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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傑沒有去看少年逃離的方向。他默默走到白靈身邊。這位曾救他一命、陪伴他十年的夥伴,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冰冷的身體上,那隻被弩箭貫穿的眼睛顯得格外淒慘。

    他蹲下身,左手握住那冰冷的捕獸夾,手臂肌肉賁張,“嘎蹦”一聲,精鋼打造的夾子被他硬生生掰開。他小心翼翼地將白靈尚有餘溫的屍體抱起,仿佛抱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轉身,步履沉重地離開了這片浸透鮮血的土地。

    半個時辰後,蕭傑回到了他與狼群棲息的崖壁之下。

    他將白靈的屍體輕輕放在幹燥的岩石上,自己則頹然坐下,望著那失去生命的熟悉身影,腦海中一片空白。白靈死了,他在這荒野中最後的、也是最深的羈絆,斷了。他該何去何從?自己如今這副模樣,半人半獸,究競算是人類,還是野獸?

    幾隻灰狼圍攏在周圍,不安地低鳴著。其中一隻體型較大的公狼,小心翼翼地湊近白靈的屍體,鼻子翕動著。就在蕭傑以為它是在表達哀思時,那狼卻突然張開大口,狠狠地咬向白靈柔軟的腹部!“滾開!”蕭傑心中瞬間騰起一股暴怒!飛起一腳,狠狠將那公狼踹得翻滾出去,撞在岩壁上發出一聲痛嚎!那公狼委屈地嗚咽著,夾著尾巴瑟縮到狼群後麵。

    蕭傑憤怒地掃視著其他蠢蠢欲動的灰狼,它們眼中沒有悲傷,隻有一種原始的、對食物的渴望,以及對他這個“上位者”遲遲不進食的困惑一一它們在等待他先享用這頓“大餐”!

    蕭傑心中先是震驚和憤怒,但隨即,他便明悟了起來。是了,它們終究隻是一群遵循叢林法則的野獸。在它們的世界,生存高於一切情感。白靈吸收月華靈氣多年,體內蘊含的微弱妖力,對它們而言是難以抗拒的滋補聖品。吃掉死去的同伴,尤其是強大的同伴,對狼群而言,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資源的最大化利用,是自然循環的一部分。

    食物,尤其是如此“寶貴”的食物,怎能浪費?

    然而,理解歸理解,蕭傑卻無法接受。看著白靈被分食的場景,比殺了那些獵人更讓他感到一種靈魂深處的刺痛。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終究是人類!擁有人類的情感,人類的倫理,人類對逝者的尊重!

    野獸或許沒有人類那般複雜的爾虞我詐,但那並非源於純良,僅僅是因為它們的靈智未開,無法理解更複雜的道德與情感。須知那些真正成了精、開了智的妖怪,其狡詐、殘忍、貪婪的程度,恐怕比人類有過之而無不及!

    周圍的灰狼開始焦躁地嗚嗷起來,聲音充滿了催促:你倒是快吃啊!再不吃我們可忍不住了!一群……畜生!

    蕭傑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凜冽如實質的煞氣混合著剛剛恢複的內力猛然爆發!無形的威壓瞬間籠罩崖底!狼群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頓時發出驚恐的嗚咽,夾緊尾巴,瑟瑟發抖地匍匐在地,再不敢有絲毫妄動。

    蕭傑不再看它們一眼。他俯身,再次抱起白靈冰冷的屍體,走到懸崖邊緣。最後看了一眼這片生活了十年的山穀,他縱身一躍,抱著白靈,如同隕石般墜入下方奔騰的河流之中。

    三天後。

    蕭傑站在一處熟悉而又彌漫著陌生荒涼氣息的山穀入口,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忘憂穀,我回來了。

    十年荒野磨礪,賦予了他野獸般的敏銳感知。此刻重回故地,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片山穀蘊含的獨特靈韻,隻是這靈韻如今也蒙上了一層死寂。

    穀中的茅屋和竹樓早已傾頹破敗,爬滿了藤蔓。在瀑布旁的空地上,赫然矗立著三座爬滿青苔和雜草的孤墳。

    他走近看去。

    第一座:恩師璿璣子之墓。

    第二座:不肖弟子酒劍仙之墓。

    第三座:三師弟隱月隨風之墓。

    字跡古樸遒勁,透著一股俠義正氣一是大師兄俠義無雙的手筆。

    大師兄競然……也給自己立了衣冠塚?蕭傑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暖流,夾雜著物是人非的悲涼。他走到刻著自己名字的墳前,沉默片刻,然後拔出斷刀,開始挖掘。很快,一個淺坑出現。他將懷中一直抱著的白靈,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用泥土輕輕掩埋,堆起一個小小的墳包。

    他站在白靈的新墳前,心中默念:我知道,在你的世界,被自己的血脈後代分食,或許是回歸自然的一部分。你不必謝我帶你離開,也不必怪我自作主張。這清幽,沒有紛擾,你便在此安息吧。做完這一切,蕭傑深深地看了一眼師父和酒劍仙的墳墓,又看了看自己曾經的“家”,再無留戀,轉身飄然離去。

    蕭傑的身影在山林間快速穿行,迅捷如風,卻又帶著一絲迷茫的沉重。他避開人煙稠密的道路,專挑荒僻的山脊野徑。既不願再踏入那爾虞我詐的人類社會,去麵對叵測的人心;卻也厭倦了荒野中與野獸為伴的徹底孤寂。

    十年獨處,讓他內心深處渴望與人交流的溫暖,可過往的背叛與傷害,又讓他本能地畏懼接觸,隻想獨處一隅,遠離是非。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心中激烈撕扯,令他煩躁不安,隻能憑借本能,漫無目的地一路向南疾行。

    這一日,蕭傑終於翻越了最後一道險峻的山梁。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廣袤的荒野延伸向天際。就在這片荒涼之中,一座破敗不堪的廟宇,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的風中,殘垣斷壁,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蕭傑駐足而立,打量著這座破廟。有建築,說明附近曾有人煙,但看這荒廢的程度,恐怕早已遠離了繁華之地,人跡罕至。這倒是個理想之地一一既能依托於人類文明的遺跡,感受一絲煙火氣,又不必擔心被俗世紛擾和人心算計所害。

    思量再三,蕭傑終於下定決心,將這作為暫時的棲身之所。

    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幾乎要散架的廟門,走了進去。廟內蛛網密布,灰塵堆積。正殿中央供奉著一座泥塑神像,周圍還有幾座小些的陪祀神像,看布局像是個土地廟。然而讓蕭傑感到驚奇的是,這些神像無一例外,都是人類的身體,卻頂著各種野獸的頭顱!那主位的土地神,赫然是一隻麵容慈祥、長須垂胸的老牛頭!

    心中雖然奇怪,但是連日奔波,蕭傑早已疲憊不堪。他簡單地清理出一塊角落的空地,便席地而坐,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重而略顯拖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將蕭傑從淺眠中驚醒。他倏然睜眼,凝神傾聽。腳步聲屬於一個強壯的普通人,並無內力波動。

    “吱呀一”破舊的廟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異常魁梧壯碩的漢子,挑著一擔沉甸甸的幹柴,低頭走了進來。當他抬頭看到廟中角落坐著的蕭傑時,明顯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蕭傑也看清了來人的樣貌一那赫然是一個長著碩大牛頭的“人”!粗糙的褐色毛發覆蓋著麵部,鼻孔粗大,一對彎角自額頂伸出,眼神帶著憨厚與驚訝。

    蕭傑瞬間恍然!自己這無目的的南行,竟不知不覺跑到了蒼林州的地界!此地是後世妖人的聚居地。眼前這牛頭人,顯然就是此地的“原住民”了。

    “這……這位兄台,請了。”牛頭樵夫定了定神,甕聲甕氣地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性的友好。他上下打量著蕭傑,眼中雖有驚訝,卻並無多少敵意,反而……像是在看同類?

    蕭傑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自己這十年模仿百獸、吸納天地精粹,體內甚至結出了妖丹雛形,氣息早已與尋常人類迥異。在這牛頭妖人眼中,自己這副披頭散發、野性十足的模樣,恐怕被當成了某個已經成功化形、且道行不淺的“前輩大妖”了!

    他沒有解釋,隻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那牛頭樵夫見蕭傑回應,膽子似乎大了些,放下柴擔,搓了搓粗糙的大手道:“兄台瞧著麵生,可是從外地來的?前幾年嘯月大王頒布了屯墾令和戶籍令,眼下咱們牛角村正在重新丈量分配土地,落戶落籍,熱鬧著呢!

    兄台若是有意在此地落籍,不妨隨俺去村看看?憑兄台的本事,隻要願意落籍,定能分到一塊上好的田地!”

    蕭傑聞言,腦海中塵封的記憶瞬間被觸動。是了!這個時間點,正是蒼林州經曆那場驚天巨變之後!當地的人類被崛起的妖類殺戮吞噬殆盡,隨後又有“仙人”點化此地的強大妖王,令其約束部眾,學習人族禮儀製度,以“人”自居,建立秩序。

    這分田置地,給眾妖人辦理戶籍,正是後世蒼林州妖人農耕社會的開端!

    或許……這真的是個不錯的容身之所。蕭傑心中一動。他吸納日月精華、地脈靈氣,體內雖結妖丹,但對於如何運用這股迥異於內力也不同於道法靈力的“妖力”,卻始終懵懂,隻能憑借本能施展些諸如夜視、遠望、爪利之類的粗淺能力。若能向這些真正由野獸修煉而成的妖人學習係統的妖術法門,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若是以人類的身份自然不方便,但如果能落籍成為本地“人’,那自然可以順其自然的修煉妖法了。那牛人口中的嘯月大王,想必就是嘯月真人了吧。

    沒準還能敘個舊呢。

    他略一沉吟,便對牛頭樵夫點了點

    牛頭樵夫大喜,連忙挑起柴擔:“那敢情好!兄台請隨俺來!”他引著蕭傑走出破廟,沿著一條被踩踏出來的小路,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便出現了一個頗具規模的村落。

    村中房屋多以原木和巨石搭建,粗獷而結實。村口一片空地上聚集了不少“人”,形態各異:有頂著鹿角的婦人,有生著豹尾的漢子,有的甚至連人形都尚未顯化,半人半獸的樣子,隨便披著一件麻衣,裹著一件破襖,就算是“人’了。

    看著這一群妖魔鬼怪聚在一起的樣子著實有些驚悚。

    空地中央,一個頭戴氈帽、須發花白、麵容威嚴的老牛頭人正與一個衣著華麗、眼神銳利的蒼狼人一起討論著什,那看那狼頭人身上的服飾,似乎是上麵派下來的官吏。

    兩人正對著攤開的地圖,大聲給村民們分配著土地。

    牛頭樵夫快步走到老牛頭村長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又指了指身後的蕭傑。老村長聞言,渾濁的牛眼猛地瞪圓,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容!他上下打量著蕭傑,尤其在他那完全化形、毫無獸類特征的人類軀體和那雙深邃銳利的鷹眼上停留良久,渾濁的眼中瞬間充滿了敬畏一一能完全化形的妖怪,在蒼林州,無一不是實力強橫、地位尊崇的存在!

    此人也不知是哪來的強者,竟然淪落到這窮鄉僻壤來,不過如今蒼林州大亂剛剛平息,這種事情倒也尋常。

    老村長不敢怠慢,連忙排開眾人,帶著那位蒼狼官員,快步走到蕭傑麵前,鄭重地抱拳行禮:“不知壯士駕臨敝村,小老兒多有怠慢,還請見諒!”旁邊的蒼狼官員也抱拳致意,眼神中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聽聞壯士有意在咱們牛角村落腳,實乃本村之幸!”老村長語氣誠懇,帶著明顯的尊重,“不知壯士看中了何處地界?村中尚有良田沃土可供選擇。”

    蕭傑環視四周,目光最終落在那片荒野中孤零零的破廟方向。他抬手指了指,又指了指破廟周圍那片相對平坦、但明顯荒蕪的土地。

    老村長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愣了一下,隨即恍然,連忙道:“壯士可是看中了那座古廟?那廟雖破敗,倒也清靜。廟周圍那片荒地,雖不算頂好,但麵積夠大,土質尚可,勤加開墾,定能有所產出!壯士若不嫌棄,小老兒便將那古廟及周圍百畝荒地,劃歸壯士所有,以後壯士的戶籍,可就落在我們牛角村了,您看如何?”

    蕭傑微微頷首,表示同意。他對良田並無執念,那片荒野和破廟,正合他遠離喧囂、獨自潛修的心意。老村長見蕭傑點頭,臉上露出笑容,立刻讓旁邊的蒼狼官員在地圖上做了標記,又給蕭傑辦了一張戶籍證明,並高聲宣布了此事。周圍的妖人村民看向蕭傑的目光,充滿了好奇與敬畏。

    於是,蕭傑便在破廟中住了下來,擁有了廟宇和周圍一片廣袤的、等待開墾的土地。這片位於蒼林州邊緣的荒野古廟,成了他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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