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趙毅將重傷的陳靖與透支的徐明留在了原地,站起身,將自己身上褶皺脫落的皮,先往扯了扯,又在幾個破口處很是熟穩地打了個蝴蝶結。
乍一看,還以為他在整理拾身上的衣服,可若是走近一點,就能瞧見這「衣服」下不斷蠕動的血肉粉嫩。
瞧了一眼梁家姐妹,姐妹倆身上傷勢很重,但都會意地互相扶著站起身,示意自己還有行動能力。
「外隊」被叫順口的前提是,雙方真的已經磨合出心照不宣的默契。
哪怕如今又被加了個「前」字,但趙毅理解的是「前輩」的「前」,強調的是一種資曆。
就比如,姓李的可以在門檻上坐著,他趙毅就得自覺站起來,接手處理接下來的事。
「都散出去,將這座府邸搜索一遍,雖然我不覺得會有漏網之魚,但有必要在精神上把這座宅邸清掃個乾淨。
百天我與周睿瑤喝茶時,你們應該見到了當時在場同坐的周家人,那是周家的真正核心。
死要見屍,哪怕是殘戶,你們觀察上麵的服飾配飾,撿一塊殘戶回來,交到我這驗貨。
至於丁家人,他們並不熟悉周宅內部環境,也不懂機關術,藏匿幸存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所以隻需要找到丁家家主丁慶林的戶體即可。
現在,行動!」
「明白!」
「明白!」
陳曦鳶:「明白。」
祠堂內的大院子,有很多戶體,但還有不少周家和丁家高手包括周睿瑤和丁慶林,在目睹大量機關傀衝出來對他們開啟殺戮後,直接轉身逃跑。
但他們是跑不出去的,周家之前為了請君入甕,將護宅大陣特意轉變為對內,如今這大陣被對手掌握,等於是自織囚籠。
再加上那大量的機關傀,表麵上披著周家先人的皮,實則骨子是最冰冷的殺戮機器,外頭起初還不時傳來慘叫聲與自爆聲,這會兒,則徹底安靜。
可即使如此,檢查的流程也不能跳步,趙毅太清楚姓李的風格習慣。
「噗味!」
陳曦鳶打開一罐健力寶,又從包側摸出一根吸管插入,紅唇一抿,笑綻放。
一邊喝著,一邊張望,這模樣,看起來像是在秋遊。
直到,一道聲音出現在她身後。
「陳姑娘心情不錯啊~」
是趙毅。
陳曦鳶微微眉,哪怕她早已清楚,趙毅的江湖名聲基本源自於給自家小弟弟背鍋,但她仍舊不喜歡這家夥。
「趙公子不是說分頭找,你和我一個路徑,豈不是浪費人力?」
趙毅抬手,做指尖掐算狀:「陳姑娘檢查你的,我推算我的,我們隻是順路而不順道。」
陳曦鳶看了他一眼後,聳了聳肩,繼續走自己的。
趙毅手的掐算是假的,他隻是早就察覺到這位龍王陳家女,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運勢。
與其自己也去盲目搜尋,跟著她,反而可能會有意外的效率。
不過,趙毅敢篤定,陳姑娘以前麵對這樣的場麵,心情肯定是凝重的,至少不會美麗,但看看她現在,真是輕鬆自在。
姓李的,是真的在教她啊。
人最難解決的,就是精神認知與客觀現實之間的擰巴,實現順心意的通達。
初次見麵的洛陽古墓博物館,趙毅覺得她本就不該出現在江上,無論她多強,最後都會死
會輸。
現在,即使她依舊有幼稚的一麵,但她接下來的成熟速度會非常之快。
趙毅是真有點想不通,姓李的是不是覺得走江太沒挑戰性了,所以故意培養競爭者。
是是是,你姓李的有自信,可以壓得住這陳姑娘。
可我還在等著哪天天道發力,讓姓李的你喝健力寶時被嗆死呢。
結果你死了後,
我還得麵對你調教上正軌的大傻丫頭?
行進途中,除了地上的屍體外,還能瞧見站在那一動不動的周家先人機關傀。
他們完成指令,清理完了目標後,就停住了,沒有其它動作。
陳曦鳶一罐飲料喝完,將空罐子放回自己背包,伸了個懶腰,順便抬頭望向高空。
此時,天上的最後一抹黑暗,正在被晨曦打包丟走。
然後,她看見了被掛在樹權上被綠葉遮掩住的一顆腦袋,主人是丁慶林。
那位置如果不是恰好看到,還真不好找,畢竟死人沒有氣息流露。
陳曦鳶腳尖一端,一顆石子飛起,打散樹權,頭顱落下,被其接住後,轉身,看向趙毅。
趙毅接了過來,一番檢查。
陳曦鳶:「是真貨?」
趙毅:「嗯,是丁慶林。」
陳曦鳶:「是在傀儡的自爆中,腦袋被炸飛上去了?」
趙毅搖了搖頭:「如果是被機關傀自爆導致的身體崩離,這顆腦袋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最起碼鼻塌眼睛斜;你再看這腦袋下端的傷口痕跡,分明是脖子被瞬間絞住勒爆掉的,這不是機關傀的戰鬥方式。
而且,丁慶林的身手還是可以的,他臨死前,帶走兩三個同歸於盡還是沒問題的,但這周圍,
沒有明顯戰鬥過的跡象。」
陳曦鳶:「我還真沒觀察得這仔細。」
趙毅:「這和你平時戰鬥方式有關。」
陳曦鳶:「所以,他不是死於機關傀之手,他是被偷襲?被己方人偷襲?那在逃亡的狀態下,還去偷襲隊友的目的是什呢?
大目的是逃命,所有行為邏輯的目的都是朝著大目的走,所以,是丁慶林的存在,影響了那個人的活命可能?
亦或者是,那個活命可能,隻能給一個人,無法兩個人一同容納,故而隻能將丁慶林——」
陳曦鳶說著,目光就開始重新審視起四周。
趙毅:「這應該有一處暗門,能躲避掉機關傀的感應,不再被追殺。而且,這處暗門應該是後修建的,獨立於原周家護宅大陣體係之外。
知道家有這種地方,且能與丁慶林一起逃跑,並擁有一擊偷襲成功能力的,隻有———」
陳曦鶯:「你的老夫人。」
趙毅:「我的風評就是這樣被害的。」
陳曦鳶:「我倒是覺得你挺享受的。」
趙毅:「陳姑娘,你看到的隻是我的忍辱負重。」
陳曦鳶:「她在哪?」
趙毅走到那棵樹下麵,伸手拍了拍樹身,開口道:「陳姑娘,勞駕你對著這棵樹出一把力,嗯,砸開就行。」
陳曦鳶走了過來,沒有拿笛子直接砸,而是彎腰側身,雙手倒抱住大樹根部,將域開啟。
「哢嘧哢嘧哢嘧!」
這棵大樹,被陳曦鳶倒拔而起。
伴隨著樹根與地麵的脫離,大樹以及周圍的一小塊區域環境,如骨牌倒塌,先前的景觀也發生了變化,露出了一條通往下方的幽深入口。
「和你們拚了!」
周睿瑤尖銳的聲音自下麵發出,隨即,一道黑色的身影衝了出來,她身上帶著重傷,一條手臂被木質蟒軀所取代。
當這個藏身地被發現時,就意味著她再無僥幸存活的可能,因為整個周宅,隻有這麵才能遮蔽住護宅大陣的感知,讓那些機關傀無法鎖定針對。
趙毅:「後退!」
在這,沒必要跟她打,她已經是個被預定的死人了。
陳曦鳶身形快速後撤,有著域做阻攔,周睿瑤速度受到嚴重滯緩,攻擊都無法觸及到對方。
大樹被陳曦鳶拔出的那一刻,管是近處的還是遠處的,所有周宅內站著一動不動的機關傀全部受到感應,蜂擁而至。
周睿瑤目露絕望,她都來不及思索克服眼前詭異阻滯的方法,就被三具機關傀抱住,沒有絲毫停頓,三具機關傀直接自爆。
「轟!轟!轟!」
身體殘破如篩的周睿瑤落在了地上,她嚐試艱難地抬起頭,想要再表達一下自己內心的不甘與憤恨。
可立刻又有機關傀儡衝至其麵前,扼殺了她臨死前最後的「獨白」。
等她徹底失去生機後,周圍的機關傀再度站直身子,一動不動。
趙毅拿出菸鬥,咬在嘴,指尖一擦,將菸鬥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雖然大部分周家人被提前遣送了出去,但周睿瑤一死,就意味著周家的喪鍾敲響。
同理,丁慶林與丁家高手都死在了這,也代表著丁家接下來也會淪為江湖魚群撕咬吞食的對象。
這根本就無法保密,當初他九江趙家祖宅剛出事,昨日上門賀壽的賓客,第二天就化身為伺機分塊食肉的鬣狗,這,就是江湖效率。
更何況,等出了這扇門,趙毅還會主動幫忙滿江湖宣揚。
這種髒手的事兒,肯定是他趙毅來做嘍,李追遠小弟弟肯定得保持善良。
陳曦鳶:「你說,如果當初她親自押著自己的兒子,去柳老夫人那請罪,將兒子交出任憑處置,整個周家也任憑柳老夫人發落。周家,是不是就不會淪落到這個結局?」
趙毅:「這不就是阿友和我?」
陳曦鳶:「啊,你我能理解,但阿友家,當初這彪悍?」
趙毅:「那是,阿友的爺爺和師父當初猛得一塌糊塗,差點直接打上龍王家。」
陳曦鳶:「哇哦
趙毅:「也就是他倆收手快,然後把阿友交出來任憑發落了。有段日子,阿友做噩夢都會夢到那日自己爺爺和師父沒收手,把老夫人住的院門給砸爛,然後秦叔或劉姨去了他家的廟。」
陳曦鳶:「能理解。」
趙毅:「不過周家不一樣。一是周睿瑤跟我家以前那腦子進水的長老一樣,覺得秦柳兩家衰落了,就有了輕視之心;二是她周睿瑤帶著自已殘廢的兒子登門請罪,不是就得罪了那群幕後真正算計秦叔的勢力?
柳老夫人其實是知道哪幾家背後使陰招的,隻是忍著那口氣沒撕破臉,她周睿瑤若是真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她周家都是死路一條。
說白了,沒那份底蘊和實力,就別上那自己不夠資格的牌桌,既然上了,那就代表願意接受家破人亡的結果。
走,我們下去看看這麵是怎個回事。
護宅大陣之外再開一處獨立區域,可是一種大忌,我還真好奇,到底是什,值得周睿瑤這般做。」
趙毅帶著陳曦鳶走下台階。
不是很深,麵也並非黑默默,最底端中央位置是一座開的棺,四壁泛著翡翠色,流轉著光澤,帶來勉強足夠的能見度。
陳曦鳶目光看向四壁,說道:「這上麵是壁畫。」
「嗯。」趙毅點了點頭,隨即用大拇指,將自己嘴的菸鬥摁滅,大拇指在顫抖,卻不是疼痛使然,而是心有餘悸,「媽的,還好姓李的登門複仇快!」
因為這壁畫,趙毅見過。
當初玉龍雪山下,那座寶塔一樓,就畫著這樣的壁畫,講述著從女神降臨到修建聚集禱告最終飛升的故事。
隻是,這的壁畫明顯是近期雕刻的,而且比那座寶塔一樓的要簡略粗糙許多,麵出現的角色都是模糊的黑影。
另外就是,這的壁畫比寶塔一樓多了兩幅內容。
一幅描繪的是雪山崩塌的畫麵,麵有好幾道在雪崩中被卷走的黑影,趙毅知道,這麵有一個黑影就是他。
第二幅畫是在一座山洞,山洞上方有個長長的洞口,山洞內部,有數道黑影麵對著一張空蕩蕩的石床,而上方洞口處,則有一道黑影趴在那兒,朝著下方窺。
玉龍雪山下的飛升,是一個騙局,建造那的那個人,將往後千年懷揣飛升夢的人,吸引至此,最終引動岩火將他們全部焚化,這其中,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後人。
他以別人的飛升夢,成就他再次複蘇的契機。
趙毅記得,麗江那一浪結束後,姓李的回去途中,就直奔這家夥的墓地,結果來晚一步,撲了個空。
姓李的形容過,那家夥的肉身,堅硬到一個極為誇張的程度,可以在堅硬的山體岩石穿行。
很顯然,這的壁畫,就是那家夥刻的,而且那家夥還以旁觀者視角,增添了兩幅最新內容。
而這座棺——·
趙毅走到那口敞開的棺前,麵沒有陪葬物,但內壁有見紅的坑坑窪窪。
這說明,那家夥曾躺在過這,應該是他的身體狀態並未調整好,來周家,是想借用周家的機關術來幫他身體做一下調整。
周睿瑤這對母子,還真是膽子大呀,兒子去陰謀算計龍王家,當媽的敢和這種來曆不明的可怕存在合作。
趙毅跳進棺,檢查著麵的坑窪,發現有一處凹陷的痕跡很是新鮮。
這說明就在前不久,那個家夥就躺在這兒。
「呼...—
趙毅一陣脊背發涼。
周家本身並不可怕,可以說不算難對付,但如果動手時,這個家夥忽然現身,他和姓李的,必然翻船。
要知道,這可是一位布局千年隻求自己能夠再睜眼的絕世狼人。
好在,他目前還未調整好狀態,亦或者是暫時不方便被天道所關注,所以刻意躲避走江者的視線。
李追遠對周家的下咒,讓這家夥就有所感應,直接離開。
倘若沒這一手,自己等人直接登門複仇,那就會與他直接相遇。
「姓李的,你這手打草驚蛇,真是賺大發了。」
當趙毅帶著陳曦鳶回到祠堂院子時,恰好看見周庭楓正顫顫巍巍地將自己的大拇指,按在了一張紙上。
旁邊,放著一支筆和一盒印泥。
李追遠將這張紙認真摺疊好,放入口袋。
周庭楓將腦袋靠在門檻上,臉上帶著陰狠的笑容,他知道,周家已經完了,那如果能有更多勢力能步周家的後塵與周家殉葬就是眼下最大的慰藉。
李追遠從包拿出一瓶水,扭開蓋子,認真地洗手。
趙毅走過來,將先前的發現告知。
李追遠點點頭,示意陳曦鳶帶自己去看看,趙毅則留在這,分辨待會兒潤生他們帶回來的屍塊。
再次回到這處地下空間的陳曦鳶,把自己的臉湊到李追遠跟前,問道:
「小弟弟,他很可怕?」
「嗯。」
「那他如果調整好了狀態,是不是就會來主動找你?」
「嗯。」
「如果你感知到他要來了,提前通知我,我過來幫你。」
「嗯。」
「你怎這平靜?」
「他避開了我,證明現階段,他還不會來找我。」
「但也隻是現階段。」
「未來階段,來找我麻煩的,可不止一個他。」
李追遠沿著牆壁,走了一圈,將這壁畫重新審視了一遍。
少年認可趙毅的判斷,與其說那位在避開自己,不如說是在避開天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這世上,確實有一小部分特殊的存在,天道一邊得給功德一邊恨不得他們徹底消失。
那位葬送了一大批懷揣著成仙夢的「異端」,本質上是為了造就自己長生不死的階梯,亦是一種鑽天道規則漏洞。
所以,自己這次樓草打兔子,差點與他照麵,真的僅僅是巧合?
以前自己在江上時,是以考生思路與出題者進行博弈,那當自己開啟「岸上走江」時,天道就不能在麵加入「考生」形象?
你無法避開它的存在,它無所不在。
李追遠決定,等這次回去後,得抽空將《追遠密卷》的底層邏輯再大修一下,岸上並非絕對安全,不能掉以輕心。
回到祠堂院子匯合時,趙毅那也剛完成了對周家核心人物的死亡確認。
接下來,就隻剩下一件事了。
陳曦鳶激動地道:「寶庫,寶庫,寶庫!」
趙毅:「陳姑娘怎這興奮?」
陳曦鳶:「在認識小弟弟前,我都不知道走江」的人,能這窮。」
趙毅:「那的確。」
陳曦鳶:「所以我很感激小弟弟,讓我體驗到積累與收獲的快樂。」
趙毅不理解,自己騙異性好列得犧牲一下色相,姓李的才多大啊,他到底是怎做到的?
這陳家女,仿佛哪天姓李的叫她二次點燈認輸她都會毫不猶豫點頭照做似的。
趙毅:「走,搬貨!」
陳曦鳶:「這叫物歸原主。」
趙毅:「對對對!」
都不用李追遠出手,趙毅一個人就將周家寶庫前的陣法禁製給解開了。
這一點,倒是讓陳曦鳶刮目相看。
趙毅:「陳姑娘不用驚奇,也就是在姓李的身邊,我的光芒才會被稍稍遮掩一二。」
陳曦鳶:「那我們以後要是在江上碰到了,我會找機會抽死你。」
趙毅:「
價值高的寶物,往往體積小,轉移起來方便,這些亦是最差結果下,周家東山再起的資本。
故而,寶庫內並不琳琅滿目,甚至稱得上有些「枯燥」,餘下的東西不少,但基本都是不方便快速運輸轉移的特殊材料,比如機關術材料和建築材料。
不過,這本就是李追遠現在最需要的東西,有了它們,自己的道場才能完成新一輪的升級。
所有人在此時都化身勤勞的搬運工,除了傷者與未成年。
大家以最原始的方式,將一捆捆一塊塊材料扛在肩上,運了出去,丟入周宅外吊橋下的小懸崖。
下麵有一條河,可以將材料漂至下遊某個節點處,到時候大家再去那整理裝車。
陳曦鳶搬得最起勁,一趟接著一趟,域一開,來回折返跑,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可臉上滿足的笑容卻越來越燦爛。
連一向最會過日子的潤生,在這場搬運比賽中,都大大落後於她。
最後,當李追遠說數量足夠,可以結束了時,陳曦鳶一邊撐著膝蓋喘著粗氣一邊意猶未盡。
搬運出的材料,足夠李追遠將自己道場升級兩次了,機關術材料更是富餘,足以讓少年與阿璃消耗好幾年。
寶庫倒還剩餘很多,可就算俗世的建築材料在外頭擱久了未能好好保養都會出問題,這些特殊材料更是需要專業人手定期做維護,因此拉再多回去,照看人手不夠,也是浪費,這也是上檔次的江湖勢力,需要那多附庸弟子的原因,
李追遠現在還真缺這個,哪天他若是不缺這個了,那也不會缺這種材料了。
趙毅帶其他人先離開,去下遊收整拋下去的材料,李追遠則領著陳曦鳶,重新回到祠堂院子。
周庭楓仍躺在門檻上,臉上掛著病態扭曲的笑容。
李追遠站在門檻外,對著麵招了招手。
黑暗中,佛陀的身影顯現。
黑皮書秘術的副作用,已在佛陀身上清晰顯現,他那乾的身軀,此時已大麵積潰膿腐爛。
他該得到解脫了。
李追遠就是來與他做最後的告別。
沒有多餘言語,雙方再次麵對麵,雙手合十。
少年身上佛光蕩漾,似出家靈童;佛陀邪氣凜然,如幽冥修羅。
但李追遠是不信佛的,他純粹把佛當一種手段;而這位佛陀,哪怕是到現在,依舊沒有讓那些機關愧身上出現怨念,證明他的佛性淨化,仍在發揮著積極穩定的作用。
周家人當年擇選的眼光,是真的好。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李追遠轉身離開,邊走邊揮手。
陳曦鳶見狀,也跟著學,揮手告別。
直到她發現,周宅原本靜止的機關傀,開始穿插移動各就各位,才曉得自己剛剛會錯了意,小弟弟那是在傳達命令。
二人走出周家大門,穿過吊橋。
李追遠停下腳步,打了一記響指。
下一刻,周宅內,所有機關傀儡集體自爆。
他們先前被安排的位置很是講究,確保能夠將自爆的毀壞力完全發揮出來。
祠堂門檻內,佛陀低頭,看著周庭楓,隨即,他也炸開,化作最大的一團炙熱,將周庭楓瞬間吞噬融化。
「轟!轟!轟—」
陳曦鳶看著遠處周宅內,塵土飛揚火光衝天,機關周家的傳承之地,自今日起,化為一片廢墟。
趙毅領著眾人,將下遊節點處的材料都打撈出來,等到中午時,趙毅提前訂好的卡車隊就入場了。
這是個大單,這家運輸公司的老板親自帶車過來,到這的第一件事就是與趙毅言明,先前預付的定金不得退和抵扣。
主要是為了保險起見,趙毅提前付了筆錢,讓車隊在隔壁鎮上等待一個星期,可這才過了一天。
趙毅拍了拍老板的胳膊,示意不用退,然後讓老板將車先留下,帶著司機師傅們去對麵坡地吃燒烤,他們自己負責裝貨。
這荒郊野嶺的,就一條土路通到這,不見廠也不見民居,老板心有些打鼓,害怕趙毅是做不正當營生的,就有些猶豫。
這時,老板看見了後麵的李追遠,眼睛一亮。
李追遠認得他,記得那次從外地回來,趕上太爺帶著爺奶去狼山燒香,他就去狼山腳下與他們匯合了。
少年請太爺和爺奶在狼山附近的一家餐館吃了一頓,太爺在餐館的豪邁與不掃興,讓隔壁桌的一位中年人大受感觸,主動給太爺敬酒,並介紹了身份。
那個中年人,就是眼前的車隊老板,他叫何申,主營業務是從長三角至西域。
有一層老鄉的關係就算涉嫌違法亂紀,好像也就沒那抵觸了。
剛從學校出來,一應證件都在包,李追遠將自己的和譚文彬林書友的都拿出來給何申看,
告訴他自已是學校出來的勘探隊,要把這些新發現的礦料板料運回去。
即使何申沒上過大學,也知道這個理由並不是很夯實,真要運也該是運金陵而不是目的地南通。
不過,看在趙毅出手實在大方的份兒上,他願意裝這個糊塗,提醒趙毅要蓋好帆布後,就帶著手下司機師傅們去吃飯休息,這邊裝完了,他即刻帶人回來,二話不說,上車發動。
有傷在身的陳靖與梁家姐妹被安排坐小皮卡,由林書友開車,其餘人則都跟著大卡車押車。
李追遠坐在何申車上,旁邊還有陳曦鳶。
陳姐姐一直在有意地坐小弟弟貼身保鏢的位置,出於對她個人實力的絕對認可,連潤生都不會和她搶。
度過一開始的謹慎後,何申開始主動找話題聊,他從一個貨車學徒到如今的車隊老板,無論是個人經曆還是路上見聞,都十分豐富。
他主動找李追遠聊天,大部分時候,都是何申在說,李追遠在聽的同時,偶爾給個互動回應。
很快,李追遠連禮貌回應都不需要了,因為陳曦鳶接過了這個任務,尤其是在何申聊起自己和西域老婆當年的私奔故事時,陳曦鳶眼睛都亮了,「叭叭叭」對細節問個不停,而何申對自己維係至今的美好愛情也是相當驕傲自豪,也樂意說。
這倆人接下來,嘴就都沒怎停過。
李追遠在「何申與妻子決定私奔那晚」,睡了過去,醒來時,剛好到「何申妻子確認懷了二胎的中午」。
期間每次停車休息時,趙毅不是在打電話就是在放飛「紙鴿」,向江湖傳遞周家丁家的最新消息。
疲勞駕駛,連續趕路,入夜時,車隊抵達了南通,進入了思源村。
李追遠指引何申將車開到大胡子家去。
少年讓陳曦鳶先進桃林,陪清安合奏一曲。
然後叫潤生哥他們,將材料全都卸車,暫存至桃林內。
「鬼呀!」
何申手下一位司機,在角落處尿尿時,隨意回頭,看見了正拿著茶水和點心走過來的蕭鶯鶯。
這司機師傅平時好賭好色,前陣子被仙人跳了一次,然後打牌又輸了一大筆錢,正處於運勢低窪階段,加之又是夜,這不經意一瞅,就瞅見了小黃鶯的「本體」。
嚇得身體一抽,連褲拉鏈都來不及提,就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人沒大事,隻是暈了,何申早就從趙毅那結好了尾款,不敢耽擱,與其他司機一起,將車開走,將人送到鎮上衛生院。
貨物規整妥當後,李追遠讓大家早點休息,明早起來「搬磚砌牆」。
趙毅睡在大胡子家,站在壩子上,叉著腰,看著少年等人身影斂入黑夜中。
答應的內參,還沒拿到手,剛回來,天也黑了,確實不急於一時,可明兒個早上去拿,那就意味著還得給姓李的當一天的瓦匠工。
走進屋,老田頭關心地問道:「少爺,我給你煮點夜宵吃?」
「嗯,煮一點吧。」趙毅看見了蕭鶯鶯房間,在乾淨的瓷磚上爬的笨笨。
不顧笨笨的抗拒,趙毅把孩子抱了起來,一邊作勢要彈小雀雀逗弄他一邊哼唱道:
「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
譚文彬三人先回去睡了,李追遠則來到翠翠家。
陳曦鳶沒有正式離開前,柳奶奶不會帶著阿璃住回來。
少年走上翠翠家的壩子,在樓下站著。
不一會兒,二樓房間門開啟,阿璃走了出來。
兩個人,一上一下對視。
隨後,李追遠轉身離開了,他就是來特意告訴阿璃,自己安全回來了,明早會來接她。
阿璃站在陽台上,目送著少年在月光下的身影。
等完全看不見後,她才走入臥室,躺回床上,閉眼,開始期待明天的太陽。
李追遠回到家後,先去洗了個澡,洗完出來,恰好瞧見太爺打著欠從屋走出來,應該是起夜放水的。
「小遠侯,你啥時候回來的?」
「太爺,我剛回來。」
「肚子餓不餓?」
「不餓,路上吃過了。」
「那你早點睡,訝兒肯定累到了。」
「嗯,晚安,太爺。」
李追遠回到自己房間,打開台燈,先將明早要用的圖紙快速做了一邊審查,然後拿出《追遠密卷》,將它打開。
正要提筆寫時,察覺到太爺出現在了自己房間的紗門外。
「小遠侯,你還不睡?」
李追遠走過來,打開紗門:
「還有點東西要寫完,寫完我就睡了,太爺,是旅行日期定下來了?」
「哎,對,初步定的是大後天,我原本想著明天你再不回來,就給你掛電話來著,這樣你要是趕不及,我還能跟那邊說說往後再推一推。」
「那就大後天吧,太爺。」
「嗯,好。那個————.」
「太爺,是不是發生什事了?」
「小遠侯啊,是這樣的,你媽媽,來電話了,找你的,但你正好不在家。」
李三江知道自己曾孫對母親的無感,每次提起他媽媽,曾孫的情緒都會變低。
再說了,他是見到過壯壯和曾孫手都有那種大哥大在手的,當媽媽的居然還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號碼,還得打到張嬸那邊去。
李三江本不想把這事兒說出來的,就當李蘭沒聯絡過這,反正自己曾孫生活有她等於沒有,沒她反而更好;可思來想去,李三江還是決定告訴。
「嗯,我知道了,太爺。」
「那你用你的大哥大,給你媽回個電話。」
「嗯。」
「早點睡。」
李三江回屋了。
李追遠坐回書桌前,將《追遠密卷》重新修訂好,揉了揉微微泛酸的手腕,看了一眼立在書桌上的大哥大,沒碰。
離座,上床,睡覺。
翌日一早,李追遠醒來洗漱後,去翠翠家接阿璃回來。
大家夥一起坐壩子上吃早飯時,小賣部的張嬸跑到稻田對麵的村道上,唱起了平原山歌:
「小遠侯,你媽媽給你來電話了喲喂V
李三江悶頭扒拉粥,果然,小遠侯昨晚壓根就沒給他媽媽回電話。
阿璃目光看向少年。
少年對她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女孩的手,女孩反手抓住少年的手指。
曾經,李蘭的電話對李追遠造成過很大的打擊,而那一晚的打擊,其實最後也落到了阿璃身上李追遠繼續保持微笑。
阿璃將手緩緩鬆開,她意識到,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少年其實早就走出來了。
女孩低下頭,開始專注地給少年剝起鹹鴨蛋,等少年回來,粥也剛好涼了,正適合吃。
李追遠站起身:「太爺,我去接一下電話。」
「嗯,好,去吧去吧。」
李追遠走下壩子。
李三江皺著眉,放下筷子,默默點了根煙。
「喲,小祖宗,早啊。」
趙毅腦袋上戴著一個用報紙折成的帽子,手提著一袋子工具,在小徑上與李追遠相遇。
「老田頭他們過會兒就來,一起幫忙施工,小祖宗,你先把圖紙給我,我先自個兒琢磨著忙活起來。」
李追遠從口袋掏出了圖紙,遞給了趙毅,道:「那本書,你讓譚文彬去我房間拿出來給你譽抄。」
趙毅搖頭道:「不急,先把祖宗您的活兒幹完,再來聆聽祖宗的教誨。」
二人錯身。
趙毅舒了口氣,他輕易不叫姓李的祖宗的,但剛走來的路上,他聽到了張嬸喊姓李的媽媽來電話了。
別的孩子接到媽媽的訊息,怕不是得喜極而泣,但他清楚,在姓李的這隻有「氣」。
自己距離心心念念這久的內參,就隻差一步了,還是乖巧點為妙,這時候要是觸了姓李的黴頭,太虧。
李追遠走到小賣部,張笑著指了指櫃台上並未放回去的話筒。
少年將話筒拿起,放在耳邊,開口道:
「是我,李追遠。」
電話那頭傳來高跟鞋漸遠的聲音,顯然,幫忙打這個電話過來的是李蘭的秘書。
不一會兒,話筒那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
「是我,李蘭。」
張嬸一邊織著毛衣一邊胳膊撐著櫃台,看著少年與媽媽打電話,這大概是每個長輩都愛做的事,他們覺得這一幕會很溫馨。
曾經,李追遠就是被一圈這種溫暖善意的目光與期待,卷入最冰冷刺骨的漩渦。
但現在,李追遠已經懶得再在外人麵前維係所謂的母子溫馨了,他甚至對故意挑破李蘭的人皮,也覺得很沒意思。
接下來,張嬸的眼睛,越聽睜得越大,一不小心,織針還戳痛了自己手指。
李追遠:「李蘭,有事?」
李蘭:「你是我兒子,沒事就不能想你找你了?」
李追遠:「李蘭———
李蘭:「怎,是媽媽讓你感到惡心了?」
李追遠:「沒有。」
李蘭:「那就好。」
李追遠:「李蘭,你的秘書可能沒注意查你一直給爺爺奶奶匯款的帳戶,你讓她抽空查一下,
自去年起,每個月都有一筆錢打進那個帳戶,那是我給你的瞻養費。」
李蘭:「我真幸福,這早就能靠兒子來養。」
李追遠:「下次除了你重症病危,需要親屬來簽字手術,不要再聯絡我。」
李蘭:「好,媽媽記住了,但那是下次,不包括這次,對吧?」
李追遠:「說事。」
李蘭:「兒子,來接我。」
李追遠聽到這話,馬上伸手按了一下電話機上的按鈕,讓其顯示對方號碼,號碼歸屬地居然是南通。
李蘭:
「媽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