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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權相
- 第427章 震動江南,踏足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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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城外,杭州衛的三千大軍在城外三十紮營休整。
這個距離,不算遠,所以能在定海城那邊出現什變故的時候,及時反應,不至於錯過戰機;
這個距離,也不算近,又能在萬一定海城狗急跳牆派兵襲擾的時候,有足夠的反應時間,不至於被偷襲。
當然,這個距離,更是由於杭州衛上下對接下來這一場仗的擔憂與忐忑。
因為換個角度來說,這兩個理由,其實都可以不用。
難道直接兵臨城下,不可以嗎?
營中的一處軍帳中,幾個千戶坐在一起,眉宇間,沒有絲毫對建功立業的憧憬激動,有的隻是十分明顯的緊張與忐忑。
「明日一早就到定海了,如果定海那邊不服軟,難道咱們還真的要跟他們開戰嗎?」
一個聲音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就像是一柄匕首紮在了蓄滿水的皮囊之中。
憂慮便像是決了堤的洪水般,順著那道撕開的口子,傾瀉而出。
「定海衛再是不濟,也是滿員編製,再加上據城而守,咱們手上隻有三千人,真要鬧將起來,咱們打得過嗎?」
「就算咱們的將士們都悍不畏死,但此行咱們連個像樣的攻城器械都沒帶,拿什去破定海城的城牆啊?」
「興許侯爺安排了內應呢?」
「就算有內應打開城門,那又如何?三千人對五千人,對方還有衙役百姓,難不成優勢在我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傾瀉著心頭的忐忑,也在竭力說服自己克服,但最終的結論,都是指向了悲觀。
「要不,咱們去問問指揮使大人吧?」
一個人開口提議,而後幾乎是立刻贏得了眾人的讚同。
眾人便紛紛起身出帳,來到了中軍大帳前。
請示之後,走進了大帳,發現張先竟然也在。
麵對這位齊侯派來軍中的「監軍」,眾人的話,登時堵在了喉頭,囁嚅著開不了口。
遊鴻運皺著眉頭,「有什話,直說便是,這兒都是自己人,不必藏掖。」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在雖然是行伍中人,也有會婉轉言辭的人。
一個千戶拱手道:「大人,明日一早就將抵達定海了,我等在思考,要不要連夜讓隨軍的軍士們,趕製一些攻城器械備用?」
有了這個啟發,眾人也立刻懂了,紛紛開口附和,「是啊,侯爺都說了,定海城的走私勢力蟠根錯節,極其龐大,如果他們並沒有在咱們的兵威之下,望風而降,反倒是負隅頑抗,我等早做準備,也可避免屆時措手不及啊!」
「咱們此行出來,並未攜帶多少攻城器械,屆時城門緊閉,據城而守,我們恐無勝算啊。」
聽了眾人的話,帶兵出征的遊鴻運眉頭皺起。
他再是根基淺薄,心思不深,那也能聽明白,自己手底下這幫人,慫了。
在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杭州出發,一路走到這定海城外後,他們的那股氣兒被消磨乾淨了!
麵對著可能的碰壁與苦戰,他們怕了!
隨著他們的七嘴八舌,不論表麵上言語的偽裝有多好,那份恐懼還是十分明顯地從字行間漏了出來。
砰!
遊鴻運猛地一拍麵前的案幾,臉色驟然一沉,「方才本官說我們都是自己人,既是因為我們都是軍中袍澤,更因為我們都是侯爺一手提拔起來的!」
「當初在譚勇當道,衛所之中,貪腐橫行之際,我等都沒有出頭之日!皆是承蒙侯爺恩德,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如今,侯爺有令,我們出師有名,堂堂正正,為何卻要在這個關鍵時刻,畏手畏腳!如此行徑,對得起侯爺的栽培嗎?」
遊鴻運的聲音,在大帳之中,擲地有聲。
他的心頭,雖然也同樣帶著忐忑,但他比眾人強的地方就是,他有一顆絕對忠誠的心!
他知道,自己若沒有侯爺的提拔,如今不過是一個區區城門衛,哪兒有這代指揮使的風光。
對遊鴻運的這般想法,眾人其實也心知肚明。
他們也同樣受過侯爺的恩情,但恩情,也分大小。
對遊鴻運而言,這是可以粉身碎骨渾不怕,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的大恩;
但對他們而言,從總旗百戶提拔到千戶,這份恩情,並不足以買下他們的命。
所以,在遊鴻運的厲聲斥責下,他們也來了火氣,不軟不硬地給他懟了回去。
「大人之言甚是有理,但戰場上終究需要刀槍見真章,不是說誰口氣大,誰就能贏的。」
「是啊,雖然咱們對侯爺感恩戴德,可定海衛又不會,他們若是據城而守,負隅頑抗,難不成咱們可以靠著口號就拿下他們嗎?」
「大人,將士們的性命也是性命,咱們身為領兵之人,也當對他們負責啊!」
眾人一言一語,看似爭辯,實則擠兌嘲諷,說得本身就口才有限的遊鴻運啞口無言。
但就在這時候,一直沉默的張先開口了。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輕笑一聲,「諸位說得這多,在我看來,無非就是一個意思,你們怕了。」
眾人登時神色一凜,想要爭幾句嘴,又忌憚著張先身後的齊政,麵露猶豫。
張先卻接著話鋒一轉,「不過老實說,怕,不是什問題。誰麵臨著這樣的局麵也會怕。」
「三千步卒,對麵是整整一個衛所的兵,還有一座城池,聽起來,的確是一場很艱難的戰鬥。」
張先的話,聽得眾人的臉上露出濃濃的不解。
這怎還幫著他們說話呢?
遊鴻運也詫異地看著張先,那目光似是在說:兄弟,你到底哪頭的?
張先看著眾人,眼神之中忽地露出幾分讓他們猝不及防的嘲弄,「當初被侯爺安排在嘉興,伏擊倭寇的蘇州衛可能也是這覺得的吧?」
「一千倭寇就能打得兩三千的衛所兵狼狽而逃,那一次整整有四五千,還包括倭寇的主力大部井上五郎的隊伍,不比這五千武備廢弛的定海衛強?」
「但蘇州衛是怎做的?」
「我記得,當初捷報傳來,諸位在我麵前充滿著豔羨,嘴上更是說著侯爺怎不信任你們,不讓你們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偏心更早跟著侯爺的蘇州衛,讓你們錯失這等大功。」
張先的嘴角勾起冷笑,「現在,機會給你們了,但你們不中用啊!」
「瞧瞧你們現在這個樣子,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哪兒有一點虎狼的樣子,分明就是一群軟弱無能的羊,就這種樣子,你們憑什接得下侯爺的賞賜!」
一通話,說得遊鴻運忍不住要拍桌子叫好,也說得不少人麵紅耳赤,羞愧地低下頭來。
但並非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心性,也有人在這般近乎被指著鼻子嘲諷的言語之下破防,直接回懟了張先。
「張大人這話多少有些牽強了吧,我們明晃晃地用毫無準備的步卒去進攻重兵據守的堅城,和當初蘇州衛伏擊毫無準備的倭寇,完全是兩回事啊。」
「可不是,這種近乎於送死的任務,也能叫送功勞?」
好幾個人都開口辯駁,總結起來就五個字:【那能一樣嗎?】
張先一笑,「意思是,侯爺應該將功勞準備好,然後送到你們麵前,請你們享用?」
「我等自然不敢如此奢望,隻是希望張大人說話更合理一些,如此倒顯得我等不識好歹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替侯爺給你們傳個話。」
張先站起身,看著眾人,「你們無需向定海進軍了,明日一早便可班師。」
眾人聞言,齊齊一愣。
遊鴻運連忙勸阻道:「張兄,不必如此,我等還是願意聽從侯爺吩咐的。」
張先瞥了一眼眾人,見眾人都不說話,微笑搖頭,「無妨,這也是侯爺的吩咐,隻是希望你們不要後悔就行。」
他起身朝著眾人拱了拱手,而後走出了帳外。
望著頭頂的夜色,他幽幽歎了口氣,都說跟著公子可以白撿功勞,但也要自己爭氣才行啊!
有些人,遞到手邊都嫌伸手麻煩,那就沒辦法了。
見到目的達成,一幫軍官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覺得心願達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一夜安眠之後,翌日清晨,眾人在晨光中醒來,很快就被召集到了中軍大帳。
走進大帳,隻見代指揮使遊鴻運神色陰沉地坐在主位上,看向他們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們吃了一般。
眾人不禁心頭一凜,目光交匯。
這架勢,不會反悔吧?
難說,看上去不像是打算撤兵的樣子。
如果一會兒反悔,咱們可要堅定立場啊!
眾人無聲交流著,終於等到了全員到齊。
而這一次,張先並沒有出現在中軍大帳之中。
「人都到齊了。」
遊鴻運冷冷開口,「首先,本官向你們宣布一個好消息,按照你們的請求,稍後立刻撤兵,回轉杭州大營。」
眾人沒敢歡呼,甚至有人開口又當又立地惺惺作態,「大人,我等並非請求班師,而是希望做好充足準備,然後再進軍定海城,以免將士們無謂的傷亡。」
「還他娘的放屁呢!」
遊鴻運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你們這些小九九誰不明白?他娘的裝給誰看呢?」
「你們覺得,以侯爺的英明和謀算,會幹讓我們去送死的事情嗎?」
「老實告訴你們,昨天夜,侯爺安排的後手就已經悄悄拿下了定海城,讓我們去定海,隻不過是讓我們去走個過場,然後就可以雨露均沾地,將攻克定海城的功勞賞賜給我們,以獎賞我們這些日子的忠誠!」
「不費一兵一卒,隻需要從被自己人打開的定海城門走進去,就可以論功一級,升官發財,這種大好事,就他娘的被你們的懦弱和膽怯,搞沒了!」
「你們要撤兵,那就撤吧!如了你們的意!」
「他娘的,一幫蠢貨!一幫可以記在史書上的蠢貨!」
被遊鴻運這指著鼻子罵,眾人卻沒有憤怒。
他們都被遊鴻運的話震驚了。
定海城被侯爺的人暗中拿下了?
這.這怎可能?!
但他們也知道,這種天大的事情,不可能會是假的,侯爺也沒必要誆騙他們,因為隨時可能被戳穿。
哪怕將他們騙到定海城下,也沒用。
這說,這事兒是真的?
侯爺原本的意思真的隻是讓他們去走個過場?
然後這種天大的好事,這種唾手可得的功勞,被他們自己作沒了?
「咳咳,大人,能不能與張大人說一聲,我等願意」
「滾!」
遊鴻運的回答,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杭州衛調頭班師的消息,也讓秦洪濤喜出望外。
本來此番他的功勞已經足夠大了,也做好了聽從侯爺安排,將這攻克定海的大功拱手讓人,以換取侯爺信重和更大收獲的準備。
但誰知道,還有這樣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杭州衛都跑到定海城外了,居然調頭回去了!
等他聽完趕到定海城的張先將事情原委說完,更是嘖嘖稱奇,繼而笑得嘴角都咧開了。
杭州衛居然這般作死,將這好的好事,主動放棄了。
那這個功勞,可就是他的武昌衛和汪直古十二一起分享了。
那幫人的未來,或許也在這一刻被侯爺判了死刑了吧。
張先倒沒有太多的頹喪,他的功勞不需要這個來增加。
他隻是對古十二道:「通知侯爺了嗎?」
古十二嗯了一聲,「昨晚安定好城中一切,便派人快馬趕去了杭州城,此刻估計也快到了。」
當天中午,隨著那從定海城快馬趕來的隊伍,衝入城中,一個驚人的消息,也隨之在杭州城中炸開。
定海城,定了。
被朝廷定了。
定海衛指揮使韋天奉被誅殺,定海知府耿有量投誠,朝廷兵馬肅清了定海城,那些杭州士紳擔心的帳本證人,一樣都沒跑掉。
一時間,杭州城的人都傻了。
這是怎做到的?
尤其是那些參與了走私之事的杭州士紳,他們是知道定海城有多團結的。
外人總說江南是鐵板一塊,但他們知道真正鐵板一塊的是定海。
這多年下來,這城的每個人幾乎都是這個鏈條上的參與者,那才叫一個水潑不進。
但是,偏偏齊政就這做到了。
隻用了兩日的時間,就拿下了這個讓他們覺得很可能會讓齊政馬失前蹄,嚐到首敗的城池。
還兵不血刃!
於是,不少抱著幾分奢望的杭州士紳都開始了慶幸。
慶幸他們當日果斷選擇了投誠。
在慶幸之後,他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在許東被策反,朱俊達這個江南商會會長被抓,定海城的走私中心被一鍋端了之後,鏡湖的那位,到底會是什反應。
是憤而起事,魚死網破;
還是投子認負,引頸就戮;
至少從現在來看,繼續在朝廷的規則鬥下去,他們那一方已經沒有任何的勝算了。
由於越王被俘的消息還處在封鎖之中,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鏡湖。
就在眾人好奇著鏡湖深處那座王府的反應時,齊政卻已經坐著船,悄然動身。
他的目標,赫然正是鏡湖。
當他抵達鏡湖,一艘大船便來到了碼頭迎接。
大船船頭,一個中年文士恭敬拱手,「在下荀十三,見過齊侯,齊侯若不嫌棄,不妨登船一敘。」
齊政看著這個大名鼎鼎的越王麾下第一幕僚,緩緩搖頭,「荀先生若有興致,不妨下船,你我二人尋一處涼亭,縱觀湖光山色。」
荀先生微微一笑,「看來齊侯比在下想像得還要更謹慎一些。」
齊政點頭,「小心駛得萬年船,本官在江南,敵人著實有些多了。」
荀先生哈哈一笑,「齊侯既有吩咐,在下自當從命,請齊侯稍候。」
很快,荀先生孤身走下船來,和齊政在道旁找了一處涼亭坐下。
護衛們清空周圍,隻留下田七守在兩人旁邊。
荀先生也沒有拿捏姿態,微笑道:「齊侯抵達江南,已有兩月,此番忽然造訪鏡湖,所為何事啊?」
齊政神色平靜,「荀先生可知越王父子皆已被俘虜?」
荀先生挑眉,默默消化了一會兒,長歎一聲。
齊政又道:「荀先生可知,定海城已經被兵不血刃地拿下,定海走私的各項罪證正在加急整理之中?」
荀先生再度麵露驚訝,而後輕聲道:「這說來,齊侯此來,是向在下來炫耀的?」
齊政搖了搖頭,「在下此行,一是來徹底清除越王在鏡湖的餘黨,二來.」
他頓了頓,看著荀先生的麵容,緩緩道:「在下是來向荀先生道謝的。」
荀先生霍然抬頭,雙目直直地盯著齊政。(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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