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雲廬書院以後,何書墨順道去太常寺,找陳錦玉要了一本《三國》的新書樣本。
陳錦玉對何書墨大老遠過來,僅僅要本書的行為大為不解。
“何大人特地過來一趟,隻是為了這個?”
“不然呢?這書又沒上市,沒有利潤。沒事我走了。”
何書墨擺了擺手,準備離開。
陳錦玉猶疑片刻,道:“何大人。”
何書墨抱著《三國》回頭道:“還有事?”
陳錦玉環顧四周,沒有發覺太常寺同僚,於是拉著何書墨走了兩步,道:“還有一件關於魏黨的事情,不知道大人感不感興趣。”
“魏黨的事情?說說看。”
何書墨聽聞魏黨,並不緊張。如今朝局之中,貴妃一派士氣正盛,魏黨眾臣已然呈現防守態勢,很少主動找茬,或者像一年前似的,策劃出《兵甲失竊案》這種大案。
“最近貴妃娘娘不是在推進科舉改革的事情嗎?魏淳覺得,現在娘娘左手和樞密院拉扯,右手推進改革,如此雙線作戰,肯定分身乏術。所以,他準備聯合群臣,對娘娘發動反撲。總而言之,就是要在明天的朝會上,對科舉改革之事發難。”
何書墨驚訝地看著陳錦玉,道:“陳大人,沒想到你竟然會向我透露這些消息。”
陳錦玉略帶諂媚地笑了笑,討好地說:“嗨,不提我與何大人多次合作的情義,就說如今這朝局形勢已經越發分明了。像我這種書院出身的中立派,誰的初心不是報效朝廷?誰不想停止紛爭,為楚國朝堂的新氣象出一份力呢?”
何書墨打量著陳錦玉,心道:好家夥,不愧是當年科舉狀元,我看你身上的進步道脈,怕是道行不淺啊!
按照之前何書墨與淑寶製定的推進方針,他們第一步要打掉朝廷的小山頭,比如樞密院,之後再拉攏中立派和不少不堅定的魏黨成員,最後一步才是殺雞儆猴,廢相,統一朝政。
所以,何書墨雖然已經早幾天預判到了魏黨的動作,但他並沒有因此自滿或者嘲笑陳錦玉,而是頗為欣慰地拍了拍陳錦玉的肩膀,勉勵道:“陳大人的心意,我定會如實轉達給娘娘。我們貴妃娘娘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走了。”
“何大人慢走,慢走啊。”
京城夜晚,靜悄悄的。
何書墨邁步走在內城的夜幕之中。
少許時間過去,他選擇了一棵長了數百年,天生高大的槐樹。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身影化作驚鴻,一躍來到樹冠之上。
由於內城之中,多以院落住宅為主,所以它們的房屋樓層的高度,通常不會超過兩到三層。楚國地大物博,而且沒有現代電梯的設施,因而大部分給人居住的屋舍,都是以單層樓房為主。隻有寸土寸金的商業街、楚淮巷之流,才會是以多層樓房為主的樣式。
但樞密院是一座位於內城的“小型要塞”,院牆猶如城牆一般,尋常人家的樓頂,根本看不清樞密院內的情況。
因此,何書墨才精心挑選了這棵老槐樹。目的隻是能隱約看清樞密院內的情況。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何書墨取出懷收藏已久的打火石。這兩塊石頭承載了他和古小天師許多回憶,頗有點“定情信物”的味道。
何書墨甩了甩腦袋,摒棄了大腦中的胡思亂想,接著毫不猶豫地擦響打火石,點點星光從何書墨的手心中漏出。猶如一隻隻細微的孔明燈,晃晃悠悠,飄散到天空之上。
這副景象,說實話還挺漂亮的。
若不是古薇薇再三交代,讓他不要亂打,非常吵鬧,不然何書墨真想試試這東西能不能摩擦出一片地上銀河。
僅僅幾個呼吸之後。
何書墨身邊便突然出現一位身穿寬大天師袍,長發垂在嬌臀下方的嬌小女郎。
古小天師表情冷淡,兩手抱胸,寬鬆的天師袍和她的長發一起在夜風中飛揚,看起來十分“酷帥”。“薇姐,好久不見。”何書墨笑嘻嘻地說。
這段時間他有點忙,莫約有一個來月沒聯係過薇姐了。因而此時稍微有點心虛。
“你是誰啊?我怎沒見過。”
何書墨陪著一張笑臉,猶如下午時候的陳錦玉:“薇姐。別鬧了。我是何書墨啊。咱們是好朋友,你還記得嗎?”
古薇薇表情冷淡,道:“不認識,不了解,沒聽說過。”
何書墨自然不信薇姐的鬼話。
她是楚國本土的“神童”,最年輕的天文學家,對數學、物理、力學等學科都有涉獵。
就她這種天才,怎可能真把自己忘了?
說到底,隻是薇姐性格在作怪。
薇姐的出身,是“聊城古家”的庶女。她父親是古家嫡子,排行第二,算是古家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她母親出身低微,是別家青樓,專門養來賣給大戶做小妾的清倌人。
在地球古代,這類女子有一個不算好聽的稱呼一一揚州瘦馬。
薇姐小時候蠻慘的,母親因為長得漂亮,有文化會才藝,在後宅被針對、排擠,逐漸不得寵,還因為生她落下了一身疾病。她從很小開始,就學會了自強獨立,照顧母親。甚至每年冬天,這位年僅四五歲的小姑娘,都得因為爭奪幾塊取暖的火炭,和別房的丫鬟大打出手。
灰頭土臉是常有的,甚至臉上掛彩也不稀奇。但等春夏流轉,一年過去,天上重新降下寒霜,這位古家庶女仍然會準時出現在柴火房,把屬於她和她娘的那份取暖的火炭,一分不少地全部拿走。不過後來,她娘終於還是死了。
沒了娘親,爹爹不管,小小年紀的薇姐就像小綿羊一樣被放養在家。
不過從那時候開始,薇姐的聰明才智便已經開始初見端倪。她自學周易卜卦之術,在大街上裝神弄鬼,混一些銀子,然後就能上私塾,買衣服。不過零食吃食是很少買的,因為總有些路過的乞丐,會故意使壞,壞她的生意,讓她常常入不敷出。
再後來,便是運氣好,遇到了雲遊楚國的老天師。
老天師是個不擇手段的家夥,他見才起意,一把年紀毫無前輩的自覺,連哄帶騙,把七八歲的薇姐哄進了潛龍觀,說要教她修行天師道脈,然後傳她衣缽,讓她掌管潛龍觀。
事實上也確實差不多,伺候師父,灑掃院落,乃至端茶做飯,就成了往後兩三年間,古薇薇最常做的事情。
不過後來,年紀稍大一些的薇姐就看透了老天師的手段。
什傳她衣缽?
天師道脈根本沒有衣缽一說!
全靠個人天賦硬生生瞠出一條修行的道路。
而老天師所做的,就是依靠老不死的壽命,一直尋找到那些有天賦的年輕人,然後美其名曰收為弟子,實則撒手放養,不管不問。
再之後,薇姐和老天師之間的相處模式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過,何書墨覺得,古薇薇並不是什絕情之人,她雖然對老天師不假辭色,動輒說教,但至少仍然會不計前嫌,給師父做飯。整個潛龍觀看著也幹幹淨淨的,說明有人在擦拭維護。
這丫頭純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
何書墨嚐試哄了薇姐一會兒,可薇姐似乎鐵了心和他鬧脾氣。無論怎說就是不搭理他。
何書墨看著腳底下的樹枝,還有“深不見底”的地麵,頓時心生一計。
他故意扯了扯薇姐的衣袖,道:“薇薇,別鬧了。我真有事找你。”
“我不叫“薇薇’。別拉我,不熟,你愛找誰找誰。”
何書墨繼續扯著薇姐的衣袖,哪怕嘴上不說話了,手上也不停下。
最後,古薇薇被何書墨弄煩了,索性小手一揮,想把衣袖從某人手拽出來。
何書墨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假裝沒料到古薇薇突然發力,因而整個人被薇姐的小手猛地帶向一旁,這樣一來,他的腳就可以順勢踏空,從原本便不太粗壯的樹枝上滑了下去。
“啊!薇薇!”
何書墨順著重力,從樹枝上倒摔而下。
他整個人倒置過來,頭朝下,腳朝上,神色驚恐,拚命向還站在樹枝上的薇寶伸出手掌。
古薇薇臉色大變,顯然沒料到何書墨這個武道高手,居然會從樹枝上摔下去。
加上形勢危急,某人演技得當,所以她根本沒有什思考時間,完全憑借本能在行動。
幾乎是一瞬間,古薇薇便發動了她的招牌技能“鬥轉星移”。
下一時刻,她就已經出現在了何書墨的麵前,向他伸出手掌。
“抓住我!快點!”
古小天師神色焦急,語氣都帶有命令的意思。
何書墨早已等候多時,他沒有直接握住薇寶的小手,而是張開雙臂,直接抱住麵前女孩嬌小的身軀。他抱得相當用力,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薇薇。我就知道你會過來。”
古薇薇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抒情什。明明快要腦袋著地了,還有空搞這些肉麻的東西。
她銀牙一咬,抱著何書墨再次發動鬥轉星移,兩人一瞬間消失在空中,出現在安全的地麵上。由於身高差的原因,此時隻有何書墨雙腳能夠踩在地上。
古薇薇兩腳懸空,可愛的繡鞋在距離地麵一尺的高度上來回晃蕩。
“到地麵了,放我下來。”
薇寶在男人懷掙紮片刻,但因為力氣懸殊,始終沒有什結果。
何書墨低頭道:“薇薇,咱們和好吧。不鬧脾氣了好不好?”
古薇薇愣了愣神,後知後覺道:“你故意的?”
何書墨老臉一紅,道:“其實也沒有那故意…”
小姑娘發覺自己被人算計了,又羞又氣,宛若氣急敗壞的貓兒一般,張開小口,趴在男人胳膊上,狠狠咬了下去。
“噢吼吼吼……疼疼疼……錯了錯…”
何書墨手臂被咬,疼得眥牙咧嘴,但始終沒有嚐試扯開、或者攻擊懷的女孩。
“呸!臭死了,放我下來!”
古薇薇咬了某人一口,心氣也消了,不想再和他計較。
何書墨鬆開手臂,讓薇姐落地。同時不住揉著自己胳膊上的肉塊,心道:主家無能,你們受委屈了,日後讓二郎給你們報仇!!
古小天師打量著矯揉造作的某人,道:“說吧,今天找我過來,又想要做什?”
何書墨打算套套近乎,結果被薇寶提前預判到了。
“打住,別說那種肉麻的話。再說我直接回觀麵了。今晚天氣不錯,我還有觀測星象的任務。”“好好,你先別走,我直接說吧。不過,就是得麻煩薇姐,再帶我上去一趟。”
何書墨指了指頭頂的樹冠,很自覺地上前,牽住薇寶的小手。
古薇薇冷哼一聲,看起來十分不情願的樣子。
不過下一瞬間,他們還是在鬥轉星移的帶領下,出現在了老槐樹的樹冠之上。
“你到底要說什?”古薇薇問。
何書墨手指遠方,道:“你看那邊。”
古薇薇順勢看過去,隻見樞密院中,一排排火光,就像螞蟻搬家似的規律移動。
“那邊在做什?”
“搬空地下暗室。樞密院的地下暗室連通著皇宮的地下行宮。那是楚帝休眠的地方。公孫宴準備喚醒楚帝對付娘娘,娘娘則想趁此時機,讓公孫宴悄無聲息地消失掉。”
“所以,這關我什事情?”
古薇薇雙手抱胸,對朝政漠不關心。
不過她是潛龍觀的人,確實有不關心的資本。
何書墨隻得道:“我準備和貴妃一起下去。到時候,如果萬一上不來了,我就打響打火石,叫你來救我“不救,走了。”
古薇薇幹脆利索地拒絕了某人。然後轉身跳下樹枝,發動鬥轉星移。
何書墨就知道會這樣,提前預判,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薇寶,蹭著她的技能,一同來到地麵上。“你幹嘛?”
古薇薇先是看著自己被人抓住的手臂,然後扭頭看向身後的男子。
“你先別走。有好處的,真有好處的。”
何書墨一邊說著,一邊摸出懷的《三國》遞給古薇薇。
“愛潛水的小郎君最新力作,不看後悔一輩子。”
“不看。”
古薇薇又準備要走。
何書墨臉皮厚,抓著薇寶的小手死活不鬆開。
他道:“你看一眼,看一眼不要錢,然後再反悔也不遲。而且,這個書還可以套路一下你師父。地下凶險萬分,萬一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指望你師父和六師兄救我小命呢。”
提及生命的事情,薇姐果然動搖了。
她抬起一雙又大又圓的杏眼,問道:“既然危險,那你為什非去不可?”
何書墨不玩鬧了,認真道:“我不想看著貴妃娘娘一個人身赴險境,如果有一天,你也要去到一個危險的地方,我肯定會做出和現在一模一樣的選擇。”
“鬆手。”古薇薇道。
“不鬆。”
“鬆手,我要看書。”古薇薇強調道。
“哦。您請。”
何書墨聽到薇寶要看書,頓時明白,這是她傳遞出的同意的信號。
薇薇性子別扭,因此喜歡用這種別扭的方式和他重歸於好。
古小天師拿到《三國》之後,徐徐翻開這本頗厚的小說。不過,書籍打開之後,她的第一眼並沒有落在文字上麵,而是側過眸子,看向一旁正在忙活的何書墨。
此時的何書墨已經從懷中掏出了照明用的火折子。
他默不作聲地舉著折子,將它放在書本上方,為看書的人創造出一片柔和的,不傷眼的光亮。古薇薇垂眸看書,再不說話
遠處,阿升坐在馬車上,兩手揣著袖子麵,忍著京城冬天涼颼颼的寒風,默默地看著老槐樹下,一人讀書,一人掌燈的年輕男女。
“要怎說少爺女人緣好呢。全是技術啊!這誰學得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