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歎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
他以為是莊園的侍者,或者是哪位在宴會上沒能得償所願的大膽女士。
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重新掛上那副禮貌的笑容,莫林起身走到門前拉開了房門,準備用最客氣的言辭送走對方。
然而門外站著的人,卻讓他準備好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
柔和的走廊燈光下,西西莉婭正靜靜地站在那。
還有她身後,永遠寸步不離的女仆長,盧娜。
“誒?西西莉婭……姐姐?”
莫林看著門外那張熟悉而又略帶憔悴的臉龐,一時間競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她明天才會到。
西西莉婭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從莫林因驚訝而微張的嘴,到他沒來得及扣好的襯衫領口,最後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上。那雙平日總是清冷如湖水的眸子,此刻盛滿了奔波的疲憊,以及一種莫林無法完全讀懂的複雜情緒。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半響,西西莉婭才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啊……快,快請進!”
莫林如夢初醒,趕緊側身讓開。
西西莉婭走進房間,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被莫林隨手扔在沙發上的那件,掛滿了勳章的軍服上。她的眼神在那枚藍馬克斯勳章上,停留了好幾秒。
然後便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莫林:“西西莉婭姐姐,你不是……管家說明天下午才到嗎?怎這晚……”
“本來是明天的行程。”
西西莉婭脫下肩上帶著夜露寒氣的大衣,隨手遞給盧娜。
她身上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的深藍色旅行套裙,勾勒出成熟而又曼妙的曲線。
“昨天在德累斯頓,收到了你抵達科布倫茨的消息,我就讓秘書把今天上午的幾個會議推掉了,處理完手頭最緊急的文件,一早就坐火車趕了過來。”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房間中央的沙發旁坐下,動作優雅卻也難掩眉宇間的疲憊。
聽到她是為了自己才連夜趕路,莫林的心頓時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填滿了。
他走過去,在她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最想問的,還是那個最不解風情的問題。“那……我之前寄給你的信,你收到了嗎?”
話一出口,莫林就想給自己一巴掌。
人家為了見你,星夜兼程地趕來,你開口第一句居然是問公事?
果然,西西莉婭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那清冷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生動的嗔怪。
她伸出纖長的食指,隔著茶幾,輕輕地點了點莫林的額頭。
“你這個沒良心的,現在滿腦子就是你的那些槍啊炮啊,車啊履帶啊,是不是已經完全不想我這個姐姐了?”
“哪有·……”
莫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被她點過的地方,小聲嘀咕道:
“我這不是怕信寄丟了嘛,那麵可都是重要的內容。”
“收到了,一封都沒丟。”
西西莉婭收回手,語氣重新變得溫柔起來。
她身體微微前傾,仔細地端詳著莫林的臉,目光落在他臉頰和額角那幾道已經結痂的傷疤上。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拂過那道最長的,從他眉骨劃向鬢角的傷疤。
這是在亞眠留下的。
“疼嗎?”
“早就不疼了。”
莫林笑了笑,想讓她安心。
“都是些皮外傷,看著嚇人其實沒什,在戰場上這都不算事兒。”
“還嘴硬。”
西西莉婭的手指頓了頓,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一寸一寸地審視著他。
“真的就這些嗎?”
她湊近了一些,鼻翼微微翕動,仿佛在捕捉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你身上,沒有別的傷瞞著我?”
她的直覺敏銳得可怕。
這一瞬間莫林感覺都聽到自己心髒重重跳了一下,他腰上的傷雖然不重,但畢竟是個不小的口子。為了防止感染,他每天都會按軍醫的吩咐用碘酒和磺胺粉處理。
那股獨特的藥味,就算再淡,也瞞不過如此近距離的嗅探。
“當然沒有!”
反應過來的莫林立刻否認,同時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試圖拉開一點距離,並且迅速轉移話題。“對了,西西莉婭姐姐!我信提到的那個履帶式車輛,你覺得可行嗎?以我們帝國現有的輝晶內燃機技術,我覺得完全可以……”
然而,他的小動作和生硬的話題轉移,又怎能瞞得過西西莉婭。
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有當場拆穿他,而是順著他的話,重新坐直了身體。
但她的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莫林的臉,仿佛在說:你繼續編,我看你能編到什時候. .“你信提到的那些想法,都很有前瞻性。”
西西莉婭端起盧娜剛剛為她倒好的熱茶,輕輕吹了吹,然後抿了一小口。
溫暖的茶水似乎驅散了她身上的一些疲意。
“在你寫信之前,軍方後勤部其實也已經意識到了現有軍用卡車越野能力不足的問題,並向幾家主要的車輛生產公司提出了改進需求。”
“隻不過,他們的思路還停留在加固底盤、更換更大功率發動機的層麵上。”
她頓了頓,看向莫林的眼神帶著一絲讚許:
“反倒是你直接指出了問題的核心一一懸掛係統和輪胎,並且還提出了履帶式軍用車輛這個全新的概念。”
“在你那封信抵達德累斯頓的第二天,我就召集了聯合工業旗下所有涉及車輛製造和機械工程的企業負責人及首席設計師,開了一場技術研討會。”
聽到這,莫林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他知道西西莉婭一旦認真起來,行動力有多恐怖。
“目前,已經有三個獨立的團隊,分別拿出了三種不同的方案。”
西西莉婭放下茶杯,如數家珍地說道:
“第一種,是對現有2.5噸級軍用卡車的改進型,團隊采納了你的建議,重新設計了多片式鋼板彈簧懸掛,並且正在嚐試研發更寬的越野輪胎,樣車預計下周就能下線測試。”
“第二種,是全新的4.5噸級中型卡車,它采用了更強大的輝晶引擎和全新的底盤結構,目標是兼顧載重能力和越野性能. ..這個項目由戴勒姆和奔馳兩家公司的團隊聯合負責。”
“第三種,就是你最關心的履帶式車輛。”
看著莫林認真聽得出神的表情,西西莉婭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德馬格公司的工程師們對你這個想法非常感興趣”
“所以他們借鑒了農用拖拉機的結構,設計出了一種半履帶式車輛,前半部分是可轉向的車輪,後半部分是履帶式行走機構。”
“他們認為這種結構在現階段更容易實現,並且能更好地平衡公路行駛速度和越野能力,隻不過目前還停留在設計圖階段,樣車估計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戴勒姆、奔馳、德馬格……
當這一連串在莫林穿越前那個世界如雷貫耳的名字,從西西莉婭嘴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時,他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他震驚的,不僅僅是這些鼎鼎大名的企業居然都在西西莉婭的商業帝國版圖之內。
更震驚於自己當初在信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被這些頂級的工程師團隊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他甚至都能根據這些公司的曆史,腦補出那些樣車大概會是什樣子了。
“如果這次你在國內待的時間足夠長,說不定能親眼看到這些新家夥的誕生。”
西西莉婭看著莫林那副震驚又興奮的樣子,心情也好了不少。
“對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又補充道:
“赫爾嘉也收到了你的信,她對你提出的“導氣式原理’半自動步槍非常著迷,天天都把自己關在工作室,按照她的效率,估計很快就會有成果。”
聽到赫爾嘉的消息,莫林更是心潮澎湃。
半自動步槍,一旦研發成功並列裝,他麾下部隊的火力將會產生質變。
“還有·……”
西西莉婭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幽怨,她那雙美麗的眸子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上下打量著莫林。“你是怎做到讓塞克特家那個眼高於頂的大小姐,也死心塌地地幫你研究魔導技術?”
“啊?”
“她最近把手上好幾個項目都停了,一門心思撲在你說的那個什「便攜式魔導通訊設備’上。”“啊?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啊。”
莫林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
“我就在去魔導技術研究院參觀的時候,和帕特蕾西婭小姐聊過一次,向她請教了一些魔導技術的問題,可能……可能是我對科學的執著精神感動了她?”
“是嗎?”西西莉婭顯然一個字都不信。
她忽然站起身,再次走到莫林麵前,這一次,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她俯下身,鼻尖幾乎要碰到莫林的衣領,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猶豫,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辯駁的肯定。
“我聞到了.. .很淡,但確實有。”
“是碘酒和磺胺的味道。”
她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莫林的眼睛。
“傷口在哪,弗德希?別再騙我了。”
被那雙清澈而又銳利的眸子盯著,莫林張了張嘴,最後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舉手投降。
“好吧,我承認……腰上是受了點傷。”
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想去捂自己的腰,但又覺得這個動作太刻意,隻能尷尬地停在半空中。“隻是在亞眠的時候,不小心被劃了一下,不礙事的.. . ...傷口已經快愈合了!真的,不騙你。”莫林試圖用最輕鬆的語氣說道:
“你看我現在,能跑能跳,一點問題都沒有。”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還想從沙發上站起來,結果動作稍微大了一點,腰側的肌肉被牽動,一陣細微的刺痛讓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這個細微的變化,自然沒有逃過西西莉婭的眼睛。
她眼中的擔憂更濃了,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坐下,別動。”
莫林隻好乖乖地坐了回去。
他看著西西莉婭,試圖再次爭取主動權:
“西西莉婭姐姐,天都這晚了,你趕了一天路肯定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等會兒找侍者拿點藥,自己換一下就行了。”
“不行。”西西莉婭的回答簡單而又堅決。
她轉頭對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的女仆長盧娜吩咐道:“盧娜,去樓下,讓管家把莊園備用的醫療箱拿上來。”
“是,夫人。”盧娜躬身行了一禮,轉身快步離開了房間。
房間,隻剩下莫林和西西莉婭兩個人,氣氛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把上衣解開。”西西莉婭看著莫林認真說道。
“啊?在這?”莫林有些傻眼,“這……這不好吧?”
“有什不好的?”
西西莉婭挑了挑眉:
“以前你在外麵胡作非為的時候,我還少給你上藥了?你身上有幾顆痣我都一清二楚,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知道害羞了?!”
她的話,讓莫林那點“軟弱無力’的掙紮徹底宣告破產。
他磨磨蹭蹭地解開襯衫的扣子,然後將襯衫下擺從褲子抽出來,露出了纏在腰間的繃帶。那繃帶雖然是幹淨的,但依然能看到一小片被淡黃色藥液浸染的痕跡。
西西莉婭走到他身邊,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解開繃帶的結,然後一圈一圈地將它拆下。
隨著最後一層繃帶被揭開,那道傷口終於暴露在空氣中。
傷口位於他的左側腰部,是一道長約十厘米的劃傷。
就像莫林說的那樣,傷口本身並不算深,而且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
看到傷口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猙獰可怖,西西莉婭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一股更加洶湧的心疼和後怕,湧上了心頭。
她的指尖顫抖地,撫過傷口周圍完好的皮膚,感受著那年輕而又充滿力量的肌肉線條。
而莫林則因為她的觸碰,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微涼和輕顫,能聞到她發間傳來的淡淡馨香,更能清晰地聽到,她那因為緊張和心疼而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房間安靜得可怕,隻有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莫林忽然發現,氣氛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
他低頭,就能看到西西莉婭那精致的側臉,以及她因為俯身而微微敞開的領口。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朦朧而又聖潔的光暈。
但莫林卻從她那微微泛紅的耳根,以及那雙在檢查傷口時,顯得有些失焦的眼眸中,讀出了一絲不平靜。
那是一種壓抑了許久,終於在此時此刻,再也無法掩飾的情感。
莫林的心跳,也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
他是個正常男性,因一直待在軍隊內部和參戰的原因... ..就像前麵所說,已經8個月沒"起飛'了。雖然莫林對宴會上那些庸俗的女人不感興趣,但這並不代表他對眼前這個如女神般完美的女人不感興趣。
“西西莉婭……姐…”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他的聲音,打破了房間那層曖昧而又脆弱的平靜。
西西莉婭的身體猛地一顫,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莫林的眼睛。
那雙眸子,不再有平日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林從未見過的,熾熱的足以將人融化的情感。在這一刻,莫林意識到有些事情,已經無法回頭了。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幹,下意識的用一種近乎呢喃的聲音說道:
“我身上……可還有傷呢………”
西西莉婭看著他,看著他那雙同樣寫滿了緊張和渴望的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低語。
“但不是已經快好了嗎?”
“誒,房門怎關上了?”
門外,女仆長盧娜端著放有急救箱和熱水的托盤,正疑惑著。
但當她的手即將觸碰到門板時,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因為她聽到了房間傳來的聲音。
作為西西莉婭最貼身的女仆,盧娜瞬間就明白了麵正在發生什。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反而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如同老母親般的笑容。
盧娜知道夫人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這位女仆長悄無聲息地後退了兩步,將手中的托盤輕輕地放在了門口的地毯上。
然後如同一個最忠誠的衛兵,守在了走廊的盡頭,阻止任何可能前來打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