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眾人出了堂屋。
蘇有才朝著東廂房喊道:“千戶大人,出來吧,張公公答應見你了。”
“哎哎。”錢寧應聲而出,一個滑跪就衝到了張公公麵前,帶著濃濃的哭腔,重重叩首道:“多謝幹爹活命之恩啊!”
..…”蘇錄腦海中,頓時有了三姓家奴的具體形象。
“省省吧,幹爹多了就不值錢了……”張永哼一聲,敬謝不敏道:“你闖出那大的禍,劉公公要扒了你的皮,你心有數嗎?”
“知道知道。”錢寧磕頭如搗蒜道:“現在能救我的人,也隻有幹……張公公您了。”
說著他又忙不迭表忠心道:“公公若肯給我這次機會,小人必定誓死報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咱家可以給你這個差事。”張永淡淡道:“但你記好嘍一咱家不為了你,隻是單純給蘇賢弟一個麵子。”
“是是!二位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難忘!”錢寧說著,又轉向蘇家父子,咚咚磕了兩個響頭。“走吧。”張永一揮手,錢寧連忙爬起來,衝蘇錄父子感激地笑了笑,便屁顛屁顛地跟在張永身後去了小院霎時安靜下來。
全家人都望著那塊有些陰陽怪氣的“一等大孝子’匾額。
蘇有才擔憂地問:“兒子,沒事吧?”
“爹,放心吧。”蘇錄微微一笑道:“皇上也才十七八,還沒到有話不直說的年紀,所以按字麵意思理解就行。”
頓一下,他提高聲調道:“再說有了這塊匾,至少能讓某些人知道,皇上還沒忘了我!”
“啊對對對,估計這也是張公公今天送來的原因。”蘇有才便高興吩咐道:
“趕緊掛起來!”
另一邊,張永回豹房複命。
正德皇帝的寢宮在他的布置下已然大變樣,室內每一個角落溫暖如春,沒有一處不合皇帝的心意。這個冬天,朱厚照除了除夕夜回宮一宿,每天晚上都住在這,和他的貓熊玩。
兩個月過去了,貓熊被蘇有金養大了一圈,已經不是幼崽了,但還是超可愛。
朱厚照一邊給貓熊細心梳毛,一邊輕聲問道:“把匾送去了?”
“是。”張永小聲答道。
“他沒問為什隻有匾沒賞賜?”朱厚照問。
“沒有。不過蘇解元從字,看出皇上帶著火氣。”張永道。
“嘿嘿,眼神兒還挺好。”朱厚照哂笑一聲,又問道:“你跟他透底兒了?”
“完全按照皇上吩咐的,一個字沒多說,一個字沒少說。”張永答道。
“嗯,夠他好好想想的了。”朱厚照點點頭道:“看他晚上怎說吧。”
當天下午,蘇錄一直心不在焉,坐在爐邊上思考著什。
家人也不打擾他,一直到吃晚飯才叫他。
晚飯後,張永竟又帶人來了。
“抱歉抱歉,咱家老糊塗了。”一進門他就道歉不迭,但臉上半點笑容都欠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道:
“瞧瞧咱家這記性,白日隻送了匾,竟把皇上的賞賜給落下了!”
“無妨無妨,公公貴人事忙。”蘇錄搶在蘇有才之前客氣接話。
蘇有才見狀便不吭聲了。
張永揮揮手,小火者們便將皇帝的賞賜抬進堂屋。
待蘇氏父子謝恩後,張公公又正色道:“皇上還有話要問蘇解元。”
蘇錄忙恭聲道:“公公請問。”
“不是咱家問,是這位小……壽公公替皇上問。”張永便一指身側,一個穿著青布圓領,頭戴鋼叉帽,麵白無須,瓜子臉大眼睛的小火者。
“咱家是皇上的貼身伴當朱壽。”小火者便撚著蘭花指,對蘇錄拿腔拿調道:“皇上有話要咱家問你,給咱家找個安靜的去處。”
蘇錄聽到小火者的名字,瞳孔猛地一縮,但旋即便恢複了正常,伸手掀開簾子道:“是,屋請。”“好吧。”小火者便一扭一扭進了屋。
蘇錄也跟著進去,張永親自守在門口。
蘇有才向張永投去詢問的眼神,張永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間。
蘇錄深吸口氣,神態平靜道:“請問吧。”
“嗯。”小火者朱壽便點點頭,拖著長腔問道:“皇上問你,你那《色難容易帖》是什時候寫的?”“請尊駕轉呈皇上一一此乃微臣州試時作文草稿,蒙知州大人錯愛,競憑此將學生拔為案首,並將其上呈省……沒想到居然又被獻到了禦前,真是萬分慚愧。”蘇錄便答道。
“沒什好慚愧的,你那篇帖子情真意切,字也寫得好,都把皇上看得流淚了。”朱壽便淡淡道:“但是跟別人想的不一樣,皇上隻是被勾起了對先帝的思念之情,並無其它。”
頓一下,朱壽無意識地攥緊拳頭道:“他看完之後回宮,也不過是因為不想讓父皇在天之靈難過,所以才回去跟母後道歉。”
“本來這事就這揭過了,可是母後看了你那篇《色難容易帖》後,居然又理直氣壯起來,雖然沒有明著指責皇上,卻要讓皇上好好賞你,還要讓皇上,把你這篇文章刊發給天下人!”
說罷,朱壽微笑看著蘇錄道:“皇上想問問你的意思,要不要刊發天下啊?”
“請尊駕回皇上,能將微臣的文章刊發天下,微臣當然求之不得。”蘇錄卻搖頭道:“但這個時候不適合,會被人認為皇上認錯了。”
朱壽挑了挑眉,淡淡道:“皇上認個錯有什打緊?難道皇上不會犯錯嗎?”
“皇上當然可以犯錯,但是輕易不能認錯。”蘇錄便正色道:“因為皇上為了天下的秩序,必須做“聖君’,自然要避免任何有損聖明的言行。更不用說主動承認“不孝’了。”
“那就是說,你的文章錯了?”朱壽冷笑道。
“微臣的文章也沒有錯。”蘇錄斷然搖頭。
“那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朱壽皺眉道。
“微臣沒有自相矛盾,可能是皇上沒有讀懂微臣的文章。”蘇錄搖頭道。
“好,那我就……替皇上現場請教一下。”朱壽向前一步,定定看著蘇錄道:
“皇上問你,若父母對子女格外不好,難道也還要恪守“色難’的孝道嗎?”
蘇錄答道:“那要看究競有多不好。”
“是特別不好。”朱壽悶聲道:“從小就不好那種。”
“若到了特別不好的地步,便不必強求了。”蘇錄便複述道:
“我在文章寫得清楚,“深愛蘊於中,和氣流於表。婉容非巧飾,乃孺慕之誠矣。”
頓一下,他沉聲道:“倘若沒了那份孺慕之誠,所謂的和順麵容,不過是刻意偽裝罷了。”聽完這話,那小公公朱壽眉宇間的陰霾便淡了不少。他追問道:
“那便是說,這種情況下,子女可以不必維持恭順的神色了?”
“若無本心,巧飾婉容便是。”蘇錄輕聲道。
“那就是裝裝樣子嘍?”朱壽問道。
“既無法發自內心,自然隻能如此了。”蘇錄輕歎道。
小公公又皺眉問:“為何非要裝呢?”
“因為不裝,於己有害。”蘇錄坦誠道:“國朝以忠孝治天下,又何苦將自己置於“不孝’的被動境地?皇帝是這樣,臣子也是如此。”
“可這般為人子,豈不是失了純粹?”朱壽追問道。
蘇錄淡淡一笑:“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哈哈哈,好一個論跡不論心!”朱壽放聲大笑道:“你很好,很有趣,皇上一定會很喜歡你的!”“小公公也很有趣,皇上一定很喜歡你。”
“那當然了,我朱壽可是皇上最寵愛的人。”朱壽說著摸了摸肚子道:“餓了,你請我吃東西如何?”“當然可以。”蘇錄笑著點點頭。“不過這個點了,隻能下麵給你吃了。”
“那不行,我好容易出來一趟,得吃頓好的。”朱壽毫不客氣道:“請我下館子吧,我還沒下過館子呢!”
“我昨天剛來京城,不知道這時候了,哪還有館子營業?不過可以問問張公公,隻要他能同意的話。”蘇錄笑道。
“放心,他肯定同意。”朱壽信心滿滿。
蘇錄掀開門簾,倆人有說有笑走了出來。
“張公公,我想請朱壽兄弟去外頭吃頓好的。請問這大晚上的,京還有酒樓營業嗎?”蘇錄便問張永張永看了看朱壽,見他一臉的期待,立馬點頭道:“那必須有!”
說罷便吩咐身後張忠道:“你速去最近的酒樓,定個最好的包間,讓他們趕緊準備最好的席麵!”“哎,好!”張忠領命,一溜煙兒衝出小院兒,往騾馬市大街那頭跑去。
街口便有一家三層酒樓,張忠氣喘籲籲趕過來時,便見夥計已經在上門板了。
“別關門!”張忠忙大喊道。
“客官明天再來吧,我們要打烊了。”小二隨口應道。
“打什?”張忠一手按住門板,一手扒開大衣裳,露出內的蟒衣。
京人哪有不認識這身兒的?
從掌櫃到夥計嚇得齊齊一哆嗦,忙不迭改口:“打開門做生意啊!樓上雅間一桌,好酒好菜這就給您備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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