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雲海翻波。
廬隱山,五老峰。
垂天的瀑布如同一條白練,似從天上來,落於人間處,激蕩的水花恍若珍珠灑落碧波深潭。“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水浪激蕩聲中,一陣悠揚的音樂響徹,回蕩在五老峰上,劃落在幽幽長夜之中。
絕巔處,一道倩影孤立山頭,她身著白衣,氣質冰清玉潔,模樣不過三十出頭,不施粉黛,卻也難掩那容姿絕色,皎皎月光下,便如謫天的仙人,看著眼前湧動的雲海,空靈的目光仿佛飄向了極遠處。“我們也曾曆經苦辛,終日奔波流浪。”
“友誼萬歲,朋友情誼萬歲。“
”舉杯同飲,同聲歌唱。”
“友誼萬歲,友誼地久天長。”
那道倩影的手中握著一個上世紀到處可見的隨身聽,磁帶緩緩轉動,飄蕩出悠揚的音樂。
“湘靈師叔又一個人在那兒了。”
遠處,一位少女穿著道袍,目光一瞬不瞬,盯著五老峰上的那道倩影。
“師姐,我聽說湘靈師叔是在等一個人。”
說著話,少女看向身旁的莊雨眠。
“誰跟你說的?”
“門的師兄師姐私下都這說。”少女輕語道。
“你一天到晚不好好修行,怎這喜歡八卦。”
莊雨眠轉過身來,抬手就是一個腦瓜崩。
“拜托,師姐,人家很痛的耶。”
“拜托,何稚魚,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機車?”莊雨眠淡淡道。
何雉魚撇了撇嘴,目光依舊落在遠處那道倩影之上。
“師姐,師叔到底在等什人?”
“我不知道。”
莊雨眠搖了搖頭,眸光微凝。
她入門的那一天,便時常見到,五老峰上,那道倩影於長夜獨立,反複聽著同一首歌。
那個隨身聽仿佛是極為重要的物件。
“人啊,年少時若是遇見太驚豔的人,終會困其一世,遺誤終生。”莊雨眠忽然感慨道。
蘇湘靈,乃是廬隱山百年來天資最高的弟子。
她在觀主境界之上已經困頓了多年,如果不是因為心中那一絲執念,或許早已參悟天師大境,證那無上玄妙之道。
“這說,師叔真的是為情所困?”何雉魚的眼睛亮了起來。
莊雨眠餘光一掃,狠狠瞪了她一眼。
“天若有情天亦老,凡人有情,才能修行。”莊雨眠喃喃輕語。
“師姐,我不明白,若是有情,欲念妄動,不是修行的阻礙嗎?”何雉魚疑惑道。
“情欲念頭,乃是大道體用顯化,便如鏡子中顯現出來的影像。”
“修行,便是借假修真,即妄即真,借助那顯現出來的影像,見到那虛空無盡的鏡子。”莊雨眠喃喃輕語。
“有情即覺,再進一步,便是太上忘情,離道不遠。”
莊雨眠的話語讓何雉魚陷入沉思。
這就好比人的念頭越多,反而越是修行入道,抑製識神最好的時機。
情欲虛妄,見妄如幻,太上忘情,即妄即真。
煩惱即是菩提。
虛妄便是全真。
“師叔,她不知道這個道理嗎?”何雉魚忍不住道。
“她當然知道。”莊雨眠感歎道。
“可惜,這世上的道理都是知易行難,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太上忘情,道法全真……古往今來,這世上能夠領悟這一重境界的又有幾人?”
莊雨眠看著五老峰上那孤絕的倩影,眸光渙散。
她風華正盛,卻還未領略到“情”之一字的殺傷力,也從未遇見能夠讓她感覺驚豔的人。
“湘靈師叔這樣的人……什樣的風采能夠讓她這般心心念念,百轉千回?”何雉魚疑惑道。“不知道。”莊雨眠搖頭道。
“我隻是聽說,那是湘靈師叔年少時的一段機遇。”
“那時節,她春華猶在,那人同樣年少,遠道而來,入山求劍!”莊雨眠輕聲道。
“入山求劍?”何雉魚心頭一動,忍不住道。
“莫不是……”
“不錯,就是仙人洞中的那口【三寸靈光】,此人所求,便是此劍。”莊雨眠美眸中泛起一陣別樣的異彩。
廬隱山中,有一口仙人洞,據傳乃是當年呂祖閉關玄修,羽化飛升之地。
後來,廬隱山的祖師在此洞之中,發現了一片雲霧霞光,終年不散,頗為奇異,便立法壇,以香火供奉祭煉。
數百年光陰吞吐,那片雲霧霞光競生變化,精華凝聚,鋒芒漸生,被本派祖師視為異寶,稱之為三寸靈光。
“那可是本門的寶貝。”何雉魚麵色微變。
她剛剛入門的時候便曾聽說過此寶大名,如風無常,如雲無相,其鋒如劍,其明無量。
她修行至今都無緣得見,不曾想居然已不在廬隱山中。
“那人是誰,居然可以請走此寶!?”何雉魚越發好奇。
能夠取走【三寸靈光】,還讓年少時的蘇湘靈一見傾心,從此遺誤終身,此人必定非同小可,有著天大的來曆。
“我不知道。”莊雨眠搖頭輕語:“後來那人來過廬隱山多次,修煉三寸靈光。”
“前塵往事,那已經是很多年前了。”
呼……
山風呼嘯,雲海飄搖。
五老峰上,蘇湘靈衣裙獵獵,悠揚歌聲中,她的眸光漸漸渙散。
昔日的光影在眼前生滅,她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少年,在仙人洞前,身形縱橫,拔劍飛揚。“萬誅妖電光繞,白龍一片空中矯。昔持此劍斬邪魔,今贈君家斷煩惱。”
“當年呂祖便是在此遇見火龍真人,得傳內丹玄修之法,離火飛劍之術。”
“阿宗,你的三寸靈光舞得越發好看了。”
“湘靈,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廬隱山了。”
“你要走?”少女急切道。
“家來信了,我大哥生了個兒子,我得回去看看。”
“你才多大?就當人家叔叔啦?”
“嘿嘿,我大哥這兒子可了不得,老爺子說,給他已經起了個名字,叫張聖,我得趕回去瞅瞅。”“那你還回來嗎?”
“應該會回來吧……對了,這個隨身聽留給你,山中無聊,沒事的時候聽聽。”
往日光影如眼前雲海聚散
誰能想到,那一別便是人生劇變。
更沒有人想到,那次回去,便是家破人亡,南張大禍!
“阿宗·……”
五老峰上,皎皎月光潑灑,將那道倩影映襯得越發柔美孤獨。
“若以慧劍斬情絲,了見純陽道可期。”
莊雨眠隔著老遠,看著那被困樊籠的小師叔,喃喃輕語。
或許,她這輩子都無法領略那樣的心境,年少遇驚豔之人,心之所係,咫尺天涯,隻能對月相望,執念難明。
“我們走吧。”
莊雨眠轉身便走。
何雉魚回頭,又看了一眼月光下,那道淒美的身影,轉身跟了上去。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蕩槳在綠波上。”
“但如今卻,勞燕分飛。”
“遠隔大海重洋。”
瀑布垂天而來,如銀河倒掛,激蕩的水流聲中夾雜著那悠揚闊遠的歌聲。
兩天後,銅鑼山。
再度進入這一福地,與上次顯然有所不同。
銅鑼山外圍的主要出入口,都有西江道盟的高手進駐,張凡乘坐的車輛同行時還要下車檢查。那邊的會開完了,真正的丹元法會從天亮的那一刻便開始了。
根據張無名所說,七天之後,丹元法會便正式結束。
七天的時間,便是福地香火之爭。
西江各大山門宗派,早已是錨定了目標,分別派遣高手前往。
一百零八處福地,大部分都是小吉和中吉福地。
張無名也從加入凡門的散修之中挑選了高手,對此,張凡並沒有抱有很大的期望。
畢竟,凡門如今根基淺薄,基層的高手並沒有多少,麵對那些名門大派的弟子,勝算不大。他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六大齋首強者的身上。
十七處【上吉福地】,除了銅鑼山之外,如果能夠爭到兩三處,便是極大的勝利。
對此,張凡和張無名有一番討論,最終將六大齋首強者分為了四組。
向南天,許長壽各一組。
他們兩人的實力足以獨當一麵,分別前往爭奪浮雲山和黑蝙山。
這兩座福地在十七處上吉福地之中,隻能算是中上,競爭應該不會太激烈。
淩度和花無歡一祖,前往爭奪玉符山。
肖消樂和常盡之一組,前往爭奪枯老山。
這兩處福地,在十七處上吉福地之中,屬於中下水準,能否爭到手,便要看運氣了。
張凡和張無名則是來到了銅鑼山。
這第一福地注定是本次丹元法會競爭最激烈的戰場。
三清山,閣皂山,麻姑山,廬隱山,西靈山……但凡有頭有臉的名門大宗都會派遣高手前來。“爭福地,便是奪龍珠。”張無名沉聲道。
所謂“龍珠”,並非真正的珠子,而是龍脈孕育出的精華,就像魚璿璣融合煉化的“龍骨”,並非真正龍的骨頭,皆是龍脈造化相生的寶物。
龍脈陽生之地,精華結珠之境。
丹元法會,每隔五年舉行一次,各大福地的龍脈便能孕育凝結出新的龍珠。
福地之爭,便如取蚌采珠。
這種做法,也能夠防止龍脈精陽長時間凝聚不泄,龍珠化育,形成天生靈胎。
上麵對於這種東西,很是敏感,所以民間才會有地質勘查,實為斬龍的說法。
“你說魚璿璣會來嗎?”張無名問道。
“她一定會來!”張凡輕語。
到了這時候,他反而氣定神閑,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你先進山轉轉,等會兒我再跟你匯合。”
張凡還要前往靈寶溶洞看一看徐計年和山君,他可沒有將這一人一虎給忘了。
“好。”張無名沒有多問,孤身一人進入深山。
龍珠還未出世,各方便要蟄伏。
張凡循著之前的路,片刻後,便來到了靈寶溶洞。
洞內,一片狼藉,牆壁坍塌,古舊的丹爐業已炸毀,徐計年和山君也不知了去向。
“不在了?出關了?”
張凡眉頭微微皺起,若有所思。
徐計年服用的丹藥非同小可,以劫化丹,如偷天盜機之法,換句話說,就是開掛。
可是開掛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度不過劫數,便得不來造化。
咚……咚……咚……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誰?”
張凡轉身望去,荒草亂石之中,一道明媚的倩影走了進來,赫然便是……
“莊雨眠!?”
“是你?”莊雨眠看見張凡,美眸中不由泛起一抹亮彩。
“我邀約了道兄數次都被回絕,想不到丹元法會頭一天,居然在這遇見了。”莊雨眠輕笑道。“緣分。”張凡撇了撇嘴。
自從他聽張無名說了一段他老子的往事之後,再見廬隱山的弟子,他心中卻是有些別扭和古怪。“確實有緣分,競然跟道兄一起發現了這地方。”莊雨眠環顧四周:“看樣子,這是靈寶派祖師昔日煉丹之地。”
“丹爐都碎了,可惜了麵的丹藥。”
“不可惜。”張凡下意識搖頭。
“什?”莊雨眠愣了一下。
“我是說……這地方看樣子荒廢已久,或許麵本就沒有丹藥。”張凡隨口道。
“也許吧。”
莊雨眠不置可否,旋即看向張凡:“道兄是散修之人,也來爭這福地嗎?”
“就算是散修之人,也要有棲身之所。”張凡輕語。
“我看這銅鑼山就不錯。”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是競爭關係。”莊雨眠眸光凝如一線。
“競爭關係!?”
“不錯,如今末法已至,法已難傳,道已難見,再過百年,怕是諸法凋零,玄門之中又可見香火幾何?”莊雨眠感歎道。
如今福地之爭,便等於是在這末法之世為本門道統攢一縷氣運,奪一線天機。
真正法滅道盡之時,尚能有一絲香火不滅。
“丹元法會,凡是踏入這銅鑼山的人,便都是競爭關係。”莊雨眠柔聲道。
“你說的不錯,倒是提醒我了。”張凡點了點頭。
“提醒你什?”莊雨眠愣了一下。
轟隆隆……
話音未落,張凡一步踏出,便已至於身前,恐怖的威壓洶湧而至,直如江海決堤,風雨飄搖。莊雨眠花容失色,還未反應過來,眉心輕顫,她的元神竟是被張凡生生拘禁了出來,握在掌中。“當然是提醒我把你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