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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會館。

    待眾人安靜下來,楊慎便為蘇錄一一引見道:“這位是今科的順天解元張兄。”

    那起先說話的大個子,便對蘇錄拱手作揖,語氣謙和卻透著京畿舉子的練達:“蘇兄久仰,在下順天府大興縣張行甫,草字子先,蘇兄對京有什不熟悉的地方,盡管問我。”

    “久仰久仰,在下草字弘之,日後少不了麻煩子先兄。”蘇錄忙客氣還禮。

    楊慎又指著個身形清瘦、眉眼溫潤的舉子,“這位是應天吳解元。”

    “在下吳仕,字克學,宜城人。”那吳解元也笑著向蘇錄拱手道:“僥幸得中應天解元,可惜動身早了一步,沒能一睹弘之兄在金陵講學的風采。”

    “慚愧,都是南京的老大人和諸位前輩抬愛。”蘇錄忙拱手還禮道:“眼下咱們都在京城,有的是時間切磋經義。”

    接著楊慎又向蘇錄介紹了今科浙江解元張直、江西解元夏良勝、福建解元朱浙、湖廣解元廖珊、山東解元李節義、廣東解元黃錦……

    另外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個子浙江舉人,自我解釋道:“在下張璁,字秉用,弘治十一年舉人,已經三科會試未中了,慚愧。”

    蘇錄聽到卻瞳孔一縮,客氣拱手道:“兄台能在浙江中舉,就足以證明你的水平,無非就是文運未到,何愧之有?”

    那張璁聞言麵皮一鬆,感激笑道:“人都說平生不識蘇解元,讀遍詩書也枉然,今日一晤,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哪個促狹鬼編排我?”蘇錄不禁失笑。

    “他!”眾人便一起指向楊慎。

    “我就知道沒別人。”蘇錄佯嗔,眾皆大笑。

    重新落座後,閑聊片刻,各位解元互相看看,便由那順天解元張行甫開口道:“弘之兄,你可聽說京的傳聞了?”

    蘇錄就知道他們無事不登三寶殿,便不動聲色道:“在下才剛進京,還沒歇過來呢,京出什事兒了?”

    “出大事了!”眾解元異口同聲道。

    “哦,什大事?”蘇錄好奇問道。

    “會試錄取的名單已經定了,我們考不考意義都不大了。”張行甫便憤然道。

    “怎可能呢?”蘇錄一臉不信道:“會試還沒開考呢,上哪錄取去?”

    “從賢弟去年冬天的遭遇,還看不出當今官場有多黑暗嗎?”吳仕冷聲道:“告訴你吧,今科的會元和第二名都已經人盡皆知了!”

    “誰?”蘇錄明知故問。

    “焦閣老的公子焦黃中,還有兵部劉尚書的公子劉仁!”張行甫等人齊聲道:

    “除了他倆,還有很多舉子也已經內定錄取了,總之這科會試就是走個形式。”

    “這離譜嗎?”蘇錄目瞪口呆。

    “對,就是這離譜!”眾人憤然道:“簡直黑透了,國朝百年,聞所未聞!”

    “我們都想罷考了!”山東解元李節義一捶茶幾,卻又頹然道:

    “但是兩京十三省三四千舉子,爭那三百個名額,我們不考別人正願意呢。”

    “是啊,我們不考有的是人考。”其他舉子也無奈道:“歸根結底,我們來自五湖四海,而且各科舉子都有,想讓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實在太難了…”

    “要是弘之兄能提前進京就好了。”眾人又充滿遺憾地望向蘇錄:“你來振臂一呼,肯定應者雲集。”..…”蘇錄心·說那幸虧我來得晚,便苦笑道:“諸位也太瞧得起我了,在下何德何能啊?”“你的名聲早已沿著長江傳遍天南地北,在讀書人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們都願以你的馬首是瞻!”眾解元便異口同聲道。

    “諸位實在錯愛了,我不過是第一回出川的小舉子,隻是被錦衣衛捕風捉影,捉拿進京。”蘇錄卻不上套,擺擺手道:“沿途府縣的官民給予我隆重的接待,是為了表達抗議,而不是因為我這個人。”說著他苦笑一聲道:“諸位可能不太清楚,自從我無罪開釋,一路北上,就再也沒有見過任何迎接的人群了。”

    “這個我們可以作證。”夏邦謨蕭廷傑等人點頭道:“過江前後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眾解元都看向那老大哥,張璁便笑道:“弘之賢弟不必自謙,不管怎說,你的名聲遠在我們所有人之上,這個領頭羊非你莫屬。”

    “哎,不能那講。”蘇錄瞥一眼張璁,心說還沒到大禮議呢,你蹦什蹦啊?

    眾人還待勸,蘇錄又擺擺手,正色道:“先不討論誰來當領頭羊,諸位還是說說你們準備幹什吧?”“弘之賢弟放心,我們考前什都不幹。”張行甫便道:“畢競還沒放出正式的錄取名單,傳聞就隻是傳聞,這時候罷考很難站住理。”

    “關鍵是很多舉子不見棺材不落淚。”吳仕道:“總覺得就算有黑幕,自己也可能中,所以不願意在考前鬧事。”

    “對,眼下大夥的心思都在考試上,罷考形不成氣候。”張璁點點頭,幽幽道:“但會試之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沒錯,到時候九成考生落第,人人一肚子火!”山東解元李節義悶聲道:“隻要看到第一第二果真是焦劉二人,一定會炸鍋的!”

    “到時候我們再振臂一呼,肯定應者雲集,咱們帶著大家一起去擊登聞鼓,請皇上替咱們主持公道,重新會試!”張直、夏良勝等人滿臉興奮道:

    “那時成功的希望就大多了!”

    “弘之兄,到時候請務必加入我們,一起率領大家告禦狀!”眾解元便齊刷刷向蘇錄投去懇求的目光。蘇錄看著他們臉上年輕人特有的天真,無奈點頭道:“若屆時果真如此,小弟義不容辭。”“太好了!”眾解元登時歡欣鼓舞,好像距離鬥爭勝利又近了一步。

    “有弘之賢弟領這個頭,大家肯定都會跟隨的!”

    這時候,會館的管事過來說,酒席備好了。

    眾舉子便移步後廳,邊吃邊聊。

    席間,早先進京的舉子們講了很多道聽途說的黑幕

    “一進京就聽說,今年想高中,得先給禮部司務孫聰送禮。”

    “禮部尚書都決定不了誰中進士,他一個小小的司務,能有這大權力?”夏邦謨難以置信。“因為他是劉公公的妹夫!”張行甫哂笑道。

    “原來如此!”夏邦謨等人恍然。

    “孫司務明碼標價一一陝西舉子兩千兩,其他省五千兩。”張直自嘲一笑道:“至於我們浙江舉人,得一萬兩。”

    “河南的舉子不用走孫聰的路子,因為他們都把銀子送到焦芳府上了。”李節義哂笑道:

    “不單是他倆這邊,八虎其餘幾位,也都能通門路,不過要價更黑,所以找他們的不多。”“其實他們這還是好的。更可恨的是北京城老些騙子,一個個都吹牛說自己能通天,把不少舉子騙得傾家蕩產,最後卻一無所獲……”

    “各省會館周圍,騙子一抓一大把,專挑咱們這些外省舉子下手,諸位可千萬別上當。”

    “放心吧,我們考不中就拉倒,不會幹那種齷齪事兒的。”一眾四川舉子說得都很幹脆。

    但外省解元們卻不以為然,大夥兒當麵都會這說……

    “諸位兄台,小弟不明白,”林之鴻忍不住問道:“鄉試時便有搜身鎖院、彌封眷錄等一係列防弊手段,會試按說隻會更嚴格,他們怎可能說取誰就取誰呢?”

    “賢弟,你太天真了。”張璁卻冷笑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你本事夠大,便能想取誰就取誰。”

    “確實,辦法還是有的。”張行甫便接茬道:“比方說開考前,約定好幾個特殊的“關節字眼’,比方起講用“於休兮’結尾的。考官看到約定的位置出現這三個字,就知道這是要關照的對象咯!”“這種方法十分隱蔽,隻要雙方嘴巴嚴,就不會被發現。”夏良勝說著自嘲一笑道:

    “不瞞諸位說,我們一直想搞到這個字眼,把它擴散出去,讓他們分不清馮京和馬涼。可惜花了不少冤枉錢,拿到的字眼卻一人一個樣。”

    “哈哈哈,你們被騙了唄!”眾人捧腹大笑。“怪不得那恨騙子,原來你們也是受害者。”“為了保密,這種字眼肯定是最後時刻才定下來的。”張璁點頭道:“咱們這些沒走對門路的,花了錢也拿不到的。”

    “哎,其實對咱們的侵害何止是關節字眼?”湖廣解元廖珊喝一口悶酒道:“聽說焦芳夥同劉瑾,還要調整南北榜,壓縮我們南方舉子的錄取名額呢?

    “這他們都能改?”一眾四川考生這回是真驚呆了,南北榜要是改了,他們可就麻煩了。

    因為四川老鐵屬於南北榜的既得利益者……

    “無風不起浪,他們有增加陝西河南解額的惡行在先,我看再調整南北榜也不足為奇!”吳仕苦笑道:“我還聽說,焦芳授意貢院,安排考場的時候把老號給河南考生,把小號都留給江西江南的考生。還要餘姚人坐臭號呢!”

    “好家夥,焦閣老原來是個地域黑呀!”一直不太說話的蘇錄終於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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