片,瞧著很有幾分憔悴。
“等風向一轉,李肇小兒的死期便到了。”
“火起後,我們便從後山撤退,由著他們葬身火海……不要回頭……”
親兵們屏息聽著,個個臉上興奮又瘋狂。
蕭琰身側,一個眉骨有刀疤的將領指揮著親兵搬運最後幾箱火藥。
“李肇那小兒自以為是,要是找不到主公,定會親自前來,這些火藥就放那兒……正好給他送終。”蕭琰捋了捋稀疏的胡須,滿意地看著布下的天羅地網。
“待西北風起,聽我號令行事。”
“喏!”
蕭琰擺擺手,咳嗽著走下青石。
不知是在想什出神,他身形晃了晃,似是腳下不穩,扶住身旁親兵的胳膊才沒有摔倒。
一路行來,都沒有注意到石岩暗處的薛綏。
直到他聽見枯枝斷裂的輕響……
猛地回頭,一個穿士兵皮甲的女子靠石壁站著,手把玩著一個火折子,指尖明明滅滅。
蕭琰嚇一跳。
按住腰刀,眼底狠戾畢現。
“你是何人?競敢擅闖營地!”
薛綏把火折子在指尖顛了顛,笑容漫不經心。
“我是來替你祖宗清理門戶的。”
清理門戶?
蕭琰變了變臉色,隨即大笑起來:“原來是李肇的小相好。他自己不敢來,派個娘們來送死?”聽到他的聲音,幾個親兵圍攏上來,手持兵器,呈扇形將薛綏圍在中間。
薛綏沒動,脊背挺得筆直。
她好似對眼前的危險渾然不覺,一雙清冽的眼,死死望著蕭琰,仿佛與身後的岩壁融為了一體。“當年你冒充江湖術士潛入舊陵沼,害死莊靜師父時,有沒有想過,會有今日?”
這席話像戳中了蕭琰的痛處。
他臉色驟變。
舊陵沼那樁事,他本想帶進棺材去的,沒有料到,薛綏會當眾掀他的老底。
“怪她自己找死,不識好歹。”
要不是她多管閑事,偷看了他丹房的秘錄,偏又被那個瞎眼的靜善師太識破,他也不會折了三十多個好手,自己也被打落懸崖,九死一生才爬上來,壞了父親剿滅餘孽的計劃……
結果回到京,還被得知此事的崇昭皇帝指著鼻子痛罵,差一點被革職流放。
那是他這輩子的恥辱。
至於那個鍾情於他的女子,不過是他用來遮掩行蹤的幌子,本就沒有情感,何來憐惜……
薛綏冷笑,“是她瞎了眼,信錯了人,賠上了命……但你這狼心狗肺之輩,不該千刀萬剮嗎?”“放屁”蕭琰被一個小輩當眾羞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便是怒斥。
“來人,給我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拿下………”
幾個親兵拔刀衝上來,恨不得將她剁成碎片。
薛綏卻冷笑一聲,不退反進,拎起腳邊的油桶兜頭潑去。然後,將手上的火折子往外一扔…衝在最前頭的親兵躲閃不及,滿身桐油沾了火星,頓時成了個火人,慘叫著在地上打滾,又引燃了旁邊的幹草……
其餘幾個嚇得連連後退,陣腳大亂。
“快滅火。風勢還沒有轉向,火藥要是燃了,往西北方燒起來,咱們可來不及撤退……”
“好個潑辣娘們!競如此不要命。”
“你不怕死?”蕭琰死死盯著薛綏,“還是你想給李肇報信,讓他來給你收屍?”
“怕死怎會來?”薛綏望著手忙腳亂救火的人,重新吹亮一個火折子,漆黑的瞳孔,邪得驚人。“你藏了多少火藥?跟我同歸於盡,夠嗎?”
“瘋了,這娘們瘋了!”那疤臉將領大喊道:“主公,咱們的計劃敗露了.……”
蕭琰咬著牙,望著天際升起的滾滾濃煙,知道事已難挽回。
一旦大火燃起,不僅李肇會察覺,那些在老熊溝為他賣命的部下,也會發現他的背叛。
到時候,他外不是人,唯有死路一條……
“為了李肇,你倒真敢豁出性命。”
“我為的不是他。是公道正義,是我冤死的四師父……”薛綏冷聲。
“你既想死,我便成全你。”
蕭琰麵色猙獰,猛地舉高腰刀,“放箭!”
羽箭破空而來。
蕭琰等著看她萬箭穿心……
不料,薛綏的頭頂突然落下一條繩索,秦風在岩壁上方大喊一聲“姑娘”,薛綏便笑著縱身一躍,抓住那條救命索,借力攀上了岩壁。
那桐油引發的火勢燃燒得很快,已經將堆放在洞外的火藥木箱點燃,一群士兵在拚命撲救,也阻止不了火勢往西北逆勢蔓延,直衝雲霄……
蕭琰看著高懸在半空的女子,火光中那張清冷決絕的臉,莫名生出一種宿命般的恐慌。
“撤!”
他當機立斷。
領著親信在混亂中,轉身往山林深處跑。
薛綏從岩壁上一躍而下,撿起地上的腰刀,拔腿就追。
秦風帶著幾個弟兄緊隨其後。
“護著姑娘,別讓蕭琰狗賊跑了。”
火光在背後熊熊燃燒,映得每個人心底發慌。
蕭琰熟稔周遭地形,七拐八繞地穿行在交錯的岩縫間,借著黑暗飛速逃竄,突地扒開一堆枯枝,鑽入一個不起眼的山洞……
待薛綏和秦風幾個趕到,洞外已是空無一人。
秦風將火把舉高,看著投在岩壁上的影子。
“姑娘,小心有詐。”
薛綏撥開枯枝,看見黑翳駿的洞口,點點頭………
“不可貿然進去。”她放下沾血的腰刀,從懷摸出一個哨子,短促地吹了三聲,類似某種山鳥的呼哨。
秦風會意。
領著人牢牢守住洞口。
約莫盞茶工夫,密林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哈赤帶著幾十個寨兵,舉著火把急匆匆地趕來,遠遠地看到薛綏便出聲大喊。
“前方可是大梁的薛六姑娘?”
薛綏從岩石後走出,平靜地回應,“正是。少土司怎來了?”
哈赤臉上沾著泥汙,神色很是急切,大步走近朝她拱手,“我阿父一早領著寨兵巡查,至今未歸,各處都找不到他的人……瞧見山南火光,便過來瞧瞧究竟,又正好聽見姑娘的信號……”
他頓了頓,語氣焦灼問:
“姑娘可曾看見我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