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民突然想起，家並沒有多少食材，而且現在有張璐和張燕在，要是自己能憑空拿出東西來，肯定是不能讓外人知道。

    隨即開口：“你們兩個在家等我，哪都不要去。”

    周益民話音剛落，軍靴踩在水泥地上的“”聲就往院外去了。

    張燕剛要問他去哪兒，門簾“嘩啦”一聲晃回原位，屋頓時隻剩下她和張璐，空氣還飄著剛才打掃揚起的、帶著陽光味的灰塵。

    張燕下意識地拽了拽棉襖下擺，目光落在桌角那隻軍綠色的搪瓷缸上，上麵“為人民服務”的紅漆有些斑駁。

    張璐則像隻剛掙脫籠子的小雀，眼珠子在屋飛快地轉，手指忍不住想去碰牆上掛著的軍用水壺，又觸電似的縮回來，嘴角卻咧得老大。

    “姐，這房子真亮堂啊。”張璐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睛卻瞟著那扇帶磨砂玻璃的門。

    “這就是你說的獨立衛生間？”她踮著腳往門縫瞅，隱約看見麵白瓷的洗手池，突然咋舌，“比咱院公共澡堂的都幹淨！”

    張燕笑著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別瞎看，坐會兒。”

    自己卻也忍不住打量起來一一牆角的暖氣片包著木質外殼，刷著清漆，映出兩人的影子。

    靠窗的書桌上擺著個搪瓷相框，麵是周益民穿著軍裝的照片，眉眼英挺，最讓她稀罕的是那個鐵殼暖水瓶，上麵印著天安門圖案，看著就比家那個掉了漆的洋氣。

    張璐的注意力早被廚房門口那台銀灰色的機器勾走了，外殼光溜溜的，上麵還貼著張說明書，她踮著腳湊過去看，指著上麵的“空氣炸鍋”四個字小聲念：“這是啥物件？看著怪洋氣的。”

    伸手想去摸，又想起剛才擦窗戶時被姐姐說“毛躁”，隻好悻悻地收回手。

    “姐，你看這地板，光腳踩上去肯定不凍腳。”她跺了跺腳下的水泥地，聲音在空蕩蕩的屋有點發飄，“比咱家的青磚強多了，冬天不用裹著棉鞋。”

    張燕正看著牆上貼著的《牡丹圖》，聽見這話回頭瞪了她一眼：“沒規矩。”

    話雖這說，目光卻落在那台空氣炸鍋上一一上次聽周益民說，是鋼鐵廠獎勵來的，不用燒煤就能做炸糕，張嬸還念叨著“這物件能省多少柴火”。

    張璐忽然湊到姐姐耳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姐，你說益民哥咋這能耐？這房子比廠長家的都闊氣。”

    她想起剛才瞥見的廚房，煤氣灶擦得能照見人影，不像自家還得燒煤球：“我以後找對象，也得找個能弄起這樣房子的，最好也有這會做炸糕的機器，冬天想吃零嘴不用守著煤爐等半天。”

    “沒羞沒臊！”張燕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耳根卻悄悄紅了。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張璐數著那些方方正正的格子，突然想起姐姐說的“有好吃的”，肚子又“咕嚕”叫了一聲。

    這次倒沒臉紅，隻是眼巴巴望著門簾，盼著周益民趕緊回來。

    牆上的掛鍾“滴答”走著，張燕拿起桌上的抹布，假裝擦桌子，餘光卻瞥見張璐正對著周益民的軍帽出神一那頂帶著紅五星的帽子掛在衣架上，帽簷挺括，像主人的性子一樣周正。

    她忽然覺得，這屋的每樣東西，都透著讓人踏實的味道。

    周益民的摩托車在巷口拐了個彎，車鬥的竹籃晃出誘人的香氣。

    他剛從便民市場轉了一圈，車把上掛著的油紙包沉甸甸的一一左邊是鹵味鋪子剛出鍋的豬蹄，油光透過紙縫滲出來。

    右邊的網兜裝著紅彤彤的草莓，顆顆飽滿得像小姑娘的臉蛋。

    車鬥那隻褪了毛的整雞被麻繩捆得緊實，旁邊的塑料袋還墜著半扇鹵肉，肥瘦相間的紋理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差不多夠了。”周益民捏了捏車把上的車，摩托車在四合院門口穩穩停下。

    他低頭看了眼竹籃，草莓的甜香混著鹵料的八角味往鼻尖鑽，心盤算著再炒個青菜，正好湊夠四菜一湯。

    推開院門時，張燕正站在廊下給窗台上的仙人掌澆水，張璐則趴在門框上數螞蟻。

    聽見摩托車的“突突”聲，兩人同時回過頭，目光“唰”地黏在車鬥的竹籃上，眼睛瞬間瞪得溜圓。“益民哥，你這是……”張燕手的水壺“咚”地磕在窗台上，水灑在青磚上泅出深色的印子。她望著那袋草莓，紅得像過年的燈籠，感覺比昨天吃到的草莓還要誘人，不禁咽了咽口水。張璐的反應更直接，喉結“咕咚”滾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差點滴在棉襖上。

    她幾步衝到車鬥旁，手指懸在草莓上方，又觸電似的縮回來，眼睛卻像粘在豬蹄上似的：“這……這是給我們吃的？”

    話沒說完，鼻尖已經湊到油紙包前，深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紅暈比草莓還豔。

    周益民解下車把上的竹籃，往屋拎時，鹵肉的香氣在院蕩開，引得張璐的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樣子。“剛路過市場，見有新鮮的就買了點。”他把竹籃往桌上一放，油紙包“啪”地落在桌麵，“你們先吃著點草莓，我去做飯。”

    說著就拎起整雞往廚房走，張燕連忙跟上：“我來幫你擇菜吧。”

    剛邁進廚房門檻，就被周益民輕輕推了出去，掌心的溫度透過棉襖傳過來。

    “你今天都過來幫忙打掃了，怎還能讓你沾手做飯。”他笑著把廚房門掩上一半，“坐著等吃就行。”

    張燕隻好轉身回客廳，剛拿起一顆草莓，就看見張璐正捧著草莓盒往嘴塞，腮幫子鼓得像隻小鬆鼠，嘴角還沾著紅色的汁水。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張燕嗔怪著遞過手帕，自己卻也捏起顆草莓放進嘴一一甜絲絲的汁水在舌尖爆開，帶著陽光的暖意，比昨天吃到的還要好吃，還要更加甜一點。

    “姐你看！這草莓籽都能看清！”張璐舉著半顆草莓湊過來，紅色的果肉上嵌著芝麻似的籽。“好好吃，也不知道姐夫是從哪弄來，還這新鮮。”說話間又塞進兩顆，桌上的草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張燕本想留幾顆飯後吃，可看著妹妹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窗外的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照進來，落在兩人沾著汁水的指尖上，廚房傳來周益民切肉的“咚咚”聲，混著鹵味的香氣和草莓的甜，在屋釀成濃濃的煙火氣。

    張燕咬著草莓，忽然覺得這等待吃飯的時光，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人踏實。

    周益民把整雞放在案板上，菜刀“眶當”一聲剁在雞骨上，濺起細碎的油星。

    他左手按住雞身，右手握著刀背往下壓，“哢嚓”一聲將雞頭剁下來，順手扔進旁邊的搪瓷盆一一那是留著熬湯的邊角料。

    刀刃在雞身上遊走，很快將整雞分解成大小均勻的塊，雞胸肉切得略薄，雞腿則帶骨剁成兩半，連雞雜都收拾得幹幹淨淨，分門別類碼在盤子。

    “香菇得泡軟了才香。”他從櫥櫃摸出個玻璃罐，倒出十幾朵幹香菇，往搪瓷碗倒了熱水。香菇在水慢慢舒展，褶皺的細沙沉澱到碗底，他趁機往炒鍋倒了點花生油，火苗“騰”地竄起來，舔著鍋底發出“滋滋”的響。

    油熱到冒煙時，周益民抓起一把雞塊扔進鍋，“嘩啦”一聲濺起金黃的油花。

    他握著鍋鏟快速翻炒，雞肉的顏色漸漸從粉紅變成淺黃，邊緣微微發焦時，他往鍋撒了把蔥花薑末，嗆人的香氣“噗”地湧出來，順著廚房的窗縫往客廳飄。

    “該放香菇了。”他撈起泡好的香菇，擠掉水分切成厚片，一股腦倒進鍋。

    香菇的褐與雞肉的黃在熱油翻滾，他又淋了勺生抽，醬色的湯汁裹住每塊肉，連空氣都飄著股鮮靈的醬香味。

    炒到湯汁收得差不多時，他往鍋添了小半碗清水，蓋上鍋蓋燜著，蒸汽順著鍋蓋的縫隙往外冒，在玻璃上凝成細密的水珠。

    趁著燜雞的空當，周益民把青菜摘洗幹淨。嫩綠色的菜葉上還沾著水珠，他甩了甩水，放在案板上切成段，梗葉分開碼好。

    這時客廳傳來張璐的喊聲：“益民哥，啥東西這香啊？”

    他笑著應了聲：“快了，再等十分鍾。”

    揭開鍋蓋時，香菇燉雞的香氣“轟”地炸開，雞肉的油潤混著香菇的醇厚，在廚房繞了個圈。周益民用筷子戳了戳雞腿，能輕鬆穿透就關了火，盛在藍邊大碗，撒了把翠綠的蔥花，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炒青菜就簡單多了。他把鍋的餘油燒熱，先扔進菜梗翻炒兩下，再倒入菜葉，鍋鏟“叮叮當當”地響菜葉很快變軟，他往鍋撒了點鹽，滴了兩滴香油，快速翻拌幾下就出鍋，脆生生的菜看著格外清爽。最後，他把鹵肉和鹵豬蹄從油紙包取出來，碼在白瓷盤。

    鹵肉肥瘦相間，顫巍巍的晃著油光；豬蹄的皮燉得透亮，輕輕一碰就顫悠，連骨頭縫都浸著鹵料的香四道菜擺在桌上，葷素搭配得正好，蒸汽裹著各種香味往門外飄，引得客廳的張璐又喊：“益民哥，能吃了不？我肚子又開始叫了！”

    周益民擦了擦手，看著桌上的菜笑了一一這頓飯，足夠讓這姐妹倆吃得暖心暖胃。

    他解下圍裙搭在椅背上，推開廚房門喊：“開飯咯！”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菜上，每道菜都泛著誘人的光，連空氣都飄著讓人踏實的煙火氣。

    張璐聽見可以開動，就像裝了彈簧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嘴的草莓籽還沒吐幹淨，就一陣風似的衝進廚房，辮子梢掃過門框上的年畫，帶起一陣輕響。

    “我來我來！”她伸手就去夠灶台邊的藍邊大碗，香菇燉雞的熱氣撲在臉上，燙得她縮了縮脖子，卻不肯撒手。

    “這碗我端，輕著呢！”胖乎乎的小手牢牢扣住碗沿，指節因為用力泛出白印子。

    張燕跟在後麵進來時，正看見張璐踮著腳往客廳端鹵肉，油星子濺在她的棉襖袖口上，她也渾然不覺。“慢點，當心燙！”張燕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丫頭平時讓她掃個地都磨磨蹭蹭，一沾到吃的就渾身是勁她拿起裝鹵豬蹄的盤子，指尖觸到瓷盤的溫度，剛要往外走，又被周益民遞過來的青菜盤攔住：“這個輕，你端這個。”

    廚房頓時熱鬧起來。張璐一趟趟地跑，棉襖後背蹭上了灶台的灰也不在意，嘴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張燕端著菜穩步走，時不時提醒妹妹“別撞到桌角”，周益民則拿著筷子跟在後麵，把最後一碗米飯擺在桌上。

    不過片刻功夫，四道菜就整整齊齊地碼在八仙桌上，熱氣騰騰的，在冷空氣中氤氳出朦朧的光暈。周益民剛坐下，就見張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鹵肉，嘴角亮晶晶的，像是有口水要滴下來。他忍不住笑出聲：“開動吧！”

    “好！”張璐的筷子像長了眼睛似的，“啪”地夾起最大一塊鹵肉，肥瘦相間的肉在筷子上顫巍巍的。

    她迫不及待地塞進嘴，牙齒剛碰到肉皮，就發出“唔”的滿足聲，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她抬手用袖子一抹，又伸筷子去夾香菇燉雞，雞腿肉在她嘴沒嚼幾下就咽了下去，腮幫子鼓鼓的像隻偷食的小倉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周益民往她碗夾了塊豬蹄，“小心噎著，喝點水。”

    張璐含著肉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太好吃了……比供銷社的鹵味還香！”

    筷子根本停不下來，一會兒戳戳青菜，一會兒扒拉扒拉雞肉，碗的米飯堆得像座小山，卻顧不上吃。張燕看著妹妹這副模樣，舀了勺雞湯放在她手邊：“先吃點青菜，別光吃肉。”

    自己則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嚼著，眼角的餘光瞥見周益民正往她碗夾雞腿，臉頰微微發燙，連忙低下頭扒拉米飯。

    周益民看著張璐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他往張燕碗又添了塊香菇：“這香菇可是好東西，燉肉最香，你多吃點。”

    張燕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兩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又同時低下頭，嘴角卻悄悄向上彎了彎。飯桌上，張璐的筷子還在飛快地舞動，鹵肉的油香、雞肉的鮮醇、青菜的清爽在空氣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