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快,轉眼就到了二月初六,會試開考前三天,上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王整為會試正考試官,掌詹事府事、吏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梁儲為副考試官,總領闈事。
同時還任命了同考官十四人,以翰林編修湛若水等十名翰林官、吏科都給事中王承裕等四名給事中充之。
另有提調官二人,以禮部左侍郎張燦、禮部右侍郎費宏充之。
監試官二員,以監察禦史充之。
內簾官之外,另有受卷官四員、彌封官十員、掌卷官五員,皆以翰林、給事中充之。
巡綽官五員,以鎮國將軍、錦衣衛掌衛事都指揮同知高得林等充之。
印卷官三員,以禮部儀製清吏司郎中許淳率員外郎、主事充之。
供給官六員,以光祿寺少卿、禮部精膳清吏司郎中率各自屬官充之。
可謂精銳盡出,會試的重要地位足見一斑!
諸位內外簾考官接到旨意後,便齊聚午門前陛辭謝恩。
按例,皇帝會親切接見他們,溫言勉勵一番,鼓勵他們公平取士,祝他們順利完成這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可考慮到正德皇帝在元旦大朝後就沒再露過麵,大家也沒指望能得見天顏,所以都以為也就是磕個頭走個形式而已。
但能讓他們猜到反應,就不是正德皇帝了,王整梁儲等人在午門外候了小半個時辰,便有太監出來,拖著長音道:“皇上有旨,宣一應考官豹房覲見。”
“臣等遵旨告退……啊?”內外簾官差點被晃倒在地,難以置信道:“皇上要見我們?!”甚至有人抬頭望天,想看看這是太陽從哪邊出來的?
“張公公,皇上不是又要跟我們開玩笑吧?”王鼇更是一陣陣胯下發麻。沒辦法,誰讓攤上這個沒溜兒的混世魔王呢?
他是有慘痛教訓的,去年冬剛下了大雪,忽有太監到文淵閣傳旨,說皇上召見全體大學士。四位閣老數月未見天顏,一聽都十分興奮,立馬穿戴整齊準備見駕。
原本李東陽和焦芳是賜紫禁城坐轎的,但太監說皇上命他們步行前往。
四人也沒多想,走就走吧,好容易見到皇上,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啊。
於是四人頂著刺骨寒風,踩著殘雪,跟著小太監進了左順門,三拐兩拐來到一條僻靜的夾道。那夾道寬僅五尺,兩側是丈許高的宮牆,這讓稔熟宮內地形的李東陽犯了嘀咕:“張公公,這不是去乾清宮的路,皇上要在哪兒見我們啊?”
“皇上啊,就在這兒見各位。”張林陰惻惻一笑。
四位閣老便聽身後眶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搞什鬼?!”焦芳登時大怒。
“放心,是好事。”張林說著往角落一站,同時打了個呼哨。
麵前的宮門應聲敞開,咩咩咩的叫聲中,一群綿羊被驅趕著衝了出來。
四位閣老全懵了,李東陽、焦芳、楊廷和趕緊紛紛貼牆閃避。王鼇是個大近視,反應又慢,等到看清楚衝過來的是啥,已經來不及躲閃了,被羊群圍在了中間。
還有頭該死的大黑羊從他胯下鑽過,卻又被他的披風蒙住了頭,竟馱著瘦小的王鼇在甬道跑了起來。這王閣老倒騎羊的滑稽一幕,引起了宮牆上的捧腹大笑聲。
“哈哈哈,太有趣了!”
大學士們循聲抬頭,就見朱厚照在高高的宮牆上捧腹大笑。
“皇上,當心啊!”李東陽、焦芳、楊廷和三人趕緊大叫道:“快下來,上頭危險!”
“該死的太監,怎能讓皇上爬那高呢?”
“哦哦哦哦……”隻有王鼇還在倒騎羊,根本顧不上朱厚照。
“不用替朕操心,先管你們自己吧。”朱厚照擦擦眼淚,笑道:“諸位閣老辛苦了,朕也沒什好賞你們的,就賜爾等幾頭陝西進貢的同州羊滋補一下吧!羊肉與下雪天最配喲!”
“謝皇上……”大學士們忙道謝。
“先別急著謝恩。”朱厚照卻一抬手,一臉興奮道:“但這羊你們得自己逮,能逮幾頭就賞幾頭!”“噢噢噢噢……”王鼇又倒騎著大黑羊竄了回來。
“瞧瞧,王閣老已經先逮到一隻了,”朱厚照催促其他三人道:“諸位還客氣什?”
見他們麵有難色,遲遲不肯動手,朱厚照便怪笑一聲道:“每人起碼一隻!逮不到可不開門喲!”“唉……”三位大學士認命地歎口氣,隻好擼起袖子準備逮羊。
王鼇騎的那隻黑羊應該是頭羊,羊群跟著它在羊群跑過來跑過去,不多會兒便從大學士們麵前經過一次。
瞅準機會,三人便齊齊伸手,各自朝著一頭羊抓去。
誰知這些羊看著溫順,實則靈活得很,一伸手就竄開,還甩頭用特角頂人。
李東陽焦芳兩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全都撲了個空。隻有年富力強的楊廷和好容易抓住一隻羊的脖子,剛要往懷拽,那羊猛地一甩頭,竟把他帶了個踉蹌,差點趴在地上遭羊群踐踏。
好在他腿腳還算敏捷,手腳並用退回牆邊,堪堪躲開了羊蹄。
隻能再等下回了……
“啊啊啊啊……”王整又帶著羊群回來了。
這次焦芳瞅準了一頭小羊羔,猛地撲上去,結果被母羊一頭撞在旋上……
“哎喲!”焦芳摔了個大馬趴,好半天緩不過勁來。
“陛下,臣等老了,逮不動了!”李東陽見狀隻好朝著宮牆上告饒。“我們寧肯不要賞賜了,放過我們吧。”
“不行不行!”朱厚照正在興頭上,哪肯罷休?還滿口歪理道:“古人雲:丞相者,牧首也。你們連隻羊都逮不住?還怎宰牧華夏?”
三位大學士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知道逮不到羊,今天是真回不去了。隻好暫時放下恩怨,互相幫助,合力逮羊!
“喲喲喲喲……”王整又帶著羊群過去了。
這回大學士們沒有急著動手,而是等著羊群快過去時,李東陽才大叫一聲:“就是現在!”楊廷和早就脫下披風持在手中,聞聲立即朝最後一隻羊兜頭罩了上去!
另一邊的焦芳也趕緊撲上去,抓住披風的另一端,將那羊攔了下來。
眼看那羊的靈活超乎想象,竟調個頭想要折回,首輔大人卻一個餓虎撲食,結結實實壓了上去。得一分!
王鼇都不記得自己來來回回騎了多少趟羊,反正最後把那頭強壯的大黑羊活活累癱在了地上。三位同事也使出渾身解數,合力又逮了兩隻羊,這才算完事兒。
王鼇不知道別人怎樣,反正打那以後,他隻要聽見“陛下召見’四個字,就忍不住胯下隱隱作痛。看著王鼇變顏變色,張林噗嗤一笑,忙安慰道:“老先生放心,今天指定不用你騎羊。”
“騎別的也不行!”王整漲紅了臉。
“真是正事兒。”張林便斂住笑,一甩拂塵道:“請吧諸位大人,別讓皇上久等了。”
“唉……”王整隻好滿心惴惴地帶著眾人出了西華門,來到豹房覲見。
還好,這回沒見著豬馬牛羊,隻有一個毛茸茸黑白分明的可愛的玩意兒,坐在正德皇帝腳邊上玩藤球。王鼇鬆了口氣,這小應該騎不了……
如儀拜見後,正德便一邊逗弄著貓熊,一邊對眾考官訓話道:“諸位都是素有清名的大臣,才學也很高,所以這正德頭科會試的重任,就交在了你們肩上。諸位可別不當回事,一定得給朕好好整。”“皇上放心,臣等定當在外則嚴加防範,在內則精心取士。惟慎惟公,惟真才之是得,以承休德,圖報稱於萬一!”王鼇便正色回稟道。
梁儲等人附和道:“敢不同心!”
“好,羊騎士說的真好。”正德笑眯眯道:“希望你們能說到做到,不要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臣等豈敢?”王鼇權當沒聽到皇帝對他的稱呼,自顧自道:“若有不公之舉,人神共憤!”“王老先生別急,朕自然是信得過你的。”正德淡淡道:“隻是聽西廠稟報了些不好的傳聞……什名次已經內定、南方士子遭排擠,還有人以重金買關節?如此種種,令人十分不快。”
眾考官聞言神色各異,有人震驚,有人興奮,也有人心頭直打鼓。
“這是朕登基後,頭一回開科取士,你們可長點兒心吧!”他停下逗弄貓熊,聲音沉了幾分:“朕是年輕不假,但可不好糊弄。等開考後,朕會親自去貢院瞧瞧,這頭到底有沒有貓膩?!”說著,正德站起身來,目光銳利地掃過群臣,嚴正警告道:
“諸位也為自己的名聲想想,一旦被朕查出來,給扒了身上的官衣,押去午門外示眾,該多丟人啊?”“是,臣等謹記皇上教誨!”王鼇忙率眾恭聲應道:“祗奉德意,夙夜兢惕。幽有鬼神,將孰欺乎?明有物議,將安逭乎?”
“好,響鼓不用重錘,話說到這就可以了。”朱厚照揮了揮手,又恢複了嬉笑道:“去吧,朕的騎士。”
.……”王整嘴角抽了抽,這事兒是過不去了是吧?
ps.今天老爺子七十大壽,擺了好大桌,忙到天快黑才開始寫。所以下一章還得過一會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