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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萬安。”

薛月沉扶著孕肚,欲行大禮,崔老太太忙虛扶一把,指尖穩穩捏住她手腕。

“懷著身子的人,講究這些虛禮作甚?快起來,別讓王爺瞧著心疼。”

薛月沉含笑,示意丫鬟捧上描金錦盒。

“王爺念著祖母身子骨,特命人尋來南茲國進貢的沉水香,最是凝神安寢。”

“王爺有心了。”

崔老太太滿臉堆笑,拄著拐杖將端王夫婦往迎。

“王爺,王妃,快屋坐著說話,可別讓咱們小世子跟著受累……”

薛月沉羞澀而笑,同李桓並肩入內。

薛綏跟在後麵,裙裾拂過雕花門檻。

顧介默默落在最後,垂眸沉默,餘光卻忍不住落在薛綏身上一一她正替崔老太太調整靠墊,素白指尖掠過纏枝繡紋,身姿溫柔美好。

恍惚間,他仿若又見當年低頭為自己包紮傷口的小丫頭,那時她的指尖也是這般輕柔,眼中滿是靈動的光芒……

畫麵漸漸重疊,顧介心痛難當。

這個差點與自己攜手一生的女子,已是高不可攀,而自己深陷泥潭,與薛月盈互相折磨,連累得侯府的門檻,都比往日矮了三分。

“顧大人氣色不佳。”李桓忽然開口,目光掃過顧介眼下青黑,“鴻臚寺近來事務繁雜?”顧介渾身一僵,察覺到李桓眸底的審視,喉間一陣發緊。

“回殿下,不過是些迎來送往的瑣碎。”

他答得恭敬,掌心已沁出冷汗。

李桓點點頭,端茶淺啜,未再多言,茶煙卻在眉眼間籠出淡淡冷意。

薛月盈見狀冷笑一聲,絹帕掩唇:“顧大人哪是忙公務,分明是……”

話未說完,便被崔老太太一記眼風掃過,生生咽回肚。

薛慶治這時才一路小跑而來,一進門便看見李桓,忙不迭整冠行禮。

“下官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他深深地彎下身子,雙手抱拳舉過頭頂,久久沒有放下。

李桓抬手免禮,坐姿端方如鬆,神色淡淡。

廳內頓時安靜下來。

薛月盈和薛月滿見狀,都收起了方才的尖牙利嘴,乖乖地福身行禮。

薛綏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幕。

薛月沉忙笑著招手,“六妹妹,你也過來坐。”

薛綏微笑應了一聲,走到一旁坐下。

錢氏忙招呼下人上茶,薛慶治陪坐在側,說些客套話。李桓也客氣地回應,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屋內眾人,最後落在薛綏身上,停留片刻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薛月盈瞥了一眼李桓,又看看薛綏,心中的嫉妒之火越燒越旺。

薛六不過是運氣好,才能得端王這般看重,封了側妃。也不知這賤人使了什狐媚手段,哄得王爺對她另眼相看。

不過世上男子的寵愛,遲早會淡去,端王身邊從不缺美貌的女子,她總不會一直風光下去。她側身靠近薛月滿,在她耳邊低語。

“你瞧瞧薛六那得意的樣子,不就是個側妃嗎,有什了不起的。”

薛月滿沒有回應,默默低頭吃著蟹粉酥,心上五味雜陳……

她即將嫁去鄭國公府,說是高門佳婿,郭四郎也不過是個庶子,哪比得上薛六的際遇?萬萬沒料到薛家幾個姐妹,到頭來竟是自己最憋屈………

崔老太太拉著薛月沉的手,眼風掃向她的小腹。

“你身子嬌弱,這肚子又金貴,可要好好養著。”

薛月沉溫柔地笑著,“祖母放心,我一切都好,多虧王爺和六妹妹照應。”

說著,她看了薛綏一眼,眼中滿是笑意。

“六妹妹每日都親自過問膳食,比我這個做姐姐的還上心。”

崔老太太眉眼舒展,“六丫頭倒是孝順乖巧,知道心疼人。她做事妥帖,也能讓你省不少心……”薛月沉點頭稱是。

薛綏頷首微笑,“祖母,是姐姐抬舉我,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

說著,她連忙起身,將一個繡著壽字的錦墊置於崔老太太膝上,又將一個熱氣騰騰的茶盞端到老太太麵刖。

“三嬸特意煨了陳皮老薑茶,祖母飲了暖暖胃。”

薛月盈在一旁撇了撇嘴,冷哼一聲,“六妹妹這孝心真是周全。三嬸的心意,倒成全了妹妹在人前盡孝的好名聲。”

崔老太太皺了皺眉,嚴厲地瞪她一眼。

不料,一直沉默的李桓突然目光一凜,聲音沉冷。

“聽聞薛府有家訓一一玉經雕琢方為寶,人守規矩始立身,本王今日觀之……倒似這雕工過了火候?”滿室驟然一靜。

眾人都變了臉色。

“作死的混賬!”崔老太太拍案而起,佛珠串子啪地甩在薛月盈臉上,“平日的規矩都學到哪去了?如此口無遮攔!薛家的臉都叫你丟盡了!……還不快跪下給王爺賠罪。”

薛月盈嚇得驚惶失措,忙不迭跪下,眼淚在眼眶打著轉,看上去楚楚可憐。

“王爺恕罪,是臣婦失儀了。”

李桓目光平靜,對崔老太太微微抬手。

“老夫人,不必動怒!治家之道,如烹小鮮。鼎俎腥臊勿相亂……”

這話看似解圍,實則暗含威懾。

輕描淡寫給了薛家一個警告,暗暗維護薛綏的顏麵和地位。

有王爺撐腰,往後誰還敢輕慢她?

經了這一遭,原本熱熱鬧鬧的家宴,此刻卻如同一鍋煮糊了的粥,滿是苦澀和尷尬的味道。眾人強顏歡笑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飯後,薛綏去了梨香院。

薛府忙得熱火朝天,這卻出奇地清靜。

“棗泥要碾得細些,一會捏成玉兔狀才好看……”雪姬扶著腰指點,廊下小丫頭正在做糕。雪姬容貌毀傷後,為免嚇著人,不常去前堂。

便是中秋家宴,她也是自己領著幾個丫頭婆子在梨香院操持。

她臉上的疤痕未褪,但鬢邊簪了一朵銀紅的絨花,金箔似的日光漏過枝丫,在她身上跳躍,滿心歡喜地溫柔和期待……

薛綏笑著過來,“阿娘這兩日身子可有輕快些?”

雪姬這才看到她,臉上的疲憊瞬間消散了幾分,眼中泛起暖意。

“六姐兒快來坐下,別站著。”

她伸手替薛綏整理衣襟,指尖觸到她單薄的肩膀,心中不免一酸……

女兒亭亭玉立,已能獨當一麵,她卻是個窩囊的母親,在女兒最需要依靠的時候無能為力,讓她吃了那多苦,遭了那多罪……

母女倆相對而坐,說些家長短的瑣碎。

旁的話,在歲月沉澱得太久,反而說不出口。

開飯時,她隻能不停地往薛綏碗夾菜,仿佛要把這些年欠她的疼愛,都融進這一蔬一飯。薛綏又陪著吃了點東西,帶上香燭,悄悄去祠堂上香。

檀香在祠堂繚繞,祖先牌位在昏暗中泛著冷光。她跪在蒲團上,看著供桌上的長明燈,想起八歲那年,她蜷縮在這的角落,唯一的念想,也隻是活下去……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她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

“這香火可還靈驗?”李桓看著供桌上的長明燈,火光在他眼底跳成兩簇幽焰。

“王爺不是早就查過了,妾身有幾斤幾兩您最清楚。”

薛綏將香插入香爐,火光映得她眉眼朦朧。

“八歲離京前,曾在此處躲了三天三夜。是祖宗保佑,方才撿回這條命……”

李桓突然笑著逼近一步。

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極重。

“側妃可知愚弄本王的下場?”

薛綏從容起身,拍了拍裙擺,“螻蟻尚且貪生,妾身哪會尋死?王爺要的是舊陵沼的秘密,而妾身要的,不過是一條活路……”

李桓鬆開手,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後退半步,負手而立。

“本王一直在等你的好消息一別讓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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