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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符四年,九月二十七日,雁門關,帥帳外。

    “小酋拓跋思恭,見過趙節帥。”

    此刻,趙懷安金冠紫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叫拓跋思恭的人。

    這人是平夏黨項的酋長,說是幾代人都是貴酋了。

    因為有心招募黨項人,又是這些人隨王彥章他們一起回雁門關的,所以趙懷安就對這些黨項人上了心。還是老樣子,遇西北事不知,便問王溥。

    王溥告訴他,這些平夏黨項是來自夏州羈縻府州的黨項部落,最大的就是拓跋部,幾代拓跋部的首領都是平夏黨項的酋長。

    而其他的黨項還有靈、慶、銀、綏、延、勝等州的,都是因為吐蕃人的侵逼而內徙到這些地方的。不過黨項人的羈縻是比較特殊的,那就是他們是有分民而無分土。

    就是以上這些州府全部都屬於大唐的正州正縣,隻是允許這些黨項人入內放牧,然後讓他們以其部族首領為都督、刺史,便於夷夏分治,

    而王溥告訴趙懷安,這多黨項部落中,以平夏部素善,長被華風,尤見忠順。

    所以王溥就建議,如果真要招募黨項人,可以從此人身上下手,或者讓他幫忙做中間人。

    剛剛,趙懷安正準備進大帳參會,這個拓跋思恭就跑過來給自己打招呼,心中暗道:

    “老王說的沒錯,這平夏黨項還的確怪懂禮貌的。”

    於是趙懷安對這拓跋思恭點了點頭,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不錯”,便進去了。

    這拓跋思恭被年紀比他小的多的趙懷安這樣拍肩膀,一點沒有心態失衡的意思,反而倍加榮耀。他們黨項人最佩服大唐天將,當年高使相就是這樣的天人,據說這位保義軍節度使趙懷安就是當年的高使相。

    所以能得趙懷安肯定,這拓跋思恭如何能不激動?

    直到看到各藩軍將都紛紛入內,這拓跋思恭才醒悟過來,趕忙入帳,然後找了個角落貓了起來。秋風蕭瑟,吹拂著代北那早已枯黃的草原,卷起漫天的沙塵,也給這座屹立於邊塞的雁門雄關,平添了幾分肅殺與蒼涼。

    可比關外還要蕭瑟壓抑的,是關內的代北行營大帳。

    此時大帳內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數十名來自不同藩鎮、身著各色鎧甲的將領,分列左右。但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靜靜地站立著,眼觀鼻鼻觀心,隻因為他們的上首,李琢和趙懷安兩位正副招討使已經坐下了。

    此刻,主位上端坐著的,正是代北行營招討使、蔚朔節度使,李琢。

    他是昨日帶著萬餘大軍抵達雁門關的,從嵐州進入沂水穀地,然後沿著沂水穿越婁煩關,再繼續北上,就到了雁門關了。

    李琢這會身著一身簇新的紫色官袍,麵容清瘦,眼神中透著威嚴。

    如果單從外表,實在看不出此人會是個巨貪。

    當年他為安南經略使時,用鬥鹽換取夷人的一頭牛,最後實在貪婪,逼得安南造反,最後為南詔人所趁。

    要不是當年高駢正當年,夠拚,安南此地早不複國家所有。

    而這樣一個國家罪人,此刻卻安然高坐,還位列在趙懷安之上。

    隻讓一些曉得李琢底細的,紛紛撇嘴不屑。

    這邊,李琢環視著在場諸藩將,也在打量著這些人。

    他現在的情況並不樂觀。

    自己剛剛從西麵的嵐州移鎮而來,雖然又從京畿和北地,獲得了一批鎮戍軍的支援,使得他麾下的兵力達到了兩萬之眾。

    但長安那位小皇帝,卻也同時給他下達了一道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死命令,那就是必須在今年之內,徹底平滅沙陀人的叛亂!

    而現在已經是九月末了,距離過年實際上不過兩個月時間。

    隻憑兩個月的時間,如何能平滅沙陀人的叛亂?

    這不是亂命嗎?但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不用說打大了那多了。

    所以,此刻李琢的壓力,同樣巨大。

    於是,李琢甫一抵達雁門關,便立刻將左右兩路行營的所有高級將領,全部召集到了自己的帥帳之中。此刻,他正襟危坐,目光緩緩地掃過帳下的每一個人,準備就接下來的平叛謀劃,進行最後的商議。而在李琢的身旁,斜著身子,坐在一張稍小一些的胡床之上的,便是此次平叛大軍名義上的副帥,保義軍節度使,趙懷安。

    今日的趙懷安穿得很體麵,金冠紫袍,少年得意。

    麵對著那些有意無意投過來的探尋目光,趙懷安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讓人猜不透心思。而自入帳後,趙懷安就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隻是靜靜地等待一出戲。

    至於李琢和趙懷安兩側,則按照各自的派係與山頭,涇渭分明地站立著各路大軍的軍主。

    而現在,諸將都在等待李琢開口,也就是具體說說如何平叛。

    在正式開始軍議之前,李琢的行軍司馬王重盈,率先向眾人通報了如今代北行營的兵力現狀,以及周邊最新的敵我態勢。

    如今匯集於代北的唐軍主力,一共將近五萬兵馬,其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部分。

    一部分便是由李琢親自從關中帶來的,合計約一萬八千餘京西北諸鎮兵馬。

    其中包括了從涇原、邠寧、延鄜、夏綏等藩鎮抽調而來的精銳鎮兵,以及三千名由拓跋思恭率領的、作為繳納血稅來參戰的平夏黨項騎兵。

    另一部分,則是此前便已陸續抵達代州,由趙懷安所節製的各路平叛兵馬,其兵力更為龐大,總計約有三萬餘人。

    在王重盈說完行營兵力的時候,那李琢又像是開玩笑一樣,對在場諸將笑道:

    “你們可不要瞞報兵額哦,我可是要核查你們各軍的。”

    聽了這句話,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包括趙懷安。

    很顯然,這李琢來雁門關的第二天,就在試圖去摸查各軍的兵馬,這也太不懂規矩了吧。

    這各家兵力有多少,從來都是一件敏感的事情,也一直為諸軍頭忌諱別人打探。

    此刻趙懷安倒是在好奇,一下子四五萬兵額出現在了冊子上,這李琢又是怎摸清各軍有多少人的呢?不會一個個數人頭吧!

    那邊王重盈等李琢試探完了後,就開始繼續講目前代北的戰略環境。

    如今代北形勢風雲變化,原先慢吞吞的節奏,在幽州軍的盧龍節度使李可舉出軍都關後,就猛得加速起來。

    這李可舉可能真因為自己才接其父的班沒兩年,所以非要立下大功勞,好穩固他在幽州的威信。總之他現在已經率領大軍深入到了雄武軍境內。

    此地實際上就是張家口的口外地界。

    李可舉率領三萬幽州盧龍軍進逼過來,直接就與駐紮在雄武的李克用,發起了數次進攻,雙方都忽有勝負。

    也許都出於對敵手的忌憚,兩方至今都沒有要決戰的打算。

    這可不是兒戲,誰都曉得決戰輸了,將會意味什。

    而在西北方向,吐穀渾酋長赫連鐸所率領的番漢聯軍,也已經向大同地區挺進,並與駐紮在那的沙陀將領李友金部,展開了反複的焦灼與拉鋸。

    這一個方向打得是比較狠的,那赫連鐸也曉得自己算是得罪死了沙陀人,所以非要把沙陀人一把拍死,然後徹底獨吞代北。

    所以,現在整個沙陀叛軍之中,尚未與唐軍主力交戰的,便隻剩下了兩股力量。

    一支是由沙陀之主李國昌親自坐鎮的、位於東麵蔚州的大營;另一支,則是盤踞在西麵朔州,由悍將高文集所率領的番漢精銳。

    等王重盈介紹完畢之後,李琢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眾人,沉聲說道:

    “敵我態勢,便是如此。如今,我大軍雲集於此,兵鋒正盛。當一鼓作氣,掃清敵軍!”

    “隻是,這第一步,該如何走?”

    “是先西擊朔州,剪除高文集這肘腋之患?還是,先東出蔚州與賊首李國昌決一死戰?諸位,都議一議吧。”

    這句話讓一些此前才參加過趙懷安主持的軍議的軍將們暗暗別捏,這不是趙節帥已經定好的嗎?這王李琢又拿來講一遍?

    長安來的就是這樣折騰。

    李琢的話音剛落,他麾下的那批將領,便立刻像是說好了一樣,紛紛站了出來,表達著自己的見解。最先開口的,就是剛剛才介紹完一堆形勢情況的行軍司馬王重盈。

    此人是李琢最為倚重的心腹,出自太原,其父王縱,官至鹽州防禦使。

    因父有功,王重盈與弟王重榮得其蔭補,曆任軍職。

    不過和被蔭補的廢物不同,這兩兄弟皆是豪勇之人,以驍雄毅武聞名軍中。

    所以咱們這個興軍司馬,渾身肌肉賁張,純純是個武夫。

    此刻,王重盈按照計劃的那樣,對李琢大聲喊道:

    “招討,末將以為,當分兵並進!”

    “那高文集,盤踞朔州,便如同一柄插在我軍腰間的匕首!若不先將其拔除,我大軍主力,如何能安心東進?”

    “雁門關雖然險要,但附近不是沒有山路小徑,那些沙陀人想要繞開,還是很容易的。”

    “一旦我軍與李國昌決戰於蔚州,那高文集若從背後殺出,斷我糧道,則我軍危矣!”

    “故而,末將建議,當分兵兩路!一路直取朔州,剿滅高文集;另一路,則北上蔚州,牽製李國昌!如此,方為萬全之策!”

    王重盈的這番話,立刻得到了一眾關中將領的齊聲附和。

    “王司馬所言極是!”

    延鄜軍兵馬使李孝昌,撫著胡須,一臉成竹在胸地說道:

    “我軍兵力,遠勝於賊!分兵兩路,亦是綽綽有餘!那高文集,不過是尋常代州豪強,能濟得何事?我料一戰便可破之!如此,東西並進,方能速戰速決,以全陛下三月平叛之期望!”

    涇原軍的胡敬璋、邠寧軍的朱玫、夏綏軍的李元禮,也紛紛出言,表示讚同分兵之策。

    從他們的說法中,似乎誰領了這份差事,那真是躺著立功。

    然而,就在此時,不屑聲響起,卻是有人直接開噴:

    “分兵?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你們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說話的,正是河東軍的代州刺史,康傳圭。

    他一臉的鄙夷,看著那些主張分兵的關中將領,如同在看一群白癡。

    那眼神實在是讓人破防,延鄜軍兵馬使李孝昌勃然大怒:

    “康傳圭!別以為你是康公之子就可以這樣跋扈!”

    原來李孝昌曾經隸在康傳圭的父親康承訓麾下,所以認識這個脾氣跋扈,目中無人的康傳圭。可康傳圭絲毫不給這個老熟人麵子,冷笑數聲,大罵:

    “為將者,肩上所負性命何止數千,容得你浪擲?”

    “你李孝昌沒見過沙陀人作戰嗎?當年不還是你和我說,沙陀人不可敵?怎的,現在是吃了什熊心豹子膽,沙陀人都不放在眼了?”

    “且不說精銳程度,就說人數吧。”

    “我倒想問問你們!你們可知沙陀人究竟有多少兵馬?可知他們麾下的騎士,究競有多悍勇?”見李孝昌此刻已是臉色鐵青,但康傳圭絲毫不在乎,大喊:

    “我就曉得你們這些蠢貨答不出來!”

    “據我此前抓來的俘虜吐露,李國昌與李克用父子,此次傾巢而出,其麾下能戰之士,不下五萬!且多是能征善戰的鐵騎!”

    “而我等呢?滿打滿算,也不過五萬之眾!其中又有多少是實兵的,咱們一無所知。”

    “而各部的狀態如何?軍備如何?”

    “咱們還是一無所知。”

    “就這樣,在我軍兵力本就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你們競然還敢妄言分兵?”

    “你們是昏了頭了?拿國家社稷開玩笑?”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些京西北諸將並沒有什羞愧的意思,反而齊齊看著康傳圭冷笑。

    這倒是讓康傳圭有點弄不清了,於是也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就這樣,帳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沉默尷尬。

    那邊,汝州防禦使諸葛爽見狀,連忙出言,試圖調和氣氛。

    但雙方已然是劍拔弩張,誰也不肯退讓。

    而自始至終,趙懷安和他麾下的十餘位保義將,都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沒有說一句話最終,還是李琢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看了一眼帳下那涇渭分明的兩派人馬,又看了一眼身旁那個始終麵帶微笑、一言不發的趙懷安,心中已然做出了決斷。

    他根本不在乎康傳圭說的是否是對的,就算是對的,他也不會采納。

    因為他此行的目的,不僅僅是要平定沙陀叛亂,更是要借此機會,將整個行營兵力籠在手中。而要做到這一點,他就必須先將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趙懷安,給徹底踢出局!

    這不僅是他李琢的權力本能,也是南衙諸公一致的想法。

    眼前這個趙懷安過於跋扈了,再不敲打壓製此人,這人就太危險了。

    於是,李琢緩緩地站起身來,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做出了最終的定調:

    “不必再爭了。本帥以為,王司馬之言乃是老成謀國之論!”

    “分兵,勢在必行!”

    他沒有去理會康傳圭等人那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而是將目光直接投向了趙懷安。

    “趙副招討!”

    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道:

    “你麾下保義軍,久經戰陣,驍勇善戰。此番西擊朔州、剪除高文集這心腹大患的重任,本帥便交給你了!”

    說到這,他又麵無表情說道:

    “至於,忠武軍、河東軍、昭義軍、汝州軍等部,合計兩萬兵馬,便暫時劃歸本帥親自節製。”“他們將隨我一道,北上蔚州,與賊首李國昌,決一死戰!”

    這個命令一出,整個帥帳,瞬間一片死寂!

    大家都下意識望向趙懷安,看他如何應對。

    趙六第一個就忍不住了,他“噌”的一聲,便拔出了腰間的橫刀,怒吼道:

    “姓李的!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其餘保義軍的都將,也紛紛怒目圓瞪,手按刀柄,整個帥帳之內的殺氣,瞬間沸騰!

    那邊行軍司馬王重盈看到趙六拔刀,大喜,連忙吼道:

    “敢亮刃帳下!罪當死!來人……。”

    可他下一句都沒說出口,一張案幾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腦門上,直接將王重盈一把砸暈。

    而剛剛單手甩飛案幾的趙懷安,在一片噤聲中嗤笑一聲,然後看都不看那氣得發抖的李琢,帶著一眾保義將離開了。

    等了一會,除了忠武軍的王建猶豫了下跑了出去,其他人等皆沒有動。

    隻有角落邊的拓跋思恭見無人注意他,偷偷的遛出了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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