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蛋烘糕
趙仲針痛失大龍,心下不免有些鬱悶,但有總好過沒有,手的糖兔小是小了點,瞧著倒也秀氣可愛。
回到車內,見父親麵色稍霽,他便舉起糖兔,略帶一絲炫耀道:“爹爹,你瞧這兔子!”
趙宗實隻略略掃了一眼,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暗吃驚:京中所售吃食豈有他不曉的?可這糖畫確為生平初見。攤主的手藝委實不俗,竟能以糖汁塑形,勾勒出如此靈動之物。
他不由得又望了眼窗外的餐車,車身上的刻字在燈火映照下清晰可辨。
旁人的名頭恨不得越響亮越好,此人卻以無名氏自居……倒非尋常的販夫走卒可比。
當爹的不予置評,當娘的總要捧兒子的場,誇讚道:“好伶俐的小兔!這般活靈活現,我瞧著倒比那大龍更生動幾分!”
高滔滔自然也瞧見了車身上的刻字,笑道:“名號倒是別致,糖畫亦有趣得緊,卻不知此番賜酺,這位無名氏會否受邀?”
趙宗實斷然道:“賜酺盛會,豈會邀請無名之輩?”
“也是……”
車駕漸行漸遠,那輛奇特的驢車亦漸漸倒退,消失於夜色中,不複得見。
有關糖畫的話題隨之終結,今夜之事不過是段小插曲,夫妻二人都沒往心去。
唯有趙仲針仍然忘不了那條威風凜凜的糖龍,舔著糖兔,心卻想:明晚定要差人來尋這位無名氏。自然,此事須瞞著爹爹。
然而,接下來的數日,趙仲針派來的下人盡皆撲了個空,這位無名氏再也不曾現身此處。
……
接下來的幾天,吳銘和張關索每晚都外出擺攤,隻是每晚擺攤的地點都不同,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東京那大,當然要充分發揮餐車的機動性,不必局限於一處。
兩人一車所過之處,來往行人無不駐足側目,真個賺足了眼球!
吳銘本想去王安石家溜一圈,一打問,清明坊遠在郊區,隻好作罷。
這期間倒是去內城的東西禦街逛了一回。
賜酺在即,城樓之前、禦街之上,內諸司已用土木臨時搭建起高大宏偉的露台。
禦街兩側也已搭起延綿的彩幕,諸如礬樓、潘樓等正店已經掛出布招,最終是潘樓占了C位。
很顯然,潘樓的關係更硬,畢竟,潘樓的店址正位於皇城根下,緊鄰東角樓,甚至潘樓所在的那條街就叫“潘樓街”。其聲勢之盛,可見一斑。
至於謝家坐擁的三家正店:高陽正店、中山正店及長慶樓,則分列礬樓和潘樓兩側。
賜酺宴雖以飲食為主,受邀者卻並不限於酒樓食肆,但看那迎風招展的布招,可謂百貨駢布,無所不有,俱是城內有名的店鋪。
一應攤位都設在皇宮對麵,屆時,官家將攜宗室和大臣登上十數米高的城樓,憑欄眺望,萬民同樂、歌舞升平之景一覽無餘。
而位於皇宮同側的彩幕,則類似於村吃席時搭建的篷房,隻是更華美也更私密。
這些是受邀的庶民代表和宗室外戚的宴飲之所,庶民代表的宴席位於宣德樓下,宗室外戚則按親疏遠近排座次。
彩幕帳設一直延綿到皇宮盡頭,即東、西角樓處。
其實並不算長,大約一千米。
縱觀兩千年王朝史,北宋的皇宮算是很袖珍的了,遠小於唐朝的大明宮和明清的紫禁城。趙禎在位期間倒是起過擴建的念頭,但因周邊住戶抵製拆遷,隻好擱置。
吳記川飯的攤位位於西角樓對麵,吳銘先來踩個點,目光掃過隔壁攤位的布招,微微一怔。
“哎喲!老熟人啊!”
店鋪離得近也就罷了,沒想到攤位也緊挨著狀元樓。
轉念一想,也對,他當初的要求是排在七十二正店之後,而狀元樓恰是正店末流,合該如此。
過了東、西角樓,攤位由單側變作雙側,東起望春門,西至閶闔門,但彩幕的規格明顯不如皇宮路段。
東西禦街和南北禦街一樣,原則上隻供官家出巡使用,尋常百姓隻能在兩側禦廊行走。
賜酺當日例外。
除去預留給演出隊伍的經行通道和靠近皇宮一側的彩幕區域,其餘地界百姓可隨意遊覽,盡情享受,不受任何限製。
吳銘隻是驅車大致參觀一遍,已經可以想見後天的盛況。
翌日。
今天是宋代的九月十九日,現代的10月18日,星期六。
恰逢周末,吳銘叫上老爺子和老媽一起籌備明天擺攤所需的食物。
不僅要保留以前擺攤時的暢銷菜品,還要增加一些新花樣,其中兩樣當場現做。
一是糖畫,經過這幾天的實戰演練,吳銘已經熟練掌握十二生肖的畫法。
至於另一樣……
“耶!”
吳振華一進廚房就注意到那幾口巴掌大的平底鍋,看外形顯然不是現代工業的產物。
“你在那邊買的嗦?”
吳銘點頭稱是。
沒辦法,現代器具帶不過去,隻能在東京尋找平替,工藝雖然粗糙了些,能用就行。
“你要做蛋烘糕嗦?”
老爺子一猜即中。
蛋烘糕雖然帶個“糕”字,其實並非什正經糕點,更比不了廣式、蘇式、京式麵點的精致,而是成都的特色小吃,相傳始於清代道光年間,至今已有百多年曆史。
蛋烘糕用料普通,做法也極其簡單,隻需用雞蛋、麵粉和紅糖調勻,在平底鍋上烘煎而成,很適合出攤叫賣。
吳銘記得二十年前,成都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賣蛋烘糕的,那時候才賣五毛錢一個,現在漲了十倍不止,味道反而不如以前好了。
吳振華瞬間來勁了,這個他會啊!誰還不曾走街串巷賣過蛋烘糕了?
吳銘笑著招呼道:“都過來,讓太師祖給你們露一手!”
三個廚娘嗖一下便圍聚上來。
吳銘囑咐何廚娘:“你仔細學,這道菜明日由你來做。”
“好!”
何雙雙重重點頭,難掩欣喜之色。
某個無緣參與此次盛會的可憐娃不禁麵露愁容。
吳銘寬慰她一句:“你也認真學,以後有的是機會。”
謝清歡輕輕“嗯”一聲,這個大餅顯然不足以慰藉她心的苦悶。
有人旁觀,吳振華勁頭更足,當即擼起袖子,把手洗淨。
取出一盆,倒入麵粉,再依次放入蛋液、紅糖和清水,攪成稠糊狀,靜置半小時。
這期間本該準備餡料。
傳統的蛋烘糕隻有甜鹹兩種味道,甜餡即是用芝麻、白糖和花生碎混合而成;鹹餡就是大頭菜炒肉末。
在物資極大豐盛的今天,餡料早已跳脫出甜鹹二味,萬物皆可入餡,甚至衍生出夾奶油肉鬆這種邪道吃法,盛行一時。
吳銘最喜歡的餡料是爛肉豇豆,考慮到今天隻是教學,重在製作蛋皮,餡料就用榨菜湊合一下。
半小時後,往麵漿放入發酵後的老麵和適量的小蘇打,攪拌均勻,開烤!
烤製過程不難,隻需控製好麵漿的量和火候即可。
如果用現代器具來做,這不算什問題;但替換成宋代的器具,找準火候的難度便直線上升。
吳振華許久不曾烤蛋烘糕了,手有點生,連翻兩次車,終於把火候找準。待蛋烘糕表麵均勻起泡,稀漿盡褪,加入餡料,對折合攏,出鍋!
三個廚娘趁熱品嚐,皆讚不絕口,此物簡單卻美味,明日現做現賣,必定大受歡迎!
換何雙雙上手練習。
謝清歡默默走開,忽見師父取出糯米粉,忙問:“師父打算做什?”
“麻團。”
明天肯定會有許多小孩兒光顧,光是吳銘知道的,就有三個小歐陽、小七娘和她的哥哥姐姐、蘇轍等等,沒有哪個小孩兒能夠拒絕甜甜糯糯的麻團。
麻團看著簡簡單單,做起來遠比蛋烘糕難,對用料的配比和油溫都有嚴格的要求,炸出來後皮薄且酥,立挺空心,即便放涼也不會回縮。
吳銘雖非白案師傅出身,做個麻團還是手拿把掐的。
用糖水將糯米粉和成麵團,靜置餳麵,同時準備餡料,有豆沙和蓮蓉兩種。
半小時後,將麵團分成大塊,隨後搓條,揪劑子,按扁,包入餡料,封口捏圓。取一碗清水,將包好的團子沾濕,裹滿白芝麻,即成麻團生坯。
今天隻做生坯,賜酺定於巳正時分正式開始,不止麻團,炸菜都可以留待明早再來炸製。
吃過午飯做鹵菜。
還和以前一樣,眾人分工合作,隻是以前僅他、小謝和二郎三人,今天有何雙雙、錦兒和孫福助力,效率倍增。
吳記旬休歇業的規矩,如今已無需刻意強調,即便是初來乍到的新客,亦對此有所耳聞,均覺匪夷所思,大歎吳掌櫃不會做生意。
“這算得了甚?”熟客以特有的淡定口吻向新客科普,“吳掌櫃的規矩多著哩!旁的不說,單說排隊,嘿,待到賜酺那日,你便曉得厲害了!”
吳記受邀之事早已在食客間傳開,得知吳掌櫃此番又要推陳出新,這下不得不去捧場了。
是夜,閉店打烊之前,吳銘讓小謝寫了張“今日歇業”的告示,貼於門外,又取來一幅布幌子,囑咐道:“再寫幾句廣告詞……”
賜酺宴畢竟是正式場合,往來多官宦貴胄,就不搞噱頭了,隻把招牌菜寫上。
“師父,弟子當真不能去?”
謝清歡眼巴巴地望著師父,做最後的爭取。
看著徒弟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吳銘頗有些於心不忍,終究還是硬起心腸搖了搖頭:“你在家安心練習雕花和糖畫,把手藝練好,以後有的是表現的機會。”
謝家的三家正店都在,謝居安本人大概率也會到場,風險太高了。
“好吧……”
盡管知道師父是為自己好,也知道這樣做是對的,仍免不了有些悶悶不樂。賜酺盛會難得一遇,這十六年來朝廷一共就辦過兩回,她真的好想去啊……
何雙雙師徒、李二郎和孫福自然得去,加上吳銘便是五個人。
發過工錢,閉店打烊,眾人各自回家歇息不提。
第二天,吳銘比平常早半個小時到店。
謝清歡已經起床,正刷著牙,含糊不清地喊了聲“師父”。
吳銘微微頷首,走至吳記川飯外。
卯正時分,天光尚未大白,巷陌籠在深秋的寒涼,霜霧於晨光中悄然融化。萬無雲,今日應是個大晴天。
忽聞轆轆聲響,扭頭看去,馬大娘駕著餐車緩緩駛來。
何雙雙師徒要來店洗漱,是以一向來得早。
吳銘回廚房將昨天備好的菜料取出來炸製,同時把鹵菜熱上。
他一邊演示一邊講解:“炸麻團的油溫很關鍵,四成油溫下鍋最佳,低了不易膨脹,高了容易炸裂。”
麻團炸裂的聲勢驚人,熱油四濺,雖不至於毀容,被濺射到還是很疼的。
此時油鍋已熱,油煙微起。
吳銘將麻團生坯放入油中,團子沉入油底,邊緣泛起細小氣泡。
用長竹筷不斷撥動,防止粘連。
過不多時,麻團便接連浮起,吳銘挨個翻動,使其受熱均勻。
三個廚娘看著一個個團子在油鍋旋轉、膨脹,表皮顏色逐漸加深,從淺褐到金黃,體積脹大了近乎一倍!大感新奇有趣。
吳銘用笊籬將之撈出瀝油,演示罷,便把後麵的活兒交給小謝。
他著手準備蛋烘糕的餡料,何雙雙則調配蛋烘糕的漿液。
辰時前後,李二郎和孫福相繼到店。
吳銘招呼兩人品嚐剛出鍋的麻團,又讓何廚娘烤了幾個蛋烘糕,權當早飯。
八點左右,萬事俱備。
眾人將一應器具和食材裝入餐車,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吳記川飯的布招以及寫有招牌菜的布幌子。
仔細檢查兩遍確認無一缺漏後,吳銘再度囑咐徒弟兩句,不得擅自出門雲雲。
另四人也不多話,任誰都瞧得出謝廚娘心情不佳,隻拱手道聲別,出發!
謝清歡留在原地目送餐車逐漸遠去,直至餐車消失於巷角,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幽幽地歎口氣。
熱鬧是他們的,她什都沒有。
她獨自回屋,關上店門,進廚房取出蘿卜。
看來今日隻剩蘿卜陪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