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李蘭上次回南通,還是帶著自己的未婚夫,
自那之後,李蘭再也沒有回過自己的家鄉,沒有再見過自己的父母哥哥們,甚至,連打回來的電話,都是由她的秘書同樣是南通人的徐阿姨代勞。
她自小天資聰穎,是李維漢與崔桂英最疼愛的閨女。
李追遠不知道李蘭具體是什時候意識到她有病的。
應該,比自己要晚很多,因為李蘭沒有一個叫「李蘭」的媽媽。
自從回到南通後,李追遠在很多人嘴,聽到過關於李蘭過去的事情,從一些細節描述中,李追遠可以察覺出李蘭當時就已經有徵兆了。
上大學畢業工作,病情不斷加重,她找的對象,也就是自已的父親,就是她拿來當作給自已治病的錨。
後來,她發現光靠所謂的愛情,不太管用了。
她就打算生一個孩子,來喚醒自己的母愛,當作新的錨。
結果生出了一個比她自己更嚴重的.怪胎。
這導致她的病情,徹底無法抑製。
李蘭將自己送回南通的那個夏天,就是李蘭病情徹底失控的時候。
其實,李蘭本人是否回來,對李追遠而言,並不重要。
畢竟,在少年心,早就沒有了關於「媽媽」的執念與慣性。
讓李追遠感到疑惑,甚至是產生出一股莫名警惕感的,是李蘭剛剛在電話所說的話。
她變了。
像是又披上了一層完整的新人皮,又像是將身上最後一點角質徹底剔了個乾淨。
這樣的李蘭,讓李追遠感到不放心。
李蘭:
「兒子,你會來接媽媽的,對吧?
你肯定對媽媽現在的狀態,很不放心。
不希望媽媽我,就這突兀地直接出現在村口吧。」
李追遠:「具體地址。」
李蘭:「南通大飯店,九零九號房。」
李追遠將電話掛斷。
張嬸麵露些許尷尬,
李追遠給太爺買了兩包煙,又買了些糖果零食,付了帳後,提著袋子往家走。
太爺吃過了早飯,站在壩子上,看見李追遠回來,他故意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地隨口問道:
「有啥事,小遠侯?」
「沒事,太爺。」
「哦,那就行。」
「太爺,給你買的煙。」
「哈哈,跟你說幾次了,別買這貴的。」
接過煙,揣兜,李三江下了壩子去遛彎兒。
李追遠坐回位置,就著阿璃剝好的鹹鴨蛋,將麵前的這碗白粥吃完。
放下筷子,少年看向女孩,開口道:
「她回來了。」
阿璃沒有神情變化。
李追遠:「她要我去接她。」
阿璃點了點頭。
「我準備去看看她現在,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狀況。」
阿璃伸出手,五根手指抵住少年的掌心,微微向下發力後,將手收回。
少年的掌心沒流血,但留下了五道指甲印。
李追遠看著女孩的眼晴,在麵尋找到了自己,很認真地說道:
「相信我,她已經沒那個資格,更沒那個能力,來扒下我的皮了。」
說著,少年抓住女孩的手腕,將她柔嫩的手放在了自己臉上。
「不信,可以掐這,雖然很薄,但真真切切是我新長好的皮。」
阿璃沒有掐,隻是在少年臉龐輕輕摸了摸,
「我先送你回房間。」
阿璃搖了搖頭,起身,自己上了樓梯,經過露台邊緣時,看向站在下麵的少年,她沒有回房間,而是在藤椅上坐下。
她要看著他離開,還要等著他回來。
女孩知道,李蘭對少年而言,是一種極複雜又特殊的存在,她比邪崇更難對付,因為邪崇能直接殺死。
李追遠走到屋後,吃過早飯的眾人,已經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趙毅手拿著圖紙,一邊親力親為,一邊調配指導。
看見李追遠過來了,趙毅主動邁上田埂,苦笑道:
「我隻能按照你設計書上的內容,把基礎架構給趕工出來,但最後的調試,還是得你親自來做。
沒辦法,誰叫我的各項業務能力都比你差一點,統合起來,就差了不止一個大檔次。」
「辛苦了。」
「不辛苦,咱倆之間,沒必要這肉麻,太見內了。」
「你辛苦一下,今天幫我監工,基礎架構給我建完。」
「要出門?」
「嗯。」李追遠頓了頓,又補了句,「我媽回來了。」
趙毅嘴巴張開了一會兒,其它事兒他都可以給點意見,哪怕最終無用,可至少也能幫姓李的開拓一下思維。
但這件事,他沒辦法說什太過具體的話。
總不能安慰說,自己察覺母親已被替代,幾乎宣告死亡時心嘛,也就那一回事。
畢竟,在自己小時候,母親與父親好多次想要掐死自己,意圖給自己製造出早天場麵。
趙毅:「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反正這回來後夜加個班,也能搞定。」
李追遠:「不用了。」
趙毅沒再強求。
李追遠:「潤生哥。」
潤生:「來了,小遠。」
李追遠:「陪我出趟門。」
潤生:「好。」
潤生離開施工地,去壩子上的井口邊衝洗,然後將一輛三輪車推了出來。
李追遠坐了上去,潤生放下手,騎下了壩子。
陳曦鳶對譚文彬問道:「發生什事了?小弟弟這是要去哪?」
譚文彬托舉著手的一大塊材料,搖搖頭:「小遠哥剛又沒和我說話。」
陳曦鳶:「但你絕對能聽得到。」
譚文彬:「我的聽力和你的食欲相反,你是到家後就不控製食欲,我是到家後就會故意當成一個聾子。」
陳曦鳶:「我覺得這麵肯定有大秘密,對吧?」
譚文彬:「有些事,最好不要問。」
陳曦鳶點了點頭,道:「好了,我就當不知道,我也不會再問了。」
譚文彬:「嗯,繼續幹活吧,爭取太陽下山前把工程幹完。」
陳曦鳶:「可是你居然知道是不方便問的事情,所以你先前其實還是偷聽到了,對不對?」
譚文彬聳了聳肩,抽出煙盒,給趙毅彈過去一根煙。
他確實聽到了,小遠哥的母親,回南通了。
小遠哥之所以選擇帶潤生去,應該看重的是潤生的堅定和不容易受外界影響。
自己也跟著走江這久了,可今天的事兒,要是小遠哥點了自己陪同,譚文彬心反而會感到無比喘喘,要知道,那可是能生出小遠哥的女人。
家有車,到馬路上後也能攔車坐,南通大飯店位於市中心,從石南鎮過去,還是挺遠的。
但李追遠並不想太急太早地見到李蘭。
他需要風吹一吹自己的腦門,也想給自己再多留一點醞釀與準備的時間。
可再長的路上,終究還是會有快走盡的時候,潤生雖然沒加速使勁,但他中途可沒做絲毫停歇。
今天是周末,市區很熱鬧,不遠處就是南大街,行人也會溢散到這,再者,南通大飯店本就算是當地地標性建築之一,很多條公交車都設有它的站台。
三輪車駛過一座橋,橋下是濠河,橋另一端,就是南通大飯店。
李追遠第一時間,就看見了站在濠河邊,手持魚竿正在釣魚的餘樹。
這位先生,少年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一定程度上,餘樹可以認為是一個區域的官方代言人。
他今日依舊是那副說書先生的打扮,但衣服要鮮亮許多,看起來沒有江湖氣,反倒顯得斯文得體。
聯想到李蘭現在就在後頭的南通大飯店,那他出現在這兒,倒也不算奇怪。
隻是,李追遠並不希望自己的出現,引起餘樹的注意。
他是來見李蘭的,不想在今日牽扯太多。
蛟龍之靈自掌心飛出,圍繞著少年與潤生環繞了一圈後,又飛回少年體內,這一手,相當於暫時消去了三輪車上二人的氣機。
濠河邊,餘樹抬起自己的魚竿,短暫角逐後,居然讓魚給脫鉤逃走了。
心中些許遺憾之餘,餘樹還下意識地朝著四周張望了一下。
按理說,不應該的,他每次釣魚前,都喜歡給自己算一卦,卦不好他就不出來拋竿風吹日曬了,隻有卦好時,才開開心心地出來享受。
按卦相所說,自個兒今天應該是【魚躍龍門生生不息】,這第一條就脫鉤了,是怎回事?
重新上餌,將竿拋出後,餘樹舔了舔嘴唇,指尖輕觸,開始掐算。
那間,他察覺到了一股不對勁。
而這時,潤生剛準備把三輪車停入飯店門口的車位,遭遇了飯店保安的阻攔,意思是這隻能停汽車。
潤生點了點頭,將三輪車推了下去,停到了馬路邊上,
原本雙車道的馬路,有一條車道被自行車占滿了,變成了單車道。
李追遠站在原地,等潤生哥時,心有所感,餘光掃了一眼站在前方河邊的餘樹。
當初,餘樹以說書先生的身份,能把自己等人唬得壓力倍增,其本人確實也擅長算相之術,但如今的少年,早已不是當初請他喝水的那位了。
都不用李追遠刻意去操控,少年口袋的紫金羅盤就於無聲中輕輕轉起。
餘樹剛剛才捕捉到的那縷不對勁,一下子順掉了,成為了【天行有缺實乃自然】,意思就是不要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大驚小怪,算得準是本事高強,算不準亦是正常。
「噴,有趣,釣魚能釣出這種卦象來,看來是以前次次釣魚時滿載而歸,被周圍太多空桶的人瞧見了,施以過多怨念,加了業力啊。」
李追遠與潤生走入大飯店,徑直走向電梯處。
「潤生哥,把你袖子擼起,衣服上麵的扣子解開幾個,露出胸膛上的肌肉。」
「好。」
潤生照做了。
簡單的一點改變,卻讓潤生像是變了個人一般,不再憨厚土氣,像是個保鏢,主要是那肌肉輪廓和那古銅色的肌膚,實在是太有視覺效果了。
連出門時腳上沒來得及換的塑料拖鞋,此時都穿出了一種灑脫不修邊幅。
李追遠按了電梯,電梯門打開,麵有飯店專門配置的電梯員。
「九樓。」
李追遠兩根手指夾著一張鈔票,遞給了對方,當作小費。
「謝謝。」
電梯員收下了,沒有過多詢問,按了樓層。
電梯上行時,潤生忍不住多警了幾眼穿著飯店製服的電梯員,一向勤儉過日子的他,無法理解隻是按個按鈕而已,居然能收這一筆錢。
「二位,九樓到了。」
李追遠走了出去,潤生跟在後麵。
九零九號房,在這一層的最頭。
踩著廊道上的紅色地毯向走時,李追遠一眼就察覺到,前方被人為布置的一道陣法。
陣法並不算太高明,卻布得很是標準精致,體現出布陣者無比紮實的基本功,以及其再正統不過的出身。
這樣的人,做事也是偏一板一眼,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不大可能是壞人,因為壞人不大可能這死板。
李追遠步履未做停留,直接在悄無聲息間掌控了對方的陣法,並將對方先行隔絕,讓對方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變成了睜眼瞎。
有一個房間的門大開著,麵坐著一個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人,正在喝茶,氣定神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殊不知,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剛正好從他麵前經過,那個少年還順便聞出了他正在喝的是什茶。
九零九房間門口上方,有一團微不可查的陰影。
隻是,這種在常人眼中匪夷所思的藏匿之術,在李追遠這,就像是黑夜中拿著個探照燈對著他眼睛在照。
少年豎起一根手指,廊道頂端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眼球。
陰影猝不及防之下被禁住,落在了地上。
潤生走上前,抬起腳,想要將陰影踩住控製。
「哥。」
李追遠提醒了一下。
潤生收回腳,單膝跪下,用手壓住這陰影,這觸感,如同一隻手按住一個人的後背,讓他麵朝下一直貼著地毯,無法動彈。
雖然那個陣法師與眼前這位,實力並不算太高,但身上好歹有一層官方背景,李追遠不是忌憚於他們的身份,而是將他們視為正道一份子,沒必要去折辱。
李追遠站在房間門口,看著九零九的門牌號,舉起手,輕敲。
麵傳來一道清冷且熟悉的聲音:
「進。」
少年轉動門把手,門沒鎖,直接可以打開。
麵是套房布局,有一麵半落地窗,能看見近處的濠河以及遠處的狼山。
靠窗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身上古韻氣質與幹練之感相結合的女人。
她很善於偽裝表演,在家屬院麵對那些老爺爺老奶奶時,是一個模樣,麵對其他人時,又是另一個模樣。
就像是當初她主動在自己父親麵前經過,刻意製造出的驚鴻一臀,就將自己父親的那顆心,直接牽走。
她就是太會演了,太善於琢磨人心了,才將列為目標的「父親」,一開始就吃得骨頭都不剩。
所以,李追遠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父親離婚後加入地質勘探隊家也不回也不給自己電話寫信有什錯,在少年看來,父親沒自殺·—都算是一種過人的堅強。
不過,少年似乎也沒辦法太過指責眼前這個女人對自己父親的「獵取」,畢竟自己的容貌,是遺傳的父親。
李蘭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收回看風景的視線,側身,看向了進入她房間的少年。
她伸手輕提了一下鏡框,臉上的笑容也極為自然的浮現。
在她的眼,李追遠看見了極為細膩真實的母愛。
「我們小遠,長高了,也長結實了,小臉也不再是以前那樣肉嘟嘟的了,都開始出現棱角了。
你爸爸以前就說過,如果生的是兒子,以後肯定像他。
他果然沒說錯,你真的像他。」
李蘭站起身,走到李追遠麵前,伸手輕撫少年的臉。
她的手指,很涼,很冰。
與來這之前,另一雙曾撫摸自己臉的手,對比強烈。
李追遠抬起手,將女人的手撥開,少年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落地窗前,很平靜地開口道:
「李蘭,你又犯病了?」
李蘭絲毫不見生氣,反而主動俯身伸手向茶幾,問道:「要不要媽媽給你泡杯咖啡?還是喝茶?」
李追遠:「以前,是我哭著求你陪我演戲,現在,我對這種話劇表演,已經沒興趣了。」
李蘭:「我兒子真厲害,比媽媽當初更聰明,雖然不多,但真的控製住了,也好轉了一點,小遠,媽媽為你感到驕傲。」
李追遠:「回答我,你到底怎了?」
李蘭撐著小臂,對著李追遠原地緩緩轉了一圈,然後將雙臂大張,對少年做出毫無保留的擁抱姿勢:
「小遠,告訴你個非常好的消息,媽媽已經找到了徹底治愈我們母子病情的方法了,媽媽我,
已經好了。」
李追遠點了點頭,道:「哦,是,恭喜你。」
李蘭:「小遠,你應該為媽媽高興,更應該為你高興。」
李追遠:「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來了,現在,我要走了。
另外,站在我個人立場,你反正已經這多年沒回過家了,我不建議你回村,當然,選擇權在你。」
說完後,李追遠就朝著房間門走去。
李蘭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漸漸遠離自己的兒子。
當李追遠將手再次放在門把手,準備將門打開時,
身後,
傳來李蘭清冷的聲音:
「有個王八,葬在海下;誰敢扒拉,死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