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七年,滾滾黑夜如同波濤洶湧的近夏之日。
自太古之後,人族對於遺族的第一次抵抗與反擊正式開始,聖器之威於青雲天下開始同時呼嘯,天威的轟鳴聲傳遍天下。
與此同時,涼州西南部,日息森林西側。
漆黑的夜色下,一道鐵槍鳴顫倏然響起,殺意滔天的禦前天妖將朝倉猛然揮槍,殺向了沿河兩岸的一支遺族兵團。
豁然之間,這股殺氣引得對麵的遺族猛然起身,有三人速度極快,禦空迎上。
天妖境的戰力十分強大,但麵對遺族三對一的圍攻也很難迅速結束戰鬥,不過好就好在,這並非一場單打獨鬥。
下一瞬,一道漆黑的身影轟然而下的,妖王古川飛身而來,揮手劈碎了一隻遺族的腦殼,而後轟然揮拳,將另一隻砸翻在地。
轉瞬之間,百餘遺族警心大作,尖嘯之間轟然殺來。
與此同時,山崖之上出現了五十多道妖族身影,瞬時迎上。
同樣的長槍鳴顫,夜色之下,一抹窈窕的身姿手握銀槍殺出,狠狠洞穿了麵前一位遺族士兵胸膛,隨後那槍杆咆哮如龍橫穿而去。
另一邊,一位妖王踏空而起,妖化的瞬間翻掌重若泰山,狠狠打碎了一位遺族士兵的胸膛。十二位禦前妖將,二十三位妖王,五族領袖,再加上皇子與公主,轉瞬間便將百餘遺族絞殺殆盡,洶湧的鮮血一瞬間染紅了滔滔河水。
“殿下,解決了。”
“看來遺族的至強戰力都被抽調去了南方三州,機不可失,速速上路!”
“是!”
隨著妖皇子夜寒的一聲令下,這些妖王與妖將並未做絲毫的停留,立刻沿著怒江繼續向東南而行。從遺族複蘇開始,他們妖族就躲入了整個青雲最為偏遠的日息森林,期間多次被遺族士兵搜捕到近前,他們都沒有出手,唯恐會禍及族人。
但其實他們一直都憋著一口氣,想要將那些未來得及隨他們一起撤離的族人給救出來。
不放棄每一個族人,這是他們妖族從始至終都信奉的一條準則,也是他們妖族能存在萬年的原因,所以這件事他們必須要做。
三日之前,前往偵查的羽族傳回消息,說他們的部分族人被押送到了青州,為遺族建造工事,讓他們有了前往營救的衝動。
但遺族當真是強大無比,若隻有他們的話,此事定然不成,甚至可能會暴露已經躲起來的族人位置。於是他們隻能答應人族的條件,與他們聯合,換取他們拖住遺族至強戰力的時機。
滾滾黑夜之下,妖族一行隱秘行軍,不斷地穿行。
涼州與青州都已經被遺族攻打了下來,到處都有遺族兵團,圍剿漏網之魚,補充血食及抓捕奴隸。他們不是為了斬殺遺族,而是為了拯救族人,所以除了那些一直在搜捕他們遺族之外,他們都盡量避開遺族兵團可能會出沒的地方。
隻有實在避不開的情況下,他們才會在遭遇之中爆發一場大戰。
在這個過程中,身穿紅銀寶甲的女子沉默、安靜,但出槍迅疾,殺伐果斷,不時就會引來一陣側目和驚歎。
如妖族的平民一樣,除了身為公主師兄的朝倉和身為皇子的夜寒之外,期間的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家公主是個溫婉安靜的女子,喜醫道而厭殺戮。
但遺族複蘇後的這些日夜,卻讓他們知道,厭惡並不代表不行,他們的公主殿下可以是妙手仁心的醫者,也可以是戰功赫赫的將領。
“封陽殿下當真是我族珍寶,叫我等男子都不禁為此汗顏。”
呼嘯的夜風之中,沿夜色潛行幾位妖族天驕低聲耳語,說罷又看向前方的那些少族長:“若是沒有遺族複蘇這件事,不知誰會有潑天的福氣可以成為我族駙馬。”
“原本鱗鬥是最有機會的,隻可惜鱗族族長竟因遺族寄身而反叛,雖說陛下念及其身不由己不允追究,但鱗鬥怕是沒有機會了,至於牙山、毛烈、羽淩和爪雲四人,倒是機會均等。”
議論聲隨風飄往四方,四族少族長在行軍中聞聲不語。
事實上從雪域的那些年開始,他們中就有人一直對自家公主不斷示愛,其中屬羽淩最甚。
但一直到遷移雲州,再到遺族複蘇,他們都未得回應,讓他們猜不透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到底在想什,畢竟無論身份、家事、相貌和能力,他們已經是最為拔尖的,無人能再出其左右。
夜寒同樣聽到了竊竊私語的議論,也看到那些少族長們的表情。
他是唯一知道妹妹心中有人的人,腦海中不禁想起了她以身犯險非要去救人族鑒主,以及剛到日息山林後偷偷刻畫牌位的事。
他知道,妹妹也許真的會終身不嫁,任憑別人再努力也根本於事無補。
不過遺族複蘇之後,所有人都麵臨著死亡的威脅,兒女情長也好,姻親也罷都不再是重點,倒也不是此刻該想的事情。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滔滔的水聲,在他們的行軍之中變得越來越近。
而後,一條滔滔奔流的大江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它不像一條江,更像一片奔騰的、沸騰的、失去了河床的大地,赭黃色的江水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下遊傾瀉,仿佛是億萬匹黃鬃野馬在狹窄的河道擠踏、狂奔,掀起滔天的濁浪。
兩岸陡峭的懸崖像被巨斧劈開,勉強為這狂怒的洪流讓出一條通道,江水便在這通道左衝右突,狠狠地撞擊在礁石和山壁上,砸碎成萬千黃白色的水沫,又毫不停滯地匯聚,繼續著它狂暴的旅程。“殿下,我們抵達怒江了,從此處再往西去便是青州,中間隔著的,是遠處的那片大荒林。”怒江東岸,妖族一行五十餘人來到西岸,感受著厚重的水汽撲麵之際放眼望去,便見到了東岸不遠處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萬頃林海。
夜寒打量許久後凝住了眼眸:“這地方看上去倒是極其隱秘。”
羽族族長點了點頭:“大荒林橫跨兩州,其中常年有霧障遮蔽,是個隱藏行蹤的好地方,可以從中通行。”
“從此中行軍,距離大概有多遠?”
“東南到西北,大概兩千左右。”
確認了方向,問清楚距離,時不我待的緊迫感下,夜寒望了一眼轟隆聲不斷的南方三州,隨後下令通行。
霎時間,妖族一行五十餘人越過河岸,進入到了大荒林中。
林中霧氣深深,遮天蔽日,加上林外黑夜滾滾,以至於整個林地都是晦暗不明的狀態,不過這樣的情況對於妖族而言倒是一件好事,畢競他們五感通達,且天賦中的第六感更適應這種環境。
不過剛剛疾行了三十,他們就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不是因為累了,也不是因為遭遇了新的敵人,而是因為他們的麵前出現了五具屍體。
五具遺族的屍體。
他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渾身都是劍斬的痕跡,這一幕讓妖族眾人不禁微微皺眉。
此時,封陽將槍交給了身邊夜寒,俯身下去檢查了一下這五具屍體:“死了大概有十日左右。”“十日?”
“不錯,也許會早一些,但誤差不會超過兩日。”
朝倉聞言凝住眉心:“我族與人族撤離到南方已有一月,剩下的人要被當做血食,要被奴役,此地不該出現十日左右的屍首才是。”
“或許是有被奴役者逃了出來,被追殺之時反殺了這些遺族?”羽淩觀察一瞬後看向他們。“不是。”
封陽聞言輕輕搖頭:“看他們的死狀,他們應該都是死於一人之手,而且那人對付他們應是遊刃有餘,遺族定然不會把這種具備威脅的人當做奴隸,隻會把他們立刻吃掉。”
聞聽此言,周圍人全部不禁凝住了眉頭。
有能力斬殺五人,還遊刃有餘的角色,這種人也不會輕易就被奴役。
可人族與妖族都撤到了南方,為何這還會出現這樣的人。
思索之際,一旁的妖皇子夜寒忽然開口:“這種事暫時不用理會,人族不一定能給我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盡快的趕路要緊。”
封陽點頭起身,從哥哥手中接過自己的長槍,隨後妖族一行越過這些屍體,繼續前行。
隻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又是一個將近三十的距離,他們再次發現了遺族的屍體。
而這一次是八具,一樣是被一人所殺,一樣是滿身劍痕整整齊齊。
“他們死的時間,或許還要比我們前麵遇到的那五個更早一些。”
封陽在檢查過這八具屍首之後輕聲開口。
妖王古川也對此來了興致,凝視許久後不由得開口道:“怪了,難道那人在殺了前麵的五人之後沒走,而是一直在大荒林中停留?”
“這奇怪,他圖甚?”朝倉不由得回應一聲。
“或許是有人要等,亦或是必須留在這。”
大荒林中的屍體讓所有人的心頭都籠罩了一團密布的疑雲,不過因為心念族人,他們沒有多做停留,繼續疾行趕路。
不過因為發現了兩次屍體,他們的心中倒是多有猜測,心說不知會不會見到其他的。
果不其然的,他們這一路開始不斷發現屍體,先是在五十外,然後又是兩百外,數量有多有少。直到他們馳行了三百餘,發現了四五日前的屍首,他們的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
因為他們忽然意識到,那個殺人的人很有可能還在大荒林中。
若真是如此,那就說明這個人在此待了近乎半月的時間,不斷地引來遺族,而後出手。
更令人覺得奇怪的是,後續發現的那些屍體已經不是被劍所殺了,而是逐漸變成了被雷火術法燒死。嗡!!!!
大荒林西部,陰暗而潮濕的山穀之中,無數玄光不斷飛升又不斷傾落。
而在濃濃的霧障之中,季憂交疊的雙手之間全都是在不斷演化的天地法則,如風如雨亦如霧。青雲的修行有諸多的體係與法門,其中最輕易的就是天地四象。
風雲雷電,火水土風,因為有形而有象,可以肉眼辨別,也被視為最容易見到的天地法則。季憂所想的便是盡快升境,自然是以此為道的。
彼時,無盡的法則之力在他的手中忽然聚攏,又忽然散去,時而開始運轉,時而又迅速崩潰。真正開始運轉的,會化為玄光環身而起。
風來雨落,雷聲隱隱,不斷在他周圍十丈的半徑之中不斷呼嘯。
與此同時,季憂的神魂感知則在那滾滾如夜的天上,縱身於夜色之中,不斷呼嘯疾馳。
彼時,滂沱大雨仿佛攜帶千噸重力,朝他轟然墜下,一瞬間拖住了他的身影,沉重的氣勁壓得他渾身作響。
而當他不斷環手,凝聚風雨與其狠狠相撞,又有火光轟然壓下,如同一條火龍凶狠地撕咬而來,接著是雷電劈下,而後是勁風拉扯。
這就是悟道修行的衝境,與肉身對抗生命極限不同,悟道修行需要的是對抗法則,理解法則,最終融匯法則。
轟!!!!!
滾滾黑夜下,季憂猛然揮手,破開瓢潑大雨,接著,他便凝練滿身水汽闖入那滔滔火海之中。一瞬之間,天道所演化而來雷火開始不斷交織,如同蒼天都被點燃一般,洶洶壓來,似乎要將他整個煉化一樣。
季憂在周身聚攏的護體水汽一瞬間被燒幹,炙熱灼痛感頓時撲麵而來。
此時的季憂猛然翻掌,轟然間壓住了那洶洶雷火,試圖將他們全部納入到掌心之中。
天道是有意誌的,見此一幕,迎麵的火海頓時掀起了滔天的火浪,夾雜著雷光洶湧而來。
倏然之間,季憂神魂發出一陣咆哮,其滿身的金光轟然震顫。
而這一聲咆哮頓則如同雷陣一樣,瞬間吼破了那洶洶的火海。
玄光陣陣的大荒林之中,季憂緩緩睜開了眼眸,眼中如同有滾燙的金水流動,渾身的氣勁在其振臂間轟然散開。
下一瞬,一陣尖嘯聲從大荒林的上空轟然襲來。
季憂倏然抬手,一道【大囚仙指】不加思索地殺了出去,渾厚的指光中同時出現了刺眼的雷光與洶洶的火炎。
轟然的爆鳴聲中,三個被燒死的遺族轟然墜落,帶著焦糊的味道狠狠砸在了地麵上。
也就在此時,季憂倏然握住長劍,起身間迎空而去。
沉重的劍氣如同明月,隨後轟然落下,緊隨那三名遺族士兵而來的另外四人瞬間在這沉重的劍氣下轟然墜地。
接著,一道大印如同高山,被他捏指間砸下,激起了漫天的沉浪。
滾滾塵沙之後,季憂倏然下落,而後朝著更西邊的位置走去。
從進入大荒林以來,他一直都在借助樹枝所搭建的法陣屏蔽自己的氣息,但每次悟道,他都會遭遇到遺族的襲殺。
這也就證明,遺族真的比人族更加親近天道,親近到即便是普通的遺族,也可以從天道變化中感念到世間萬物。
所以,這個位置一旦暴露就不可以再用了。
畢竟他一直留在大荒林是為了提升境界的,若是引來了數量太多的遺族,那他就完全沒有了悟道的時間季憂在林中的霧障之中不斷穿行,隨後落在了一處峽穀邊的黑石之上,漸熄的金色眼眸再一次開始洶湧,神念飛天。
“殿下,林中又發現了屍體,還是剛死了沒多久的。”
“和先前一樣,有劍殺,亦有雷火穿心,與之前那些相似,傷口的形狀也可以說明他們都是死於一人之手。”
隨著妖族一行的疾馳行軍,一行五十餘人很快便穿越千,抵達了大荒林西部。
此間,跟隨而來的護衛兵再次從林中發現了屍體,一番勘驗之後匆匆趕回稟報。
剛死沒多久,這說明那那個殺人者可能就在附近,所以這些前來回稟的護衛兵的語氣都十分警惕。但聽到匯報的眾人卻並沒有反應,甚至沒有回頭,沒有做更加詳細的詢問,而是一直盯著霧氣昭昭的前方峽穀。
不需要判斷了,因為他們已經感受到了對方的氣息。
越過山林,穿過灰白色的重重霧障,他們逐漸停下了腳步,豎瞳閃爍著,看到一個盤膝於崖邊黑石的人“是人族。”
“他似乎是在修行?”
“競然在這修行?”
聽到眾人的議論,妖王古川不禁輕輕抬頭,看向那滾滾黑夜:“人族的修行是靠感應天道實現的,但遺族複蘇之後,天道契機似乎就熄滅了,若所料不錯,他應該是在借這方黑夜悟道。”
羽淩、牙山等人聞聲驚詫:“他竟敢在遺族的眼皮子不斷殺人,隻為修行?”
“心堅似鐵,不動如山,著實有些不同尋常,而且他的修為不低,就算在人族中應該也算是天驕了。”“不止天驕,怕是仙宗親傳才能有的程度,奇怪的是我曾多次的前往人族,情報也收集了不少,卻認不出他是誰。”
夜寒輕道一聲,眉心漸漸皺起,不過未等細想,下一瞬他就忽然握住手中長刀,眼神倏然警惕了起來。因為遠處的峽穀對岸,季憂正緩緩睜開那雙燦金色的眼眸。
他先是看了一眼夜寒,又看了一眼那些氣息渾厚的妖王,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封陽的身上,隨後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其實很早就感覺到有人正在迫近,但因為有熟悉的氣息,所以他並沒有產生警惕。
是認識的,還隔著衣服看過尾巴,但這個時機不適合表明身份。
他的神念繼續在黑夜之中馳騁,重新開始入定觀道。
見此一幕,夜寒稍稍鬆開了手中的長刀:“他似乎沒有敵意,不要節外生枝,我們繼續向西北而去。”“是!”
妖族一行繞過峽穀,重新潛行向西。
而在離去之時,封陽忍不住轉頭,睫毛微顫著重新看了那人一眼。
在前領隊的夜寒發現妹妹沒有跟上,忍不住又折返而來:“怎了封陽?”
“沒事,族人要緊,我們抓緊時間走吧。”
封陽對夜寒回應一聲,而後緩緩收回了目光。
其實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多看這一眼,但因為心念族人也並未多想,立刻跟隨皇兄踏步而起,朝西北呼嘯而去。
漫長的荒林跋涉之下,妖族眾人終於穿過了大荒林。
他們立於高高的山崗之上,不再受濃霧遮掩,眼前一片開闊。
而就在前方那寬闊的平原之上,他們看到了一堵正在修建的城牆,同時也看到了那些帶著手銬與腳鐐的族人及人族,正在搬運著青石不斷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