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利益,永遠是選擇的唯一出發點
這通酒一喝,端的是索然無味。
筵席上,兩邊都是心懷鬼胎。
曹文詔是個悶葫蘆,自顧自喝了兩杯,便再不端杯。
那雙在戰場上殺紅了的眼睛隻是淡淡一掃,席間便無人再敢向他勸酒。
王世德倒真是個來者不拒的,一杯杯馬奶酒下肚,臉上也泛起了紅暈,可眼神卻偏偏還是那清亮,不見半分醉意。
蒙古貴族們想從他嘴探探大明的虛實和下一步的動向,王世德也在用他那尚顯稚嫩的權謀手腕,試探著蒙古內部的態度。
可惜,兩邊都是菜雞,啄來啄去,隻是啄了個寂寞。
蒙古諸位王公,唯一得到的有效信息,便是那個“千電光台”,京師與大同之間,軍令傳遞瞬息便至。
然而,這也是皇帝早就授意王世德,可以透露給他們的信息。
在總體軍力上,哪怕邊備衰朽,大明仍然是遠遠勝過蒙古諸部的。
但在應對九邊入寇之時,仍然是各種被動。
實在是塞外各部,一聚起來就是數千上萬。
大明如同一個小兒麻痹的巨人一樣,處處設防,又處處薄弱。
如今有了千電光台,九邊之地,多鎮之間,一日之內,相互調度,齊頭並進,就問你怕還是不怕?!
——當然,王世德話未說透,隻是一種隱約的震懾而已。
蒙古人半信半疑,還是打算散了筵席去問問白蓮教的人。
畢竟白蓮教的人行使秘法,也不過一日數百而已。
這大明直接飆升到一日千,屬實是太過誇張了。
莫不是在這甩出來糊弄人的?
……
總之,兩方一通胡吃海喝,王世德醉是沒醉,但胃被那馬奶的味道激得翻江倒海,是再也喝不下了。
眼見問不出什,蒙古各人也失了興致,無奈之下,隻能將王世德與曹文詔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城去。
待那隊明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眾蒙古王公貴族立刻重新聚到了這座“宮殿”之中。
議事之前先清算仇敵,順義王卜失兔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如刀,直刺對麵的素囊台吉。
“當初素囊台吉說,我要等一等明軍,乃是蠢事,現在呢?”
“我問你,現在呢?”
素囊台吉瞬間臉色漲得通紅,卻又隻能強製按抑。
順義王得勢不饒人,繼續怒噴:
“若諸位當初聽我一言,在集寧海子再等上兩天,又如何會有這一敗!”
“素囊台吉,草原上的雄主不能隻有勇氣,那是莽夫,也要有如海子一般深邃的智慧才行!”
“卜失兔!”素囊台吉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當初等了就能勝嗎?!”
他怒視著順義王,唾沫橫飛:“我看若不是我等先敗一場,明軍也未必會真的參戰!這分明就是漢人慣用的漁翁得利之計!”
眼見眾人紛紛點頭,素囊台吉更是得意。
他用力“呸”了一聲,滿臉不屑:“還說什海子一般的智慧,我看你的智慧就像那冬天的黑河,早已幹涸、枯竭,連條魚都養不活!”
“你!”卜失兔勃然大怒,指著素囊台吉的鼻子罵道,“你這有勇無謀的蠢貨!正是因為你的魯莽,才讓各部損失了這多勇士!”
“總好過你這膽小如鼠的懦夫!”
兩人越罵越凶,竟是同時衝向對方,扭打在了一起。
拳頭砸在皮襖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夠了!”
一聲怒喝,伯言黃台吉猛地衝上前,像一頭蠻牛般將纏鬥在一起的兩人狠狠撞開。
他怒視著兀自喘著粗氣的兩人,沉聲道:“我們今日聚在這,不是來聽你們吵架的!要吵,你們滾出去,關起門來自己吵個夠!”
兩人憤怒地對視著,胸口劇烈起伏,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動手。
大帳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良久,哈喇沁部的汗阿海才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地開口。
“前麵送走了老虎,後麵又來了惡狼啊……”
他這話一出,帳內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這六千精騎,究竟是從哪來的?”汗阿海的眼神中充滿了困惑與不安,“這絕對不是大同本地的兵馬,甚至也不是遼東的。遼東那邊,不可能一次性抽調出六千如此精銳的騎兵,這很不對勁。”
伯言黃台吉接口道,聲音同樣凝重:“更不對勁的是,他們來得太巧了。”
“那個新皇帝登基才多久?怎馬遊擊就這快起複了?還特地被抽調到大同來?這反應……也太快了!”他頓了頓,問出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疑問,“這是皇帝本人的安排,還是那群漢人文臣的安排?”
順義王卜失兔恨恨地瞪了一眼素囊台吉,這才開口說道:“這個事情我也不清楚。可以找郭鸞他們,讓他們入關去打聽一下,漢人的門路,他們終究比我們更清楚。”
他冷笑一聲:“反正,他們隻會比我們更擔心漢人那邊,再出一個厲害的皇帝。”
“這不是個好事情啊……”汗阿海又歎了口氣。
眾人一時盡皆默然,帳內隻剩下火盆炭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蒙古諸部與大明爭鬥、互市、朝貢多年,對大明內部的運作機製,不說了如指掌,也算是有基本的了解。
正常來說,先皇初喪,新君登基,整個朝廷內外必然是一片混亂。
九邊之地,群龍無首,對塞外的控製力理應降到最低點。
這種一次性調動六千精騎出塞的大事,絕不是某個邊鎮的總兵或巡撫能說了算的,必定要經過大明皇帝和內閣文官集團的點頭才行。
這也是素囊台吉之前強烈反對等待明軍的根本理由。
按照常理,明軍根本就不應該來得這快,這堅決。
但偏偏,明軍就是來了!
而且一來,他媽的就是六千如狼似虎的精銳!
這背後所預示的趨勢,遠比這六千精騎本身,更讓這些草原王公們感到心驚膽寒。
明朝若是真的重新強盛起來,還會有這互市嗎?會不會又和百年前一樣,動不動就出塞燒荒,犁庭搗穴?
那樣的苦日子沒有人想要再來一次。
能躺著賺錢,何必打打殺殺呢?
就算打打殺殺,也不應該明軍追著他們打打殺殺才是。
最終,還是順義王打破了沉默:“別想那多了。就算郭鸞他們探不到消息,等我們派人入京朝貢的時候,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房外明亮的天空:“不管如何,眼下就要入冬了,無論是明軍,還是察哈爾,都不可能再動刀兵了。要打,那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他話鋒一轉,提出了另一個之前遺留的問題。
“但如今這個樣子,女真那邊……怎辦?”
“我們送了信過去,黃台吉會有什反應?別等下他胡亂撕咬,讓明人有了對我們動手的理由?要不要……派人把信追回來?”
汗阿海與伯言黃台吉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不要追了。”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汗阿海開口道:“先搭個橋也好。南邊這個皇帝的態度還不明朗,給自己留條後路,總是好的。”
伯言黃台吉也點點頭:“今天是察哈爾部殺過來,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就是大明殺過來了?我聽說,女真人對投奔過去的部落還算不錯,和林丹汗不一樣,基本上不會做兼並之事。多接觸一下,沒什壞事……”
“至於,明人動手理由……”
伯言黃台吉搖了搖頭道,“如果他要動手,什理由都能找的,不可能還缺這區區一封信。”
“行吧。”順義王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我回頭也問問郭鸞那邊,聽聞他們和女真人,似乎也有一些聯係。”
眾人點點頭,算是定下了這個基調。
投女真?那是不可能投的。
靠著明朝做生意再舒服不過,那女真除了人參又能拿出得了什。
但投大明,也不是什好主意。
還是再仔細觀望觀望再說。
草原上野狼雖然沒什權謀手段,但這等隔岸觀火,看人下菜的本事卻少不了。
隨後,眾人又聊了聊答應賠付給明軍的兩千匹戰馬、一萬頭牛羊該如何在各部之間分攤之事。
果不其然,一談到具體利益,順義王和素囊台吉又差點因為各自部落分攤的數量而吵起來。
汗阿海和伯言黃台吉勸了幾句,見說不通,也懶得再去管這爛攤子。
隻是在眾人各自散去之前,汗阿海還是特意叮囑了一句。
“記得,派人去找白蓮教的那些法師問一問,那‘千電光台’,究竟是真是假!”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