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一地的餿味,跪在那收拾殘局的小火者都快吐了……
更可怕的是劉公公的咆哮聲,震得人耳膜生疼。
“到底怎回事?皇上不是諷刺他是“一等大孝子’嗎?還去找他幹啥?”
“皇上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隔靴搔癢哪能過癮?肯定要當麵羞辱他呀。”李彬戰戰兢兢道:“皇上出門的時候還讓帶著禦筆,說準備給他匾上加個點,就看他回答得怎樣了。要是回答得好,就給他變成“一等太孝子’,答不好就變成“一等犬孝子’。”
“那最後變成啥了?”眾公公追問道。
“啥也沒有,皇上跟他聊完了,就高高興興和他吃飯去了,把那茬徹底忘了。”李彬道:“皇上那叫一個開心,說趕明兒還要去找他!”
“那可不行!”四虎一起搖頭,魏彬道:“皇上整天跟他在一塊哪能行?”
“指定不行啊!”高鳳道:“那小……子可是王守仁的弟子!一身的反骨,會把皇上帶壞的!”“那怎著,我也不敢動他了呀。”馬永成也不敢撂狠話了,鬱悶道:“西廠那邊肯定盯著呢,動了他就等著二哥跟皇上告狀吧。”
“誰是你二哥呀?叫得這親?”劉瑾冷冷瞥一眼馬永成。
“叫順嘴了。”馬永成訕訕道:“我說的是張永那廝,又讓丫個老陰賊耍了。”
“不能動他,也不能讓皇上再跟他近乎了。”高鳳便尋思道:“得想辦法把他倆分開。”
“怎分啊?就算把他攆出京城,皇上一要找他,又得把他請回來,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吃這種虧了。”魏彬悶聲道。
..…”劉瑾聞言,又冷冷瞥了魏彬一眼。
“你少哪壺不開提哪壺!”高鳳趕緊替老大罵了老七一句。
“那就讓皇上顧不上他。”還是劉公公有主意道:“咱這位主子爺從小幹啥都是一陣,熱的快涼的也快。得趕緊尋個新奇物事,讓皇上顧不上那小子,不出數日,誰還記得他是誰呀?”
“大哥高,實在是高!”公公們趕忙奉上馬屁。羅祥道:“我那兒正調教著吳橋來的雜耍班子呢,打算下個月給皇上賞玩。”
“不用等了,這就去瞧瞧!”劉瑾當機立斷道:“有意思的話,今兒就送去豹房!”
說罷便穿戴整齊,離開了豆汁兒味的司禮監。
文淵閣後院。
四位大學士也在用早餐。
內閣是有食堂的,而且由光祿寺供餐。正所謂“翰林院的文章,武庫司的刀槍,光祿寺的茶湯,太醫院的藥方’,你就吃吧,保準一吃一個不吱聲……
反正焦閣老和楊閣老都是一天三頓自己帶飯,也隻有首輔大人和王閣老這種出了名的窮鬼,才不得不忍受內閣低油少鹽、清湯寡水的工作餐。
“來,震澤公,嚐嚐我們家鄉的八珍湯,配著雞蛋灌油條,給個狀元都不換。”焦芳一反常態,腆著臉討好起王鼇來。
“你自己慢慢喝吧。”王鼇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站起身道:“我吃飽了。”
說罷,便黑著臉起身出去。
“不是……我好歹是他上級呀。”焦芳便看向李東陽,意思是你趕緊把話挑明。
李東陽無奈地點點頭,對王鼇道:“震澤你等我一下。”
便跟著王鼇出了小食堂。
自始至終,楊廷和頭都沒抬,一邊看書一邊吃他自己的早餐,就像局外人一樣。
“震澤,”李東陽和王鼇尋了處僻靜的地方。“那事兒你考慮得怎樣了?”
“這個大主考,元翁還是另請高明吧。”王鼇當即表態道:“反正我是不當。”
“還能請誰當?”李東陽無奈道:“隻有你最合適。”
“你讓焦芳當嘛,這樣他兒子的會元就徹底穩了。”王鼇道。
“他得回避啊。”李東陽道。
“哼,掩耳盜鈴!”王鼇哼一聲。“那就讓楊閣老來當。”
“楊用修也要會試,再說他剛剛當過一任大主考。”
“讓大宗伯上。”
“哎。”李東陽歎氣道:“劉部堂剛遞了帖子要丁繼母憂……”
“少宗伯。”
“他侄子也要考進士,所以也得回避。”李東陽苦著臉道。
“人人避之不及的火坑,你就非要我跳?”王鼇強抑著怒火道。
“真是沒別人了,震澤公,你就勉為其難吧……”李東陽拱手欠身,臉上居然現出哀求之色道:“你若不肯接這差事,就得換劉公公的人來當這個主考了。到時候指定群魔亂舞,連最基本的公允都守不住……這正德新朝的第一科大比,不能太對不起天下士子啊!”
“唉……”王整垂首長歎,苦不堪言。他心明鏡似的,這科大主考已經定了是自己,再推托也是枉然。
見有門兒,李東陽忙趁熱打鐵道:“這樣吧,我再替你爭一爭,讓這科會試增錄五十人,這樣就不占原定名額,斷不了正常考生的前程,你看如何?”
王鼇眉頭微鬆,哼道:“這還像句人話。”
“這說你答應了?”李東陽不以為忤,反以為喜。
“嗯……”王鼇吐出長長一口濁氣,冷眼看向李東陽道:“我可以應下此事,但會試名次,必須由我來決定,誰也不能幹預!”
“司……”李東陽大喘氣道:“可是,焦閣老一心盼著黃中能拔得頭籌,所以這幾個月他才有求必應,幫我們做了許多事。”
“我又沒求他,何況焦黃中的文章狗屁不通……”王整毫不掩飾對焦氏父子的厭惡之色,身為天下第一文章大家,怎能玷汙自己的生前生後名?
“他求我了呀,求我不就是求你嗎,守溪賢弟?”李東陽人都快低到塵埃,苦苦哀求道:“而且關鍵是,劉公公那邊也早就點了頭,若不遂了他們的意,怕是要生出天大的禍端。”
說著他壓低聲音道:“眼下正在外察,明年又是京察,正是閹黨剪除異己的好機會。我們若周旋得當,便能護下諸多忠良;可若是執意硬碰,不知又有多少正道風骨,要折損在閹宦之手啊。”
“保全了他們,那誰來保全我們?”王鼇幽幽問道。
“是啊,誰來保全我們?”李東陽也悵然一歎,旋即重新堅定起來道:
“管不了那多了,國家危難之際,總要有人做出犧牲,你我身為宰輔,責無旁貸。勉力撐過這最難的一段,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嗎?”王鼇喉間一哽,指尖攥得發白,半晌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騾馬市大街,蘇家小院。
雖然今天淩晨才回家,但蘇錄還是按時起床。洗漱清醒後,便在案頭鋪開紙硯,提筆作文。不管當天是車馬勞頓,還是身心俱疲,他從未中斷過這每日的文墨功課,以此磨練自己的寫作穩定性。這很重要,因為會試條件惡劣,什影響狀態的情況都可能遇上,難道狀態不好就不考了嗎?所以要讓自己的寫作水準,盡可能不受狀態影響……
日上三竿時,他做完了今日的文章,擱下筆正待審閱一番,院子傳來朱子和的喊聲:“大師兄,會館來了好些客人,指名道姓要見你!”
蘇錄聞言起身問道:“什人?”
“八位各省的解元。”朱子和道:“還有幾位與他們同行的舉子,說是久仰大名,特來拜訪。”“好,這就來。”蘇錄趕緊讓小魚兒幫自己穿戴整齊,跟著朱子和快步往附近的四川會館趕去。四川會館所在的四川營胡同,坐落在騾馬市大街東側,是一座有些年頭的大四合院。不過金柱大門上掛著楊閣老親筆題寫的匾額,院牆也剛剛粉刷過,看上去還挺氣派。
會館跟官府開設的公所不同,是同鄉在京中互助的場所。蓋因按規製,巡撫藩臬進京都必須住會同館,省自然就不會再掏錢搞什公所了。
四川會館便是由川籍在京的官員和商人集資開設,為趕考的舉子、述職的中下層地方官員以及做生意的商人提供食宿。
這時節,四川籍的舉子大部分都住在這,蘇錄跟朱子和剛進二門,便聽得前廳人聲鼎沸,各地口音混在一處。
廳內或站或坐,竟然聚了了二十來人,除了陪客的楊慎、夏邦謨、蕭廷傑等人,其他都是生麵孔。“諸位,我們蘇解元來了!”看到蘇錄從外頭進來,楊慎笑著站起來。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朝蘇錄拱手行禮。
“抱歉抱歉,諸位久等,小弟來遲了。”蘇錄趕緊團團抱拳,還禮致歉。
“蘇解元客氣了!”一個操著北京口音的大個子舉人,便朗聲笑道:“我等久仰你的大名,一直想要拜會,結果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昨天才聽說你進京了。”
“於是我等相約,冒昧登門,不請自來,還望恕罪。”另一個湖廣口音的舉子接茬道。
“恕罪恕罪。”眾舉子也紛紛附和。
“哪哪,諸位兄台聯袂而至,小弟受寵若驚。”蘇錄笑問道:“不知諸位兄台高姓大名?”“來來,解元兄,我為你介紹這些新朋友。”楊慎便自來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