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蘇錄穿戴整齊,便趕緊去跟師公報喜。
後院中,王華正在陪著他老母喂鳥。
廊下掛著養金絲雀的小籠子,頭委委屈屈地蹲了隻大公雞……
“喲,閨女來了?瞧奶奶養的這小鳥壯實不?”太奶拿著片白菜幫子給大公雞啄,慈祥地看一眼蘇錄道:“咋又不穿裙子?”
“太奶,天冷。”蘇錄都習慣了,笑道:“等暖和了就穿。”
“唉,你這樣不行啊,得會打扮自己,不然男人早早就變心……”太奶擔憂地看著蘇錄。
好在王華及時解圍,笑問道:“看你喜上眉梢,有什好消息?”
“什都瞞不過師公,”蘇錄笑道:“昨晚得到消息,我那案子撤案了!”
“是嗎?太好了!”王華聞言大喜,擱下手中的雞食盆子道:“快跟師公說說是怎回事兒!”“具體還不清楚,但八成是老師的主意奏效了。”蘇錄笑道:“我大伯把熊貓獻給了皇上!”“呃………”王華不禁愕然,各種正路子都不管用,結果獻了個小動物解決問題了。
“這都什事兒啊?”他哭笑不得道:“這小子的歪點子倒是層出不窮。行吧,能解決問題就是好事。”
“師父是有大智慧的,別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在幾千外就能想到辦法。”蘇錄滿臉敬佩道:“而且這對弟子來說,是最好的結果了。”
“確實,這樣一來你誰的情都不欠,可以輕裝上陣了。”王華說著看向蘇錄,問道:“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蘇錄恭聲道:“徒孫正想請教師公。”
王華背著手在廊下踱幾步,方緩緩道:“依我之見,你當立即進京趕考……離會試還有兩個月,來得及“確實來得及。”蘇錄點點頭,當年朱山長臘月十六才從太平鎮出發呢。
“老夫是這想的……劉瑾那廝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未必肯罷休。反不如主動進京,湊到皇上眼皮子底下,他反倒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你。”
“徒孫也是這般想法。”蘇錄點點頭,目光堅定道:“無論中與不中,這回我都得進京趕考,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怕了呢!”
“既決定去趕考,便要好好考。”王華頷首讚許,“這段時日,我已把當年中狀元的心得盡數教給你了。你本身的功底也夠紮實。但科舉這種事,不是說你有實力就一定能中的…”
他頓了頓,叮囑蘇錄道:“務必保持平常心,能順順利利考完三場,便已是勝利。”
蘇錄眉頭微皺,輕聲問道:“師公的意思是……”
“劉瑾定然會給你使絆子的。”王華一語道破,“你若一舉高中會元,不是打了他的老臉?他豈能容許?”
蘇錄聞言,點頭笑道:“徒孫明白,這一科我本就沒抱多大希望,能低低過了就好,實在過不了也無妨。”
“正是。”王華欣慰道,“考不中就等下一科嘛,師公我考了十八年才中舉人,你師父不也考了三次才中進士?經過這些必要的磨煉,才能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地。”
“是。徒孫謹記師公教誨!”蘇錄躬身應道:“能過便過,過不了便再等三年,總歸不急於一時。”王華滿意地攏須道:“對,就是這個心態!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守住這份平常心,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祖孫倆正說話間,管家進來稟報說,門口來了個大個子找蘇解元,說是他二哥。
“哦,我二哥?”蘇錄聞言趕緊跟王華道聲罪,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狀元府門口,果然看到二哥二嫂在那探頭探腦。
“哥,嫂子!”蘇錄喜出望外,激動地伸出雙手。
“秋哥兒!”蘇泰咧嘴一笑,跟蘇錄抱了個滿懷。
管家跟著蘇錄出來,見狀不禁咋舌,這兄弟倆也忒不像了,不然他不能連門都不讓人家進。“哥,你們怎來了?”蘇錄驚喜地拉著二哥結實的手臂。
“俺倆一直跟著你呢,一路從家到南京。”蘇泰憨笑道。
“你們遊山玩水,高接遠送的,我們風餐露宿,藏頭露尾給你們當保鏢。”奢雲珞嘟著嘴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啊?”蘇錄吃驚道:“你們怎不露麵啊?咱們一起多好呀?”
“爹說要暗中保護你。”蘇泰朝蘇錄擠擠眼。“還是分頭行事方便一點。”
蘇錄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為了對付錦衣衛的……
“走走,咱們進去說,我帶你們拜見太奶和師公。”他便不再發問,拉著二哥往走。
誰知蘇泰身子一挪開,背後居然還有個人一一是跪在門口的錢寧。
隻見他整個人都罩了一層白霜,似乎是跪了一宿了……
“幹爹,救命啊……”錢寧眼珠子跟著蘇錄的動作轉了轉,帶著哭腔道。
“案子不是已經撤了嗎?”蘇錄站住腳奇怪地看著他:“千戶大人還在這要死要活的幹啥?”“幹爹的案子是撤了,可兒子的麻煩才剛開始呢。”錢寧哭喪著臉道:“幹爹啊,你可不能自己上了岸,就不管水深火熱的孩兒啊,”
“千戶大人拜錯神了吧?我拿什救你呀?”蘇錄隻好站住腳。
“不是你說要想平安無事,就得聽你的嗎……”錢寧委屈巴巴道。
“我是說過“你想平安無事就得聽我的’,可沒說過“你聽我的就能平安無事啊’。”蘇錄先兩手一攤,發表免責聲明,然後才奇怪道:
“現在案子撤了,等你一兩個月後回京,應該就徹底沒人提了。你最多被上頭罵兩句,不就過去了嗎?好歹千戶大人也是皇庶子啊,這點責任還擔不起嗎?”
“就是。”蘇泰夫婦深以為然。
“按說是能擔起的。可,唉……實話跟你們說吧,張幹爹當著皇上的麵把劉幹爹打得鼻青臉腫。劉幹爹還沒法報複,肯定會遷怒我的,扒了我的皮都是輕的。”錢寧這才說了實話,要不是這事兒,他也不會嚇成這樣。
“啊?這刺激的?!”蘇錄三人目瞪口呆,太監也有這大的火性嗎?
“不過,張公公打劉公公,劉公公怎會遷怒到你呢?”蘇錄不解問道。
“本來張公公已經被劉公公排擠出京了,結果你們家把貓熊送給了張公公,”錢寧滿臉無奈道:“張公公憑著這張王牌重獲聖眷,非但被召回宮,還在皇上的默許下,反揍了劉公公一頓。”
錢寧抬頭看著蘇錄,一臉倒黴相道:“要不是因為我抓了你老,你家也不會獻貓熊;沒有貓熊,張公公就沒法翻盤,也不會揍劉公公,所以算來算去,劉公公肯定會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的。”“該!”蘇泰兩口子異口同聲道:“誰讓你抓老三的?!”
“是我鬼迷心竅了!我錯了,我不是人!”錢寧又抬手抽自己耳光。
“行了行了,抽過一回就行了。”蘇錄喝止他道:“關鍵是這大條的事兒,你求我個小舉人有什用?”
又提醒他道:“要活命,得去找你最大的幹爹。”
“我指定見不著皇上啊……”錢寧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誰能見皇上都是劉公公說了算的。”“我也沒法幫你見著皇上啊。”蘇錄兩手一攤。
“但你能幫我見著……張幹爹。”錢寧壓低聲音道:“之前我在兩個幹爹間站了劉幹爹,現在我想改換門庭,但張幹爹未必能收我,還得幹爹替我說情啊!”
說著他又給蘇錄眶眶磕頭,帽子都磕掉了。
“我都不認識張公公呀……”蘇錄就很無語:“怎幫你?”
“幹爹家現在有恩於張公公,他指定會給你這個麵子的。”錢寧哀求道。
“就算如你所說,但張公公也幫我平了事,大家已經扯平了。”蘇錄淡淡道。
“不會的,張幹爹不是那樣的人。”錢寧卻篤定道:“他一定會幫這個忙的。”
“你也太強人所難了。”蘇錄歎了口氣,但他心還是很服錢寧的。能混成最年輕的錦衣千戶果然不是僥幸,這見縫就鑽的本事實在太強了。
設身處地想一想,這確實是錢寧眼下唯一的活路了……
“這樣吧,我先去京看看啥情況,”錢寧腦袋都快磕開瓢了,蘇錄終於略略鬆口道:“要是有可能,就幫你一把。”
“謝謝幹爹,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錢寧激動地抱住他的大腿,哭得像個一百四十斤的孩子,“鳴嗚嗚……”
待錢寧千恩萬謝地離開,奢雲珞不解地問蘇錄:“你幹嘛要幫這種人?”
“就憑他這死皮賴臉的本事,我不幫他,他也能過去這一關的,無非就是多掉幾層皮而已。”蘇錄淡淡道:““但那樣咱們就多結一個仇人。”
“原來如此。”蘇泰兩口子恍然,一起讚道:“老三,你就是細啊!”
頓一下他又輕聲道:“與其如此,還不如結個善緣,說不定將來還有用得著的地方。”