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日。
鬧鍾很歡快地響著,被他一巴掌拍死。
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摸摸額頭,一片冰涼,張述桐鬆了口氣,又躺回床上。
今天學校放假,可反倒比平時還要忙點,顧秋綿跟父親去市走訪一些親友,路青憐在山上準備元旦的事情,然後昨天晚上回了家,忘了誰在群提了一句,新年願望是什,然後大家又聊到未來的事,杜康說不想繼承家的飯店,有機會出去走走;若萍倒是很無所謂,怎樣都行;清逸的底線是要有雙休。原來未來的你是個沒有底線的家夥。
張述桐暗暗吐槽。
總之,他們又複盤了一下狐狸的事,聊到了那個被埋在蘆葦叢的酒瓶,清逸說:
“明天正好是一月一日,去埋個時空膠囊吧,怎樣?”
所謂時空膠囊,就是寫給未來的自己的一封信,等到了那一天再打開。
大家都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便定好了今天上午集合。
離集合的時間還差兩個小時,張述桐慢悠悠地下了床,等洗漱完畢,他回到書桌前拾起一根筆,卻遲遲沒有動作。
“希望未來越變越好。”
半晌張述桐合上筆帽,與其絮叨一堆話,這八個字就代表了他所有盼望。
“路青憐同學。”他又打字道,“你有沒有想寫給未來的自己的話,今天釣魚的時候可以幫你埋進去。”
“不必。”
好冷漠的女人。
那隻手機雖然沒有完全修好,但屏幕、鍵盤和通訊模塊都換了零件,隻剩外麵那層塑料殼要跨省訂貨。既然昨晚就把它給了路青憐,不如讓她先拿著用,等外殼到貨了再去換。
“張述桐同學,我應該很早就說過今天很忙。”
好吧好吧,他合上手機,又幾步跑進廚房。
說是時空膠囊,其實根本沒有膠囊這種東西,他家人不喝白酒,也找不到酒瓶,好在有個過年吃光的罐頭瓶,被老媽洗好後放了起來,用她的話說自從當了媽媽就喜歡留一些瓶瓶罐罐在家,雖然不知道有什用,但就是不舍得扔。如今派上了用場。
他在路上吃了早飯,騎車朝郊區趕去,集合地點是他們幾個常去釣魚的湖岸邊。
“你們三個為什背著魚竿?”若萍驚訝道,“不是來埋膠囊的嗎?”
“時空膠囊就是要埋進魚腹啊。”清逸無辜道。
“沒有異議。”杜康挖了條蚯蚓出來。
“讚同。”張述桐扭腰、拋竿。
若萍無語道:
“人家秋綿待會就要來了,說好的埋完膠囊就走,總不能等她來了再挖吧?”
“不耽誤吧。”杜康辯解道,“就釣一條魚。”
“我建議投票。”清逸冷靜道,“少數服從多數。”
張述桐手的魚竿動了一下,他緩緩收線,結果一隻塑料袋映入眼簾,他臉色一黑。
“少數服從多數?”若萍冷笑著伸出魔爪,“行啊,投票。”
最後的結果是全票通過。
“別不情願了。”若萍拿出從家帶來的小花鏟,“又不是隻讓你們幹,快來。”
三個男生歎了口氣。
四人一齊動手,很快一個足有半米深的土坑出現在眼前。
“我覺得可以了吧,當初那群盜獵者都沒挖這大的坑。”
“而且地下有水汽,太深了容易發黴的……”
“話說回來,述桐,你要不要問問阿姨,這個地方以後不會被開發吧,別被挖掘機一鍋端了。”“我記得不會。”
“對了,什時候來挖?”
“十八歲?”張述桐說。
“太短了吧。”若萍皺眉,“再過兩年就要挖開,哪有什太大的變化,不太符合時空膠囊的感覺。”“高中畢業?”杜康說。
“可我沒寫高考和大學的事。”清逸說。
“那就七年後?差不多大學畢業。”
“不如湊個吉利的數字好了,十年太久,我看就定在八年後吧。”若萍說,“如果八年後我們還是和現在一樣,其實約定什時間都無所謂,但萬一大家的關係變淡了,正好可以找個由頭聚在一起。”八年……張述桐心一動,很想說他可不覺得這是個多吉利的數字,可不等開口,若萍率先伸出了手:
“來拉鉤嘍,誰也不準偷偷跑過來看別人的信,反悔的是小狗。”
“拉鉤。”杜康也伸出手,“你早說啊,我就把佐羅抱過來做見證了。”
“別貧了,你倆也快點。”
張述桐最後一個伸出手,他搖搖頭甩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既然真心認為未來會越變越好,什數字並不重要,織女線不就成了五年後嗎?
一年中的第一天,四根小拇指就這樣拉在一起,用力扯了扯,他們互相看看,都笑了。
接下來終於能心無旁騖地釣魚了,可張述桐剛坐在凳子上,電話就響了。
他的電話越來越多了,從前的套餐早已不夠用,張述桐本想哪天去改一下,才記起和路青憐綁了個親子……不,關懷賬號。
話費和流量管夠是很幸福,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那個該死的親子套餐會把“子”每月的賬單發到“親”的手機,昨天晚上他剛回到家,路青憐就把賬單發了過來,並附了一句話:“你的流量超了。”張述桐看了眼屏幕,是熊警官的,他一時間沒想到能有什事,便去了旁邊接了電話。
“小夥子,你說的那個案子有結果了。”
張述桐一愣。
大學生沉船案?
可這件事在他心基本塵埃落定了。
警方又不清楚狐狸雕像的秘密,所謂的結果又是什?
“你當初不是在派出所有個發現嗎,說那群人既然是攝影社的成員,為什沒有在遺物找到攝像機,我當時也覺得這是個很大的疑點,就和當年的調查組打了個電話,結果呢,其實是虛驚一場,攝像機是有的,隻是在被那群學生帶去了船上,進水壞掉了,所以事發後就被他們拿去修複了。”
熊警官安慰道:
“我知道這個結果可能會讓你失望,可之所以給你打個電話,就是希望你轉移下精力,還是那句話,當初他們掘地三尺都沒破案,這多年過去了我們也沒有辦法,喂,能聽到嗎?是不是信號不好……”張述桐的腦海卻隻有一句話:
“相機進水壞掉了.……”
可如果是這樣,他下意識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雙手
自己從芸的父母家拿到的又是什?
“那台壞掉的相機呢?”張述桐忙問道,“修好後又是怎處置的?”
“修好?哪來的修好,相機早就報廢了,我說的修複是麵的儲存卡,但就算那樣也沒能把所有的數據複原。”
有兩台相機?
“如果還能找到當時的照片,您能不能發給我看看?”
熊警官歎了口氣:
“你這個孩子聰明是聰明,就是有點死心眼,不剛勸過你嗎,算了,你從前幫了叔叔這多忙,我就破例幫你問問,如果有的話待會發給你。”
張述桐道了謝,掛了電話陷入沉思。
這群大學生有男有女,人數各半,如果還有一台相機,也許就在男生手,怪不得他當初隻看到了女生們的照片。
可這個發現也很難讓人激動,最多有些驚訝,因為無論有沒有別的照片,狐狸雕像已經被撈了回來,弄清始末其實意義不大。
但他轉念又想,既然相機在船上,很有可能記錄了大學生從入夢再到跳船的過程,起碼可以搞清人被拖入夢境後的表現。
他想著心事,又坐回了小板凳上,緩緩上著魚餌,今天天氣不錯,天空是藍色的,抬頭能看到雲,也許是元旦這天都放了假,平時空曠的郊區居然多了幾輛車,喜歡釣魚的不隻他們幾個孩子,還有大人。不遠處能看到幾夥人坐在岸邊,有一家三口,也有獨自一人,說不定剛才那個塑料袋就是其中某個人扔的。
不過釣魚這種事人多人少沒有區別,大家遠遠地坐開,互不打擾就好。
張述桐剛拋下魚竿,就聽到一陣厚重的車門閉合聲。
他應聲轉過頭,顧秋綿正費勁地拖著一個行李箱。
張述桐驚了,心想秋雨綿綿難道是來露營的,直到顧秋綿朝他揮揮手:
“哎呀,別看了,來幫幫我嘛!”
事到如今,張述桐對她撒嬌般的語氣缺少抵抗力:
“不是埋時空膠囊嗎?”兩人一同扶著行李箱走下岸。
“這就是啊。”顧秋綿眨眨眼。
不,你說這是時空旅行我也信。
張述桐隻好說:
“我們都是寫了一封信埋進去的。”
“不是嗎?”顧秋綿也納悶了,“我聽說就是要把現在喜歡的東西放在麵,各種各樣的東西,等未來再打開。”
不愧是大小姐,不知道她都塞了什才會提來這大一個箱子,也許是喜歡的毛絨玩偶,也許是積木,說不定還塞了幾塊巧克力。
張述桐目測道:
“可我們挖的坑好像裝不進去。”
這對大小姐是小意思,顧秋綿早有準備地招招手,兩名保鏢打扮的男人從土坡上小跑下來,掏出一把工兵鏟,一時間塵土飛揚,張述桐看得發愣,心想那你為什還喊我幫忙提箱子。
總之,保鏢們在原有土坑的基礎上挖了一個更大的坑,他和顧秋綿抬起行李箱,
“三、二、一!”
她尾音落下,兩人同時發力,將旅行箱甩了進去。
張述桐剛拍了拍手,顧秋綿又拉著他說:
“過來過來,有話給你說。”
“怎了?”
“你昨天見我爸了?”
“哦……對。”
“他說讓我喊朋友們來家做客。”顧秋綿哼哼道,“你覺得呢?”
“什時候?”
“你還真準備去啊?”顧秋綿睜大眼。
“那就不去?”
“不去不行。”
“去還是不去?”
“是喊朋友們去。”她斜著那雙漂亮的眸子,“你是不是我朋友,嗯?”
“是?”
“是?”顧秋綿咬著這個字重複道。
“不是?”
“不是?”她又板起臉。
“到底是不是?”張述桐也懵了。
“自己想吧,想明白了再和我說什時候有空。”說到這,顧秋綿唇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反正張述桐覺得她笑點夠低的,為了這幾句話笑了半天,她才直起腰,“不逗你了,今天要忙,先走了啊。”張述桐招了招手,看著顧秋綿快步回了車上,等車窗升起,他才疑惑道:
“我被逗了嗎?”
“你和顧秋綿在一起的時候,有變笨的趨勢。”清逸沉吟道。
“真的假的?”
“真的,還是釣魚吧,鍛煉腦力。”
“確實。”
他們坐在水邊,拋下了今天的第三次鉤。
可清逸和杜康都已經釣起兩條魚了,若萍的水果忍者都快打通關了,張述桐還是毫無收獲,一直快到中午,他看著水桶隻有拇指大的小魚,歎口氣把它扔回湖。
“下午去幹什?”若萍伸了個懶腰,“去市逛逛嗎,我看空間的照片,還挺熱鬧的。”清逸和杜康沒有異議,張述桐卻舉起手:
“我就免了,我媽說我上次剛出院沒多久,擔心落下病根,讓我在家躺著。”
他倒不是多怕老媽,可有時候信任是相互的,既然有了那把擺在茶幾上的摩托車鑰匙,特殊情況論外,平時還是少讓她操心為好。
“那好吧。”大家都有些遺憾,“一起去吃個飯?”
“不用專門陪我。”張述桐看了眼天邊的太陽,正是燦爛的時候,“我再釣會兒,等下就走。”若萍還想勸幾句,清逸無聲指了指隻有水的水桶:
“你別著涼,我們先走了。”
“好”
張述桐頭也不回地喊。
自行車的鏈條聲漸行漸遠,張述桐盯著水麵,拋下了今天的第四次杆,快到飯點,不久前那些釣魚或野營的人也收拾起東西。
周圍安靜下來,他托著下巴看著水麵,誓要釣起一條大魚,張述桐眼角剛注意到魚漂一動,電話又響了。
他低下頭,是熊警官發來的短信,大意是說當年隻複原了一些生活照,卻沒有船上的視頻,張述桐劃著照片,看了兩遍,確認是男生手的相機,沒什信息,無非是幾個少年人在一起的合影。他把這些照片轉發給了路青憐:
“警察打來電話,又找到一些照片。”
她還沒空看手機,張述桐也就不指望路青憐能回複,距離死黨離開過了快有二十分鍾,他看著死活不再動彈的魚漂,想起自從和路青憐釣了魚後,手氣就突然變得很臭。
想到這他又發補了一條信息:
“釣了一條不小的魚,可惜放生了。”
整片湖岸隻剩他和一個男人,張述桐暗暗打量一下對方,發現對方也沒上魚,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回家吃飯吧,下午找部電影看,他這樣想著,注意到男人走過來:
“借個火機。”
“我不抽煙。”
“那就來車談。”
眼白很多的男人摘下鴨舌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